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云氏口中苦涩,“总算是知晓,娘那时心底的滋味了。”
笙月随了她,不撞南墙心不死,在旁人看来痴傻的行为,于她自己而言,却是忠贞不悔。
刚到慕家的那几年,母亲气得不曾与她说过话,直到后来温氏病逝,她被扶正,家中才慢慢有了往来。看似恢复如初,实则每每归家,那些嫂嫂弟媳,哪个不在私下议论。
表面光鲜,暗地里也咽过不少苦泪。
当真有个好结果也就罢了,可如今慕怀林明显厌弃她了,这几个月来都不曾到她的院子。
天道轮回般,同样的事又发生在她的女儿身上。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若能回到二十年前,云相语会告诉自己,不值得。
……
翌日,崔太后收到云氏递的求见信,一目十行阅过,皱眉半晌,颔首道:“传罢,还有,把七娘请过来。”
说罢多问了句,“南音可来了?”
女官说来了,“不过并非同车,恐怕慕二娘子并不知慕夫人进宫求见一事。”
“嗯。”
太后细想,也觉不稀奇,以云氏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对南音服软去求她。但俩人既一前一后来了,倒可以拉这孩子一起看看戏。
打着这个主意,她有意先传南音,将心底的成算说过,得南音赞同,“娘娘心善,愿意拨冗处理此事,但是否还少了一人?”
“何人?”
“自然是朱三公子。”南音目光明澈,“此事因他而起,总不能两位小娘子在您面前对质,他却置身事外、独自逍遥罢?”
太后一时还当真没想到此人。
慕笙月的行为丝毫不像大家闺秀,惹人发笑,叫太后想起多年前的云氏,只觉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自觉就忽略了朱明意在其中的位置。
“我与慕笙月虽因长辈恩怨,关系恶劣,但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未曾生过事端。”南音道,“如果说她是为了使我不痛快而有意换亲,定不可能,她还不至于赔上自己的亲事。朱三公子原本是我的未婚夫婿,按理而言,慕笙月厌屋及乌,待他也会避之唯恐不及,却偏偏背上骂名也要换亲……”
她笑了下,没有说得更深入,“若非两情相悦,很难做到这地步。”
“只不知与慕笙月两情相悦的朱三公子,又是如何和崔七娘子有了干系。”
太后定定看她片刻,忽然一笑,“言之有理,秋凉,去把朱明意也传来。”
南音眨眼,搀住她的手,扶太后步上石阶。
她无意维护慕笙月,只是这事的主角分明是庆州伯公子,无论崔七娘在其中扮演了甚么角色,慕笙月又如何犯傻,他都脱不了干系。
经过上次宴会中亲眼看到朱三勾搭其他小娘子的事,南音对此人的品性已经十分清楚了。
同为女子,她对在这件事上落井下石,毫无兴趣。
在鸾仪宫中坐定,等待小半个时辰,三方人都已进宫,太后才开口传他们同进。
先前他们都不知彼此同在,临到槅扇前才齐齐怔住,太后凤驾当前不敢造次,俱忍耐住了没有出声。
云氏按住女儿的手,领她入内参见太后,瞥见南音身影时瞳孔微缩了缩,也顾不得那么多,处理女儿的事要紧。
给四人赐座,太后先对云氏道:“你递的话儿,哀家都听过了,鉴于此事牵扯到崔家娘子,所以哀家就为你做这个主,把他们都传来,当面问话。”
她看向朱明意,“庆州伯可好?”
“多谢娘娘关心,家父还是老样子,卧病在榻,每日汤药侍奉。大夫说需静养,家中人轻易不敢打搅。”
太后嗯一声,“哀家早些年和庆州伯见过几面,他是个实诚人,伯夫人早早离世,也不愿续娶,一人拉扯你们兄弟三人长大。如今虽得了那样的病症,但能有你们这些孝顺的儿孙侍奉,想来他也欣慰。”
“哀家记得,你两位兄长都已成亲,如今你和慕大娘子的婚期也近了罢?”
朱明意有种不出意料的感觉,含糊说:“按先前定的日子,应该是。”
太后疑惑道:“既是婚期都近了,那哀家怎么还听说,你和七娘有些牵扯呢?这等传言可不好听。”
三人都站这儿了,太后用意明晃晃的,却故意如此说话,令朱明意有些捉摸不透,犹豫了会儿,“长安城人多口杂,指不定有些不实流言传到了娘娘这儿,不知娘娘说的牵扯是指?”
还装糊涂。太后眯眼,看向崔七娘,“七娘,你来说。”
崔七娘的序齿是以族中嫡女来排,她虽为旁支,但父亲伯父皆是朝廷和地方大员,是以她在族中地位并不比主家嫡女差多少。
逢年过节,她都会随长辈进宫拜见,和太后不算生疏。
被点了名,崔七娘站起身回话,“如果娘娘说的牵扯是指朱三公子痴缠七娘,莫名其妙就要为了我和慕大娘子解除婚约的话,此事属实。”
崔七娘生得一张幼态娃娃脸,精致可爱,两腮还有未褪的婴儿肥,看起来丝毫不像已及笄的小娘子。
但看着软绵,说出的话儿一点不客气,张口就透了朱明意的老底,让他神色一滞,急急出声,“七娘,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趁太后没注意,崔七娘对他翻了个白眼,嘴里轻轻柔柔地道:“我不过多和朱公子说了两句话,朱公子就像狗一样扒了上来,把我吓了一跳,这些日子都不敢出门,竟不知流言都传到太后娘娘这儿了。”
太后身边女官微咳一声,崔七娘委屈地顿了下,“七娘失礼了,不该说粗鄙之语。更正一下,不是狗,是癞□□。”
南音忍笑,这崔七娘一张口就很妙,太有趣了。
太后瞥了眼,神色不动,七娘这张嘴真是一如既往。
她的沉默就代表纵容,崔七娘立刻领会,知道太后也很不喜欢朱明意。
再说了,能把他们三人都叫过来问话,摆明了是要质问朱明意的,不必给他留面子。
“朱公子为何瞪我?难道我说的并非事实?”崔七娘被瞪了,说得更来劲,“那日宴会上,我见你和傅妹妹在葡萄架下谈心,似是说甚么佛法缘法的,以为你对佛家经法很了解呢。正好祖母信佛,想着讨她老人家欢心,便在傅妹妹走后也上前讨教了两句,朱公子不会就误会了罢?”
朱明意语顿,那是讨教吗?崔七娘对着他笑靥如花,暗送秋波,敢说没别的意思?
在那之后又几度约他在酒楼相会,虽然每次七娘都带了一堆小姐妹,让他付了许多银钱,但朱明意已认定这是崔七娘示好的方式。
毕竟是士族之女,矜持些也属正常。朱明意便决定先解决了和慕家的婚约,再主动上门提亲。
憋了半天,太后面前不好驳斥崔七娘太多,他露出惊讶之色,“七娘子主动约了几次在外相见,在下以为……”
崔七娘挑眉,连解释都不屑了,“且不说朱公子已有婚约,光凭家世相貌才华,你有哪点配得上我,又怎么敢这样以为的?”
她的讥讽真心实意,不仅是笑朱明意身份,更是厌恶他仗着一张还算好的皮囊到处诓骗小娘子。
女孩儿们善良单纯的好品质,不是用来被他利用的。
人都要脸面,尤其是这些高门大户。朱明意被这么一讽刺,尤其是在太后面前,脸腾得就涨成了猪肝色。
本以为崔七娘是活泼单纯的小娘子,手到擒来,没想到竟从最初就在骗他。
崔七娘火上浇油,“如果我没记错,朱公子今年科举连前一百都没进罢?我家狗儿最近学会了写字,改日我教它写诗,带去陛下面前去晃一圈,指不定还能得个名次。”
其实在绥帝决定殿试之前,朱明意还是取得了一定名次的。他文采平平,胜在练了一手好书法,一眼看过去便夺人眼球。再加上使了银子走关系,阅卷的官员多少会关照。
常言道字如其人,连为官多年的人都会因朱明意这一手好字对他另眼相待,更别说阅历甚浅的小娘子。
他时常会有意在各大宴会上露一手字,引来年轻小郎君小娘子惊叹,私下说话时,便和人讲述佛法。
时下盛行道教,佛教势弱,朱明意独辟蹊径,还真得了不少瞩目。
方才慕苼月听崔七娘讲起时,都呆住了。因为她和朱明意的偶然相遇,便时常被他释为佛教中的缘,说他们二人乃天意注定,途中的波折,是上苍要他们共同经历磨难,方能修成正果。
这样的话,原来他不止对她一个人说过么?
女官重重咳嗽。
崔七娘说得正开心,不想装乖巧模样了,还欲好好刺朱明意几句,身后传来齐刷刷的见礼声,“陛下——”
“陛陛、陛下……”崔七娘立刻结巴起来,连忙回首俯身,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她在太后面前能随意任性些,可万万不敢在这位面前造次。
绥帝视线淡淡掠过她,明显听到了方才的话,让崔七娘冷汗唰得就下来了。
完了,一时忘形,说了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不会因此受重罚罢?
正是这时,在宫中素来安静的南音起身,迎上绥帝,“陛下来得正巧,七娘子方才还说,家中的小狗天资聪颖,近日学会了写字,想献到陛下和娘娘面前,求得一乐呢。”
以她现下臣女的身份,其实并不适合如此出声,但殿中无人觉得不对,绥帝更是停下脚步,听她说罢,又看了眼崔七娘,颔首道:“若真有如此聪慧,确实值得一看。”
崔七娘心中重石落地,大大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南音,并下定决心。
待会儿回去就教家里的小狗写字,未学成不许吃肉。
作者有话说:
狗子:汪汪汪汪汪?
第60章
绥帝此来不为处理朱明意三人间的纠葛, 他日理万机,忙于朝政大事,年轻人之间的情爱纠葛, 要劳烦到他, 还不够资格。
崔太后未着人请他,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听闻南音进宫的消息不请自来了。
太后早习惯了他的做派,朱明意等人却如临大敌,以为绥帝特意来处理此事。
尤其是朱明意, 他想,自己曾经和慕二娘子定亲, 又背弃婚约转而和慕大娘子好上,陛下是否会为了给这位出气而重惩他?
掩在袖中的手抖如糠筛, 他借低头的动作,用袖口抹了把汗。窸窸窣窣的小动作令崔七娘愈发不屑, 如此胆小畏缩之辈,她只是稍微捉弄他罢了,若不是慕笙月太执着,这件事根本不值当闹到太后跟前。
暂没了发挥的余地, 她敛袖正坐,余光在殿中方砖上打了个转,延伸至横梁,再不知不觉飞到右侧。
琉璃瓦映下的光芒正映在那位慕娘子身上,色彩斑驳,竹青色的衣裙也变得鲜妍了,脸庞丰润莹白, 显出勃勃的生命力, 抬眼垂眸间眼睫如蝶翼翻飞, 金累丝桃花耳坠轻荡,一下又一下,细小的弧度宛如荡在崔七娘心间。
真好看。因自己脸嫩,一直和小孩儿般,崔七娘格外喜爱那些或明艳大气或仙气飘飘的美人儿,这位慕娘子正是其中佼佼者。
陛下来,不会是特意看她的罢。
胡思乱想着,崔七娘一心多用,耳畔能听见绥帝很随意地问了他们齐聚鸾仪宫的缘由。
崔太后自是为七娘说话,“年轻人热情些,来往难以把握分寸,但七娘和朱三公子只见过几面,多说了几句话,清清白白未有任何越矩之处。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才有了流言蜚语。”
“这等小事,也闹到母后身前?”
眉头微皱,绥帝语气有不满,撩起眼皮扫了下众人,冷漠的视线几乎无任何差别。
在椅上挨了半边身子的云氏低头不敢出声,连崔七娘都收回思绪,再次暗骂了句朱明意和慕笙月。
对于陛下而言,他们这点事恐怕就和小孩儿玩闹一般,闹到台面上来确实引人发笑。
太后道:“是哀家闲着无事,听了些传言,特意召他们前来问一句,也不算他们闹。”
绥帝嗯了声,“如今可说清楚了?”
他问左右,朱明意忙回:“已说清了,都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