作者:松下有鹤
“正是和你们慕家牵扯甚深,鼎鼎大名的庆州伯家的公子,朱明意了。”
瞧那两人一前一后说话的模样,虽然保持了距离,但郑璎一看便知那朱明意打的甚么主意。怎么,还想故技重施?
如果是赵敛冬在此,朱明意少说要被讥讽一顿,但郑璎想给宁小娘子留几分颜面。
刚及笄的小妹妹,指不定是被如何哄骗了,不然怎会没听说过朱明意的名声。
南音闻言,轻声和郑璎说了句话,让她眼眸一亮,视线在地面搜寻,而后俯身捡起一块石子,朝朱明意后背重重一掷。
“谁——?”在朱明意的低怒传来之际,郑璎已经飞快牵着南音跑远了,脸上挂着得逞般的笑,这笑还没来得及维持太久,迎面又险些撞上一人,她不得不努力收了速度,才没有出现过于失礼的场面。
那人身边的侍女受惊,下意识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后半句话被止住,险些被撞上的女子颔首,“是郑娘子和慕娘子。”
她问:“二位形色匆匆,可是遇见了甚么?宫中自有巡逻侍卫,无需害怕。”
这样堪称温和地安慰她们的人,竟是开宴前才讨论过的卢德容。凑近看了,方知她相貌亦是清丽秀美,只因平日形容过于端庄,让常人根本无心去看她五官。
这会儿微笑起来,却显得有些平易近人。
二人本就是不想影响宁小娘子名声才没出面,这会儿更不可能说出口,郑璎道:“我们方才在打闹罢了,险些惊了卢娘子,倒是我们失礼了。”
说罢,三人竟是齐齐向对方俯身行了一礼,反应过来后,又同时流露笑容。
卢德容道:“二位娘子感情之好,令德容歆羡。不过宴会已快结束了,还是快些回罢,莫在外久留。”
她含笑的视线轻轻柔柔扫过南音,停顿了几息,没有再说甚么,向她们告别往更衣房的方向去了。
郑璎向来是个和善的性子,被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待,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别的话,可神色仍旧复杂,“南音,不知你有没有感觉,方才她那模样,就像……好姐姐对妹妹似的?”
更具体的,感觉像是宽和的大妇对待自家郎君纳的其他美人儿……
想起自家亲娘对那些妾室的态度,郑璎摇了摇头,将那诡异的猜想甩出脑袋,这些可不好对南音说道。
其实南音隐隐也觉得有几分奇怪,只说不上是哪儿,卢德容可算是她平生所见最为矜持有礼的同龄人。方才靠得近了,她能看见那眼角唇畔的弧度,皆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不分不少,亲和的同时亦不失气度。
能有这样的仪态,平日在家中定下了不少苦功,而她向来敬佩认真努力之人,便也没有多想其他。
回座的时候,宴会确实已近尾声,赵敛冬正无聊地吃着点心,见她们回了才终于露出笑颜。
南音谨记太后的教导,趁这会儿许多人离座说话之际,去往慕家那一座给两位长辈敬酒行礼。
无论是作为大伯父的慕怀樟还是小叔慕怀术,和南音其实都不熟。他们在长安城各自有府邸,虽都是临着的宅子,但也甚少互相到内宅去走动。
南音从前也就过年会露一面,且十分低调,根本无人会注意她。
近距离下,眼见这个无人问津的侄女出落得如此出色,两位长辈都露出较为慈和的神色,“在宫中养病一段时日,如今可大好了?”
南音说是,慕怀樟便道:“多亏娘娘和陛下仁慈,能允你在宫中养病,但大年在即,也不好一直留在宫中,容易惹来非议。待会儿你就随我去娘娘和陛下那儿谢恩,再一起归家罢。”
他身为长辈的威严只会比慕怀林更盛,且说的话儿也在礼,令人难以反驳。
几句话的功夫,南音就被他和慕怀林,以及大伯母王氏带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正因开宴前感受到的事发愁,见了她下意识露出笑脸,待听过王氏请求,颔首道:“哀家先前也是这么说的,只是之前一直舍不得,便拖着没提回去的事。如今你们都亲自来接了,哪儿有拘着人不放的道理。”
绥帝不知何时下座到了这边,忽然出声道:“还有十日,不急。”
慕怀樟微惊,这是陛下亲自留人?
看向南音,绥帝问:“你可想回?”
这件事,其实南音早就认真思索过,斟酌语句道:“既然当前病已治愈,南音确实不好久留宫中,多谢陛下和娘娘厚爱,今夜我还是随父亲他们归家去。”
她答得其实没甚么问题,只太后隐隐看着绥帝神色不对,连忙先一步开口,“没事,哀家允了。反正等过完这个年,得再接你进宫,别忘了还得来医治眼疾呢。”
没想到南音的眼疾还有治愈的机会,慕家人又是惊诧,连忙谢恩。
低眸定定看了南音好一会儿,绥帝听进了她年后还得进宫的话儿,许久才道:“嗯,你的身体还需调养,朕着吴非每日去慕家给你诊脉。”
如此特殊的待遇引得慕家几人浮想联翩自是不提,崔太后是结结实实被绥帝今夜的表现惊着了,心中的想法浮浮沉沉,怎么看都觉得和她设想的不大相同。
宴会一结束,她就追上前,遣退了跟前的内侍,问绥帝:“你到底如何想的,又想把南音安排在上座,又是想留她在宫里过年,莫非你不知她如今的身份?”
“……我知道。”
刚才亲眼看着南音和慕家人一同离去后,绥帝就感到心底有股抑制不住的躁意。这样的感觉在初遇南音、二人分别在宫中和慕家时没有,在南音进宫后、二人住在不同的宫殿时也没有。即便近段时日他忙于政务,可只要知道南音与他同在皇宫,随时就能见到,绥帝的心中唯有平和。
唯独在今夜一见到她远离自己的座位,且随慕家人离宫后,那种平和就被打碎了。好像当初得知那朵花被彻底摧毁,在世间不复存在的心情。
太后同样压着怒气和丝丝惊慌,她原来当绥帝遇见南音时难得温和的模样是终于下凡落入人间,拥有了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只对着这一人。
想了想,太后干脆点了个清楚,道:“想把人一直留在宫里却也不难,你喜欢这孩子,直接封妃便是。我也喜欢她,日后能常在宫中伴我,不知有多开心。”
微顿,“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大婚才行。后位的人选我早先也都和你提过,尤其是今晚卢家的大娘子,你看她如何?相貌秀丽,端庄有礼,小小年纪就有了一番风范,定能帮你打理好后宫。我看她性子也不错,绝不是善妒之辈,南音又温和,和她定能相处得……”
“姨母。”绥帝打断她,冷淡中隐含不耐的眼神扫来,“我的话依旧不变,不用再说这些。”
哪些话不变?太后哑然,好半晌说:“你糊涂了,身为天子,后宫怎可无人?”
她从前只当他是还没那个心思,所以不想。
“若必须有,也只会是南音一人。”说完这句话,绥帝忽然意识到甚么。
南音唤他先生,喜爱自由,想当女冠,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将她彻底纳入自己的羽翼中。
他能够给予她广阔无垠的天空,只要,她能够在他视线所及之处。
作者有话说:
觉醒第一步,发现媳妇原来会离开自己呜呜呜
其实他现在的想法还不是很健康,和普通人的喜欢不一样
第35章
太后和绥帝因她发生了怎样的争吵, 已离开皇宫的南音自是不得而知。
她的行李前前后后收拾起来共有四大箱,其中两箱为太后赠的华衣美裳、金银首饰,还有一箱是绥帝送的古籍、名画之流。
不过在宫中待了半月时光而已, 南音所受眷宠之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慕怀樟的夫人,南音的大伯母王氏未就这些宫中器物说甚么,倒是对她怀里的小狗很有兴趣,“这是宫里才有的巴儿狗罢?倒真是玉雪可爱, 早先我在其他夫人那儿看过,一直馋得不得了, 可能让伯母摸摸?”
南音颔首说好,任这位大伯母坐在身边亲近地说话。
不同于慕怀樟的严肃, 王氏是个见人就笑的弥勒面,面容天生就有亲和力。夫妇俩育有两子一女, 女儿已出嫁,一子留在河西为官,一子据说在别地拜了个名望极高的老先生读书,今岁不回长安过年。
在宴上王氏一见南音, 就以思念儿女为由对她很是亲热,上马车后更是脱下手腕玉镯赠她,推托许久才收了回去。
短短一月,身边好像多出了许多和善人,大部分见着她都和颜悦色、笑语连连,南音知道不是自己魅力大,全因太后和先生的权势罢了。
她心底明镜般, 很是清醒, 所以在回到南院, 一见里面添了许多箱具,再听管家解释,说是“温家每逢年节送给娘子和大郎的礼物,娘子以前年纪小不合用,夫人便都收进了库房,这次趁娘子离开的时日整理了下,将东西都搬了过来”,时,就甚么都明白了。
每逢年节阿兄都会兴冲冲拿些礼物来,说是温家外祖舅舅那边送来的,有时是一匹绸缎,有时是一支好笔。那时候虽然不知温家其实送了更多,她也很高兴。
此时,她双目中白翳依旧,走路也需人搀扶着,可在院中诸多仆役的眼中,在宫中待了段时日的二娘子好似多了分尊贵的气势,叫他们个个都挂起了笑脸。
熟悉的南院大变样,院落被扩大许多,修葺一新,打理的花草亦被装入一个个精致的盆具。南音大致扫过,触及正中那道火红时走近了些,才发现是个极美的珊瑚摆件。
管家心底紧张起来,而后听这位二娘子轻声道:“这是他人心爱之物,我不想夺人所好,送回去罢。”
果然认出来了。管家再清楚不过,这里面好些东西哪儿是从库房取出来的,都是早就叫夫人或大娘子那边占了,而后被郎主勒令送回来的。
这珊瑚摆件管家曾建议留下,因这实在太显眼,就算二娘子甚少来这边,指不定见了一眼就记住了。慕怀林却道无论是甚么,只要是温家送给他们兄妹俩的,一律不许占用。
他生怕二娘子因此大发脾气,甚么都不肯留,小心翼翼问道:“二娘子,那其他的……?”
“他人之物都送走,剩下的就留下罢。”
意思是别人用过的不要,其余的没问题。
南音不觉得自己非得把所有东西都推走,这些是温家的长辈所赠,她没必要拒绝。
管家松了口气,回去禀报之时,慕怀樟亦在场,闻言难得笑了下,“她当真这么说?”
“是,二娘子令青姨和两个婢女一起辨认,凡是曾被夫人和大娘子留下的东西,都叫人拿走了。”
慕怀林叹气,“南音性子是有几分像她娘的,都有些倔。”好比当初受了他的冷落,无论如何都不肯到他面前去服软说好话。
慕怀樟暂时未语,等管家离开了才道:“这可不叫倔,进退有度,又不失原则,二弟,你这女儿很是聪明。”
他的目中,隐隐湛出了光亮,“有这样的容色和聪慧,还能得天子喜爱,她若进宫为妃,何愁慕家不兴?”
慕怀林微惊,“太后果真要让南音进宫?”
“不是太后,是陛下。”慕怀樟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这个弟弟蠢笨,“你莫非没听见陛下的话?”
是听见了,但没敢多想……
“可惜你至今官职不显,和其他几家比,南音的身世有些低了,不然……”那个大胆的想法在慕怀樟脑中一闪而过,很快道,“你要好好和这个女儿处好关系才是。”
慕怀林苦笑,“十余年来的冷落,她恐怕早就满腹怨气,不肯认我这个爹了。”
“父女亲缘终究割舍不断,我看她不是心硬之人,你好歹为官这些年,莫非连个法子都想不出么?舍得下脸面,何愁事不成。”
淡淡留下这句话,慕怀樟负手而去,留慕怀林在座上怔然有思。
……
喧喧到了一个新地方,不见紧张,唯有激动,在南音闺房内蹦蹦跳跳,到处嗅闻主人曾留下的气息。
青姨边逗弄它,边含笑和南音说近些时日慕府的变化。
自从南音进宫养病后,云氏的境况就一日不如一日。慕怀林突然要追忆往昔般,把曾经温氏和南音这对母女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查个清楚、问个仔细。
有些事无法查证,但有些也能摸出痕迹。譬如温氏病逝前其实一直想见慕怀林一面,想让他把自己送回扬州的老家去,但去传消息的人都被云氏拦下了。譬如南音幼时得机会和慕笙月一起接受先生开蒙,是云氏买通先生,令她故意刁难小小的南音,再对慕怀林说南音不尊师重道,气跑了先生……
青姨说:“郎主已经重惩了云氏,还拿走了她的管家权,如今府里的内务交到了管家那边儿。若不是大娘子求情,只怕人都要被关在院子里不准出去。”
她很是欣慰的模样,“娘子从前总说郎主的心是偏的,不会在意你们,如今他可算是知道那些事了,也有意帮你和夫人找回公道。”
曾经青姨笑话两个婢女容易被郎主的小恩小惠收买,最初见慕怀林露出忏悔之意时,她也是不屑的,觉得是做样子,但随着这段时日亲眼见到慕怀林对府里的整顿,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倾斜。
她想,娘子自幼无爹娘疼爱,若能在这时和郎主修复关系,也算是了了件憾事,便有意为慕怀林说话。
但说了这么多,南音依旧很平静的模样,口中唤了声喧喧,将跑到腿边欢快摇尾巴的小狗抱起,像是漫不经心地抚摸它。
青姨声音慢下,“娘子觉得呢……?”
“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南音轻声说,“但我依旧是从前的话儿。”
“……娘子,说句不恰当的话,浪子回头金不换,郎主从前是有错,但他毕竟是你生父,无论走到哪儿都断不掉的血脉亲情。他糊涂时,娘子怎么怪他都不为过,可他想改了,总得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