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殷夫人坐在上首,用杯盖慢慢抿去茶沫子,喝了一小口茶,眉眼不抬道:“念安,去外头替我看着,何时下雨了便来知会我一声。”
听得此言,秦氏与韦氏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下雨?看这天色,最近几日都不会下雨吧。
“是。”徐念安行了一礼,出门站到廊下。
秦氏韦氏等人问过安出来时,徐念安还站在廊下。殷夫人在里头看着呢,她们也不敢去和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
出了嘉祥居韦氏才低声问秦氏:“这是怎么了?前两日不是还好得跟什么似的,今日怎么又站起规矩来了?”
秦氏心知是因为昨天赵桓熙偷偷去芙蓉轩一事,口中却道:“有甚可大惊小怪的,但凡做媳妇的,谁没站过规矩?咱俩新入府时,不也没能逃脱么?”
想起当初,韦氏笑意带上三分讥讽:“说得也是,想不到太太倒是个‘一视同仁’之人。”
慎徽院,赵桓熙估摸着徐念安问安回来的时辰,叫松韵她们去传了早膳。结果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
他失了耐心,唤来晓薇道:“你去嘉祥居瞧瞧,三奶奶怎么还不回来?”
晓薇答应着去了,须臾回转,惊慌道:“三爷,不好了,太太罚三奶奶在廊下站规矩呢。”
赵桓熙猛的站起,问:“为何?”
“奴婢不知,太太院里人多眼杂的,奴婢也没敢多问,看了一眼就回来……”晓薇话还没说完,赵桓熙人就冲出去了。
他一路跑到嘉祥居,果然看到徐念安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忙过去问道:“冬姐姐,发生何事?”
徐念安摇头,微笑道:“无事,三郎不必紧张,自回去用膳吧,不要耽误了练字。”
赵桓熙跺脚道:“你这样,我还练的什么字?我问娘去。”
“娘,您为何罚念安站在廊下?”等不及殷夫人处理完手头之事,他进屋便大声问道。
殷夫人打发走来屋里回话的管事媳妇,望着赵桓熙不答反问:“罚她站在廊下?她做了什么应该受罚之事吗?”
赵桓熙仿佛一下被掐住了喉咙,心虚地停顿了一下,又道:“她没做,是我做了,您要罚,就罚我吧?”
“哦?那她就更该罚了。”殷夫人端起茶杯慢条斯理道。
“为何?”赵桓熙急了。
“她应承我要看好你的,你若做了不该做之事,那便是她失职,自然是要罚她。”殷夫人道。
赵桓熙觉着殷夫人不讲理,下意识地就要祭出以前的绝招——一哭二闹三绝食。可又想起徐念安曾对他说的,越是遇到紧急之事,越是要三思而后行。
他想了想,道:“就算念安没看住我,算是她失职,可她还劝我练字看书呢!我也听她的劝练字看书了。她失职您要罚,她有功您却不赏吗?”
殷夫人惊讶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若换做以前,他早闹起来了,绝不会像此刻一般条理明晰地跟她讲道理。
她心下宽慰,面上却道:“所谓赏罚分明,便是罚归罚,赏归赏,待罚过了,我自会赏她。”
赵桓熙目瞪口呆,黔驴技穷,正要故技重施,外头来人禀说,国公爷叫赵桓熙去敦义堂。
这下母子二人都慌了,“定是你昨天去见那小妖精之事被人传到你祖父耳朵里去了,我说你没事去见她做什么?”殷夫人忍不住拧了赵桓熙一把。
赵桓熙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怕他娘,爹反正从来也不管他,可是他害怕威严的祖父。
“娘,让我与三郎一道去吧。”徐念安从门外进来道。
殷夫人连连点头,“正是,念安你陪桓熙一道去,祖父应当不会当着你的面罚他。”
“娘请放心,祖父不会罚他的。”徐念安领着赵桓熙出门,吩咐方才跟着赵桓熙过来的晓薇等人:“速去三爷书房将他昨天练的那叠字拿来。”
打发了丫鬟去取字,徐念安与赵桓熙一边往敦义堂的方向走一边低声叮嘱:“别露出惊慌的样子来,你就当是平常祖父突然叫你去见他,你不知所为何事,有几分茫然,更有几分得见祖父的欢喜。”
赵桓熙努力了一下,哭丧脸:“……我做不到。”
“那你就想着,机智如我,定然不会让你被祖父责罚的,这样要不要好点?”徐念安笑着问。
赵桓熙侧过脸看到她自得的眼神,俏皮的唇角,忍不住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嗯!”
不多时到了敦义堂,徐念安回身从晓薇手里拿过赵桓熙练字的手稿,让丫鬟们等在院外,她与赵桓熙两人进去。
“三爷,三奶奶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向忠与两人打了招呼,便进到敦义堂的小书房去了。
徐念安站在书房外头,隐隐听到里头传来国公爷的声音:“……你有此志向自是好的,这几个月你用功读书,好好做文章,待凌大人生辰那日,我带你同去赴宴。”
“多谢祖父!”这是赵桓旭的声音。
向忠向国公爷禀报说赵桓熙夫妇来了之后,国公爷便打发赵桓旭离开。
赵桓旭显是心中有事,只冲赵桓熙夫妇略一点头便兴冲冲地走了。
赵桓熙夫妇进了书房,向国公爷行礼。
国公爷见徐念安也来了,没有立即向赵桓熙发难,吩咐两人坐,又见徐念安手中拿着一大叠纸,上头隐有字迹,便问:“手里拿的什么?”
“祖父,这是三郎昨日练的字,本是母亲过问,拿去给母亲看的,正好您叫三郎来见,便也拿来给您看看。”徐念安笑着将字递上。
国公爷翻了翻,抬头问赵桓熙:“这些都是昨日写的?”
赵桓熙本想点头,点了一半又开口道:“正是。”
“嗯,不错,有进益了。”
徐念安见国公爷口中说着肯定的话,但眉头并未舒展,忙又接着道:“祖父,您不知道,三郎昨日下午还看了一下午的书。他说,若不是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从国子监退了学,真想接着去读书呢!”
赵桓熙一惊,下意识地要去看徐念安,可是祖父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他只好生生忍住,双手抓住锦袍下摆。
“真的?”国公爷有些怀疑地问他。
赵桓熙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此时他若说不愿意,岂不证明徐念安在祖父面前说谎?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怎么突然间又想去国子监读书了?”国公爷问他。
赵桓熙心中烦乱,可是此情此景骑虎难下,他心中再乱也得好好把话给回了。
“我知道我读书比不上桓旭堂兄,但,纵不为功名,多读些书,多长些见识,多交点朋友也是好的。总比闲在家中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好。”
国公爷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头道:“你能有此想法很好。去国子监读书,寻常人家自是不容易,对咱家而言,又有何难?你且做好准备,其余事情,祖父自会替你料理妥当。”
赵桓熙起身朝国公爷恭敬地一揖,道:“多谢祖父。”
出了敦义堂,赵桓熙便不装了,撇下徐念安一个人健步如飞地朝芝兰园的方向走。
徐念安打发丫鬟回去,自己追着他,问:“生气了?”
赵桓熙不理她。
他虽才十六岁,但身高腿长走得又快,府里人多眼杂的徐念安也不能不顾形象跟在他后面跑,一时间哪里追得上。
“呀!”
赵桓熙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徐念安一声惊呼,他回头一看,见她跌在地上,忙走了回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徐念安捡起脚旁一颗石子扔到路旁的草丛里,皱着眉头面露痛楚之色,捂着脚踝道:“扭到脚了。”
“这……我带你回去找大夫。”赵桓熙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弯腰就要抱她。
第30章
徐念安单脚站在地上,伸手抵住他的胸将他推开一些,仰头看着他问:“你不是生我气吗?”
“你还好意思问?你就仗着我不忍心在祖父面前拆穿你说谎,竟然逼我去上学,枉我那般信任你!哼!”提起此事赵桓熙便来气。
“对不起啊,我担心祖父因你去见庞姑娘之事斥责你,又想起庞姑娘现在身陷困境你想帮却无从着手。也就是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只要你去上学,祖父便不会骂你,庞姑娘的困境也可解了,这才说谎的。”徐念安道。
赵桓熙听迷糊了,“你说我去上学便可解庞姑娘的困境,什么意思?”
“娘最近因你四姐之事心情欠佳,去求她帮助庞姑娘需要一个契机,你重新回国子监上学便是这个契机。趁娘心情好,我便可以求她给庞姑娘寻个好去处了。此事你不用再管,我必定帮你办好,就当是我在祖父面前逼你去上学的补偿,可好?”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听她这一番筹谋都是为了他,而且她还向他道了歉,心中虽还为了去上学之事难受,但气早消得七七八八了,当下胡乱点了点头,只低头去看她的脚,问:“疼吗?还是先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说罢又要抱她。
徐念安再次抵住他,问道:“你抱得动我吗?”
赵桓熙英挺的眉梢挑起:“你小看我?”
“没有,我担心你抱了我胳膊酸,影响待会儿练字。要不你背我吧,这样比较稳妥。”徐念安扯着他的胳膊让他背过身去,道“蹲下啊。”
赵桓熙别别扭扭地蹲了,徐念安往他背上一趴,他没有背人的经验,险些往前一扑,好在及时伸手撑住了,起身的时候又差点踩到自己的袍角。
徐念安看着好笑,口中却道:“去母亲房里,待会儿你先回去,我跟母亲说话。”
“要不……还是我跟她说吧,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赵桓熙担心徐念安为了庞黛雪去向母亲求情会惹母亲不快。
“你去说容易让母亲误会你是为了帮庞姑娘说情才去上学的,这样她就不高兴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一想有理,便不坚持,只道:“那你既帮我办了这件事,我也要帮你办一件事。”
徐念安笑:“好,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说。”
两人到了嘉祥居,恰苏妈妈从房里出来,一见两人模样,慌了,忙赶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背回来了?”
徐念安道:“苏妈妈莫慌,是我不慎扭了脚,三郎才背我回来的,母亲在吗?”
苏妈妈松了口气,道:“在房里呢。”
两人进了房,赵桓熙小心地把徐念安放到椅子上。
殷夫人听说徐念安扭了脚,当下便要叫丫鬟去请下头会治扭伤的婆子来,徐念安阻道:“娘先不忙去叫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殷夫人看了看赵桓熙,心道没去挨骂便算好的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面对殷夫人询问的目光,徐念安也没卖关子,笑着道:“三郎说想去国子监读书,祖父已应承了帮三郎去打点了。”
殷夫人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便是大喜过望,问赵桓熙:“真的?”
赵桓熙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殷夫人喜不自胜,将赵桓熙好一顿夸奖,顺带把徐念安也夸了一通。想起两人还没吃早饭,又忙叫丫鬟去传膳。
待小夫妻俩吃过饭,会治扭伤的婆子也在外头候着了。
徐念安对赵桓熙道:“你先回去练字吧,我在母亲这儿治了伤自己回去。”
赵桓熙不放心:“能走吗?”
“若不能走,娘派人将你媳妇给你抬回去,不会将她一直扣在这里的。”殷夫人嗔道。
赵桓熙闹了个大红脸,告辞出去。
殷夫人正要叫那婆子进来,徐念安道:“娘,不必叫了,我的脚没扭伤,方才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