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南音微怔,失笑离开。这个表妹,真不知该说她心眼多,还是好收买。
乌黑的汤药奉到面前,温含蕴撇嘴,照例挑剔了阵,先含了颗蜜饯才肯慢吞吞喝下,又躺回褥中。
身上盖的是如云的蜀锦,柔软又暖和,熏的淡香颇有些像南音身上的气息。温含蕴轻嗅了把,将整个人埋了进去,脑中又浮现出了昨夜的场景。
当时,阿兄见到刀光,第一反应是护住她,为倚在窗边透气的她挡住了第一刀。紧接着,护卫阿兄的人纷纷上前,将杀手隔到了马车之外。
雨势对视线的阻隔太大了,她那时心慌意乱,若不是那人挥刀过来时,刚巧面罩掉落……
真的很像啊,太像了。
温含蕴无法忘记,她心血来潮去康王书房给他送点心,刚巧遇见那个面带刀疤的男子走出来的画面。男子浑身煞气萦绕,吓得她点心盒直接摔落。
王爷脸色起初也不好,而后温声安慰她,说那是远道而来的友人,从前是护镖的武士,江湖气息较重。
那道特殊的刀疤,应当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越想,温含蕴越觉那是同一个人。王爷说那是远道而来的旧友,那人如此凶悍,不会就是被特意雇来长安杀人的罢?
万一,万一还是特意和王爷扯上干系,想构陷王爷呢?
不行——温含蕴腾得起身,小腹顿时抽疼。
她拧着眉头,对侍女道:“你去请皇后娘娘来,就说我有话要告诉她。”
“侧妃有什么话儿,让奴婢代传不就是,哪还要劳烦皇后娘娘再跑一趟。”这人正是康王妃留下的那名侍女。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温含蕴柳眉一竖,拿出主子的架势。
侍女俯身应是,在温含蕴注视下出门。
细雨飘摇,她借了把油伞,在椒房宫内外走走逛逛,并未去找任何人。估摸着时辰回去,发髻沾满水汽,侍女道:“娘娘那边暂且不得空闲,说晚些再来看侧妃。”
“喔——”温含蕴失望垂首,将这事暂时藏在心中。
罢了,她也正好再想想,该如何与南音姐姐说,才能不连累王爷。
小产后人虚弱得很,若非温含蕴年轻底子好,也无法又哭又闹后,还能思索这些事。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再醒来时,床帐被系起,面前出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英俊脸庞。
是康王。
“王爷——”温含蕴惊喜起身,想扑过去,却因身体所累,嘶了声。
“这种时候,就莫乱动了。”康王轻轻将她抱起,一如既往的温柔神态让温含蕴泫然欲泣,“怪我没护好王爷的孩子。”
“怎能怪你,你一个柔弱小女孩儿,如何与这种人祸抗衡?”康王抚过她的脸,“只要你无事,我便心安了。”
酸着鼻子应是,温含蕴听康王问,“可知道昨夜刺杀你们的是何人?”
“……不知啊。”温含蕴摇头,“皇后和我说,陛下那边正在查呢。”
“嗯,天子脚下行凶,这等猖狂的贼人,定能很快查出下落。”康王亦对昨夜行凶之人深恶痛绝的模样,愈发让温含蕴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人虽和王爷相识,但此事必定和王爷无关,说不定,那人还利用了王爷好交友的性子行了甚么方便。
她迟疑了下,“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很想和王爷还有皇后说。”
“嗯?”
温含蕴对康王,自是毫无防备。康王是绥帝的亲哥哥,昨夜马车上还有怀着康王孩子的温含蕴在,那些杀手照杀不误,她更不会想到昨夜的刺杀和他有关。
如实将心中猜测道出,温含蕴说:“王爷虽然与人为善,但保不准有人想借这件事来诬陷你,定要查清楚才是。”
她双眸生光,俨然真心实意为康王着想。
康王流露讶异,“确实……多亏莹莹你谨慎,不过此事既然可能是有心人构陷,那不如由我亲自查清真相,再呈禀陛下。现在我们一无所知,冒然说出此事,只怕陛下会怀疑我……”
“不会的,有南音姐姐、皇后在,她定会帮你我解释。”温含蕴道,“她最是善解人意,又疼爱我,只要我解释清楚,由她出面和陛下陈述,陛下定不会迁怒你。”
说着,她眨眼看向康王,“我是觉得,陛下手底下毕竟能人众多,凡事比王爷独自去查肯定要更快些。王爷能够主动说出此事,而不是等那边查出来,不也证明了我们问心无愧,是不是?”
“莹莹言之有理……”康王露出思索之色,眉头已经微微沉了下来。
他犹在想如何拦住温含蕴,那边宫人来报,皇后来了。
温含蕴眼眸一亮,发现自己的心情竟和得知王爷来时也差不了多少。
槅扇前已出现了被侍女簇拥的身影,康王按住温含蕴,“你歇着,我去和皇后说些话。”
不疑有他,温含蕴老老实实待在榻上。
“康王爷。”南音朝康王颔首,“宫中有要事处置,此时才来。”
“不敢耽误娘娘正事,太医救下含蕴,已是多亏了陛下和娘娘大恩。”康王道,“其实我此来,是为接含蕴回府。”
“这么急?”
“是,方才已问过太医,太医道含蕴此时稍作搬动也无碍,只要接下来的一月好好休养便可。宫廷出入毕竟不便,我想陪伴含蕴,夜里总不好也待在宫中,左思右想,还是不打搅娘娘,带她回府为好。”康王笑了笑,“府中也备了大夫和药材,绝不会委屈了她。”
南音对此不置可否,抬眼隔着段距离看向温含蕴,正巧对上她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双眸,微怔,“含蕴也同意?”
“嗯,她虽是小孩儿性子,但认真讲道理,也会听进去的。”
温含蕴对康王确实柔顺得很,早在温家时,南音就见识过这位表妹在康王面前小鸟依人的模样。于她而言,可能真是待在康王身边休养更开心些。
略一沉思,南音实在没理由拒绝,便颔首道:“那我再着人备些药材,一同带回府罢。”
“多谢娘娘恩典。”
二人一同到温含蕴面前,康王将方才的话重复了遍,温含蕴虽有怔愣,但果然没反驳他。想了想,轻轻扯他袖口,“那件事,王爷和娘娘说了吗?”
“已说过了,娘娘说会帮我们如实向陛下呈禀。”
温含蕴露出“看罢我说的对不对”的神情,愈发感到了这位皇后表姐的好,忍不住又道了声,“谢谢娘娘。”
南音失笑,还真有些不习惯她这小狗狗般的模样。
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等你好了,再进宫来玩儿。”
“嗯!”
直到被抱着离开,温含蕴犹在叽叽喳喳,开始说起在温家时这位表姐对自己的好。将她那点幼稚的挑衅美化,换了种方式道出,倒显得姐妹情深一般。
康王没有说话。
将她抱到马车旁,等候的车夫立刻打开帘子,温含蕴不经意扫过此人,瞬间被他额头的刀疤吸引了心神。
“你——”
她被毫不留情丢进了马车,尖叫声发出来之前,一张帕子直接捂了上去,铁般的大掌禁锢住她脑袋,另一只手,则稳稳按住了她乱蹬的双腿。
“王爷、王……”在帕子下闷闷道出这几个字,温含蕴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闭上了眼。
康王这时才有动作,朝里看了眼,“还有气?”
“还有。”
车夫扯了下嘴角,“还是说,王爷要直接杀了?”
“不必,若非你行事不够谨慎,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康王撩袍上马车,叹了声,“留着她,兴许还有点用。”
作者有话说:
可恶啊
第81章
绥帝在翻阅卷宗, 上面密密麻麻做满了批注,都是相如端的笔迹。
他看着其中一页,已经停在那儿很久了。
脚边忽有些许痒意, 低首看去, 雪白的小狗正挨着腿边穿梭,对上他的视线,轻汪两声。
他微露笑意,不用回首也知是谁来了, “南音。”
“母后提前到了,再有半个时辰到宫门, 我怕先生忘了。”南音解下披风,裙裾行走间旋出圈圈波浪, 波浪在绥帝身侧停住,他一动, 握住那柔软的手。
南音回握,侧过身子望向卷宗,一眼全是小字,找不到重点, 抬眸问,“郭家不是结束?”
郭家郭英,老郭将军最宠爱的重孙,在长安城附近的村庄强抢民女被相如端发现,拒不听劝,被相如端直接命人打断了一条腿。
郭英怀恨在心,打听到相如端行踪, 特意雇凶杀人, 雇的还都是亡命天涯的死刑犯。
这些都是郭英在大牢被拷问后交代出的事实。
郭老将军得知后, 亲自拄拐杖进宫,求绥帝赐重孙一死,并道愿意再赔上自己的性命向相家谢罪。
如今郭英还关在牢中,已定了问斩的日子。
“不是。”绥帝合上卷宗,直截了当道,“他只是一无所知的替罪羊。”
那些杀手身手凌厉,被抓后毫不犹豫自尽,绝不是郭英能随意寻到的人。郭英此人有勇无谋,易怂恿,顶多是被有心人诱导,拿起了这把刀。
“行止如何了?”
“身体已恢复许多,何时恢复神智仍未可知,郑璎在陪他。”
南音沉默,想起郑璎初见相如端躺在病榻时,轻声道出的话。
“祖父说他为人太直,犹如过刚易折的剑,不懂迂回,更不懂何为点到即止。如果在翰林院这等地方任些文职,既可以得器重,也可以悠闲富贵一生。但他偏偏听从陛下安排,去了大理寺,查起案就像一头牛,倔得很,旁人找到我家来说情,他也不给半点颜面。娘被他气死了,说不准他娶我,他就直愣愣跪在那儿,可就是不认错。”
南音不知他们二人中还有这些插曲,在她面前,表兄和郑璎一直表现得感情很好。
“他查案那么辛苦,又容易得罪人,私下里,我也曾反对过,让他到了三个月就向陛下提出换个地方。他那认真的劲儿,去甚么工部、礼部不都很合适么?再不济当个史书编撰,也不浪费他一身的学问。”郑璎说着,眼底终究盈了泪,“知道他被刺杀,见他躺在这儿的模样,我真是恨死他了。他心中有陛下,有案子,有百姓,就是没有我,难道他要我以后做个寡妇么?朝廷人才济济,又不是缺他一个就不行。”
南音那时很理解她的心情,但不知怎么安慰,只默默陪了许久,才到绥帝身边。
“先生。”她问,“你心中是不是已有人选?”
“……是。”
绥帝凤目微敛,透出的光清凌凌的,承载着一室寒意。
他说:“没有证据,我不能动他。”
能让他说出“不能动”这几个字的人,全天下难寻。南音眼眸跟着他的视线转了下,心中也有了答案,“是……康王吗?”
“嗯,我怀疑他想联合世家谋反。”绥帝起身,带她走到御案前,伸手在桌底一按,书架某格发出嘎吱声响,自动转过来,露出黑底鎏金的木盒。
按下盒扣,绥帝示意南音取出里面的物件。
锦缎中静躺着一枚紫玉制成的花,小巧玲珑,玉身剔透,无任何杂质,置于烛光下流光溢彩,是上好的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