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对于某些人,绥帝愿意给他们花银子消灾的机会,更多的则是大有借机连根拔起之势。
国库日益丰盈的同时,朝堂上的形势也愈发紧张起来。
南音时不时就会去陪绥帝处理政务,自然知晓这些。
对他晚归的缘由心知肚明,但南音只字未提朝堂的事,着人去盛莲子汤,边亲自帮绥帝宽衣解带。
解开盘扣和腰带,将外衣脱去,南音踮脚帮绥帝理了理衣襟,下一刻被他拥住。
进宫后,她又长了些个子,在同龄女子中已经完全算高挑了。在绥帝面前仍同娃娃般,任他摆弄。
稍微挣了挣,纹丝不动,南音就干脆任他抱着,过了会儿道:“先生,不如我们也去玉山避暑罢?”
“再过段时日。”绥帝安抚地轻拍她。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婉拒了。
不知怎的,南音心底总有丝不安。她听人说,绥帝也不耐热,每逢盛夏都会去清乐宫避暑,大臣们要寻他,常常得去观里找人,时不时还要被迫听经。今年,他却丝毫没有去玉山的意图。
他也甚少拒绝南音的要求,在这件事上,却接连拒绝了她。
南音总觉他在忙于国事的同时,还在筹谋甚么,所以才不想离开皇宫。
这不是通过甚么聪明才智或已有的事推测出来,纯粹是彼此陪伴日久后,某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绥帝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窗框上,俯身吻了吻她柔软的脸颊,“委屈你了。”
“不委屈。”南音抬手缠绕他垂下的发丝,玩笑般道,“只是先生太辛苦了,我真担心,哪日这里突然就有了根白发。”
“白发也不妨碍陪你许久。”绥帝微笑,就这样的姿势,让她靠着自己,同望一轮明月。
他说:“等再过段时日,你想做甚么都行。”
“为何要过段时日?”南音试探问,“是有甚么大事吗?”
“只是太忙了。”
南音嗯了声,知道他定是不会说了。
心底微妙的不安感愈盛。
今夜绥帝甚么都没做,只是用一臂拥着南音入眠。
接下来,他肉眼可见得愈发忙碌了。无暇去椒房宫南音,便让她同留在御书房中,或是陪他批阅奏折,或是看他接见大臣。
早先因世家子弟被频频投入大牢,南音还能看见那些官员同绥帝求情或理论的模样。这段时日,他们竟也平静了许多,看见她,亦是笑着问安。
又过一月,暑热稍降,朝堂上第一次有人提议,道陛下至今膝下空虚,需充盈后宫,尽早诞下皇子为佳。
绥帝拒绝了,没用甚么特殊理由,只道有皇后一人足矣。
随后又有几波官员劝谏,依旧被他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渐渐便无人再提。
南音知晓这些事时,还是听全英无意中道出的,心中讶异,但见了绥帝也没有问。
即便是之前,答应了太后当好一个贤后之时,她也从未想过要在后宫嫔妃上大度。
人皆有私心,她可以为先生在许多事上委屈自己,但唯独纳妃……她不想把先生分给其他人,更不可能主动为他招纳美人。
他自己不想,她也不会提。
“先生怎么突然想去猎场?”看着绥帝在一一试内卫递上来的弓,南音上前扫了几眼。
“转秋了,正适合秋狩。”绥帝道,“他们也该放松放松。”
这个他们,指的似乎是朝官。南音心中微动,轻声道:“我可以去吗?”
“猎场危险,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女孩儿。”绥帝拍了拍她的头,“想要甚么,我给你打来。”
其实,南音只是想去猎场看看他们是如何狩猎而已。只是听闻这次选定的猎场是圈起的一整座山,里面或有野性未驯的猛兽,其他人不便入山,站在山脚下,又甚么都看不着。
“不能一起吗?”南音顿了顿,“我只是想跟着先生,看先生狩猎的英姿,有那么多侍卫护着,还有先生在,难道还会有危险?”
绥帝垂眸看她一眼,这便是不准备改主意的意思。
难免有些奇怪,毕竟平日里,他是恨不得去哪儿都带上南音的。
南音眼眸转了下,“我去山脚下等先生?”
“指不定要山上待一整日,枯等也无趣。”绥帝说罢,没有再给她变着花样提要求的机会,“若是觉得一人在宫里冷清,便请郑娘子、赵娘子她们进宫陪你,等两日,我也就归了。”
“……好罢。”南音气馁,“既知猎场危险,先生定要护好自己。”
“嗯,有巡鹰猎犬示警,内卫保护,不会有事的。”
绥帝拿起中间的那柄弓,抬臂拉弓,手臂及肩背处使力,衣衫下微微鼓起肌肉,整个人同绷紧的弓弦融为一体,定定看向远处,须臾松手。
虽未架上箭,南音也似乎感觉到了无形的箭矢携劲风往前,以劈波斩浪之势,射()入了远处的竹林中。
晚风吹拂,竹林正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仿佛被这杀气腾腾的无形一箭所惊。
掂了掂重量,绥帝又换上了一柄重弓。
先生自幼习武,且天生体力惊人,又有那么多人保护,应当无事的。南音放下那莫名而来的担忧,告诉自己只是一场简单的狩猎,君臣同乐而已。
她回身,却鬼使神差地将一枚从清乐宫求得的平安福放入了绥帝明日将系的承露囊中。
等绥帝试好弓箭和其他武器,他令人将武器架撤去,二人这才同去浴池。
因着那点隐忧,这一夜,南音对绥帝的要求难得格外顺从,二人极尽缠绵,直至南音体力不支,方在绥帝臂弯中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未亮时,绥帝便出发了,他没有惊醒南音,着人好好照顾皇后,便去往金銮殿外的广场,同韩临等一干武将会合。
韩临所率的,全是他身边的精干兵将,今日将会打散分入内卫,在这两日的狩猎中护卫绥帝左右。
他往绥帝身后瞧了眼,意外地没看到南音送行。旋即一想,这么危险的事,二哥应当不会告诉南音。
压低声音,韩临问:“二哥确定,他们这次会动手?”
“我逼了这么长时间,寸步不让,他们忍得够久了。”绥帝扫过广场众人,淡道,“若再不抓住机会,便是坐等我将世家一一连根拔起。”
韩临听罢,骨子里冒出的竟不是愤怒和恐惧,而是止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同时也深觉绥帝的疯狂和大胆。
若是二哥所料为真,这两日在猎场上必定有一场恶战,以天子为饵,那些人定然要上钩。还有那背后之人,倘若真的有二哥说的背后之人的话……确实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前些日子,那些世家官员请奏天子纳妃,便该是最后一次试探,试探皇帝到底有没有与他们和解,对他们容情的意思。
绥帝的拒绝,无疑打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随着大理寺、刑部等人这几月来查案愈发深入,长安城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都知道,绥帝这下是特意针对他们而来,且不查到底不会罢休。
以韩临的立场,是绝对和绥帝站在一块儿的。
他没有说甚么请绥帝注意安危的话,偏头一看,只见绥帝目中也尽是即将见到血光的戾气和隐隐的愉悦。
兄弟二人,此时此刻的想法和神色,出奇得一致。
作者有话说:
吼吼
第76章
绥帝出宫狩猎的这两天, 南音明显感觉宫中情形不同。首先是上值和巡逻侍卫的增多,其次,她发现林锡竟然未离开。
问起他时, 他只恭敬道:“陛下已率了三百内卫前去猎场, 臣另有要事需留在皇宫。”
林锡肩负查案审讯之职,最近关进诏狱的官员越来越多,的确需要他坐镇。
南音着人请了赵敛冬和郑璎相伴,问及宫外情形, 郑璎摇头,赵敛冬则道:“爹没有参与此次狩猎, 但他也忙碌得很,我已有五六日没见着他人影了。”
总得来说, 长安城还是比较宁静的,许多高门大族照常举宴作乐。两位长公主在府中摆宴, 还曾邀请南音这位皇后,被她婉拒了。
南音着人打听,发现也不是所有官员、世家子弟都随行去了山中狩猎,基本可说是对半分。绥帝不在宫中的日子, 其余官员照常每日去官署尽职,长安城内井然有序。
木槿花开得极艳的夜,圆月高悬,南音拈着棋子随意地下,棋局成了一片散沙。
看出她心不宁,和她对弈的挽雪笑说:“入秋天儿又要凉了,陛下说会给娘娘猎些好皮子。这会儿猎场里甚么鹿、虎、獐都有, 猎回来, 正可给娘娘做皮饰、手衣。”
听出她对狩猎颇有了解, 南音道:“陛下每年都会出宫狩猎一到两次,只今年选的地方不同,藤山深茂,未知之处太多,我担心会有危险。”
“陛下行猎,架鹰牵犬者便有几十,另有近百侍卫保护,凡有危险必然先预警,陛下只需搭弓射箭,不会有甚么危险。”挽雪安抚说,“娘娘是大婚以来与陛下未分开过,一时不适罢?这两夜睡得也不大安宁,似有梦魇,妾让厨房那儿煮了安神汤,待会儿入睡前,娘娘喝一碗?”
南音颔首,这些她早已清楚,但听挽雪再说一遍,好像也能更安心些。
回想起来,除却幼时极浅的,为阿娘担忧的记忆外,她从未因一人这么牵肠挂肚、辗转难眠过。
敛眸将最后一枚棋子落下,南音起身,“那就取汤来,我有些疲了,今夜早点睡。”
如今太后远在萧山行宫,绥帝不在,她便是宫中唯一的主子,阖宫都唯她命令是从。
衾被中早已没了熟悉的气息,唯有殿中常年燃的几种香气交织,南音侧躺在柔软的被褥中,在安神汤的药力下慢慢闭眼。
直到最后,眉尖仍是微微蹙起。
挽雪摘了些木槿花放在编篮中,回头吩咐,“明儿再去多摘些可食的花,给娘娘制些花茶。紫檀,你心细些,今夜就仍由你守夜罢,娘娘那儿若有异动,立刻就去伺候。”
侍女们纷纷应是,挽雪走出内殿大门,瞥见白丰立在廊下的身影,走去问他,“今日又有人被逮住了?”
白丰不答反问,“娘娘歇下了?”
“嗯,喝了碗安神汤歇了,娘娘这两日胃口不好,吃得都比较少,消瘦了些。”
白丰皱眉,他和挽雪,都是绥帝精心挑选出侍奉皇后的人。从最初到椒房宫时,二人就被嘱咐,一切以皇后安危康健为重,也以皇后的命令为重。
这次陛下离宫前,却着全英带来口谕,让他们护卫好椒房宫。如果有不安分的侍女内侍,抓到后严惩,但不必拿这等小事打搅皇后。
这两日的确有些人接连想混进内殿打探皇后的消息,或是椒房宫里原本的人,或是宫里的其他人,都被白丰发觉,关押了起来。
内侍省自有一套专门对付宫里人的刑讯手段,白丰是用刑的佼佼者,那些人很快坚持不住交代,但要做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并不是甚么投毒、刺杀之流,单纯打听消息罢了。
“这些事该告诉娘娘。”白丰沉默了会儿道。
“那你是想违背陛下的口谕?”挽雪淡淡瞥他一眼,“陛下爱护娘娘,不想让她担惊受怕。这些小事,我们帮娘娘料理了便是。”
不……白丰面无表情地将话掩下。
他只是觉得,如果娘娘知道以后,定会生气的。
至于这怒火是对着他们,还是对着陛下,就不得而知了。
……
四更天,安神汤药力刚过,烛台上仅剩下一根芯子在燃尽最后一滴泪,南音才平下去的眉头又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