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桃青盐
“为什么!”
她叫得凄惨又尖利,刺耳的声音刮动着每个人的耳膜,让人皱眉的同时又生出点于心不忍。
常熙回脸上露出一点怜悯:“我能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但这不是你拿我妹妹发泄痛苦的理由,我妹妹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差点就死在你的刀下!”
妇人抬起头,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自己喃喃:“你们贵人......命也贵......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我的命根子......”
“她死得不明不白啊!”
“无论什么原因,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侯星也面露不忍,只是律法如此,不容得他可怜。
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妇人被女儿的死刺激到,失去了理智,疯疯癫癫,已经没什么好审问的了,这事说来谁都是受害者。
常意虽然没死,这妇人众目睽睽之下行凶,人证物证俱在,肯定是死罪难逃。
侯星今天把常意喊过来,也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让她安心。
周围几人都因为妇人的话有些唏嘘,心有戚戚地叹了口气。
一直未说话的常意突然走到妇人面前,在众人惊讶疑惑的目光中半蹲下,对妇人说道。
“不用说别的,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常意慢条斯理。
“第一,你女儿自尽和你收到大理寺的传唤相隔不过两三个时辰,你是怎么知道她吊死在我屋子里的?”
“第二,就算有人说漏嘴告诉你,你从没来过淮阴侯府,当场不止我一个女子,你是怎么确定我就是淮阴侯府的大小姐的,是谁教你辨认了我的脸?”
“第三......”
常意语气冰冷,澄澈到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将妇人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
“你当年八两银子把你的‘命根子’女儿卖掉的时候,哭得有现在这么伤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沈厌:我没救她?
第16章 情人十六
听常意问完,妇人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嘴里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她僵硬地把身子往后拉,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市井里摸爬打滚的的庸俗宵小,在演技上的钻营未必输给其他人。
至少眼前的这个妇人,凭借她精湛纯熟的演技,让在场的众人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侯星被常意简简单单几句话一点,马上反应过来这其中的不对之处。
其他还可以解释,感情这东西却是无法解释的。
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檀回被赐到淮阴侯府前是个乐妓,乐妓需要培养许多年,檀回只能是从小就被卖进去的。
可是矛盾就在这里,一个从小就把女儿卖掉的母亲,怎么会十几年后因为女儿还不清楚的死因,就冲动地去杀人呢?
这不符合常理!
这明明是个很简单的破绽,在常意说破前,却没有一个人看透。
他们太傲慢,根本没想过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背后能有什么隐情。
一股被愚弄的气愤升腾上来,侯星心情复杂地看了常意一眼。
淮阴侯府的这位大姑娘,未免也太聪明了些,这短短几句话便可看出她的灵巧和善于观察。
他活这些年来,见过的女只有像他母亲那般恬静温柔、又不失柔弱的,从来没见过常意这样的女子。
他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常意的表情,又看了眼和他同样呆愣在原地的常熙回,心里才平衡了下去。
虽然是兄妹俩,但常熙回似乎才能平平。
常意兴趣缺缺地俯视着不敢再说一个字的妇人:“谁指示你的,她给了你多少钱?”
妇人当然没有回答。
这在常意意料之中,妇人回不回答,对她来说意义不大。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又不是寡妇,一夜没回家了,怎么没人找你,也没人来看你?”
妇人一声不吭地,跪趴在地上,褐色的颈部汗水黏腻,凸起一道,血管亢奋地跳动。
“我猜猜,你真正的命根子早就拿着你用命换的银子,和他爹一起逃出城了,是吗?”
妇人突然像疯了一般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她扑过来,那张骇人的脸仿佛要从铁栅栏里挤出来。
“我的儿!他怎么样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常熙回心里毛骨悚然,上前把常意拉开。
常意一点也不怕妇人要吃人的眼神。
“放心,你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妇人的脸色骤然灰暗下来。
昨晚常意不仅仅去了春娘的墓。
趁着有不要钱的苦力在,她回去时顺道看了眼檀回的家。
但她和沈厌到了檀回他们一家破旧的居所,里面早就已经人去楼空。
和妇人身上显露的破绽一结合,不难猜出其中关窍。
常熙回摸了摸脑袋,两只眼睛瞪大了问她:“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简直可怕如斯!
常意蹙眉:“我昨晚就让丫鬟去打听他们家的消息了,他们家有两个孩子,除了檀回,他们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儿子。”
她身为受害者,打听这些消息也是正常,总不能经过这事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安心睡大觉。
她半真半假地隐去她昨晚出门的事情,只讲了张辟查到的消息。
即便如此也还是惊到了常熙回。
他只知道这个妹妹平时病恹恹的,也不常出来走动,存在感不高,不知道她居然是如此果断的性格。
联想到她在府外的那些年,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才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常熙回心里又添了几分愧疚。
“我已经派人去查她丈夫和儿子的下落了。”侯星眉心的折痕愈深,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满的冷气。
他拱手向常意深深一行礼:“常小姐,这件事情是我大意。今日如果不是你说出来,我们差点错过真相。”
常意摇摇头,示意他无需介怀。她已经看出来侯星这个人没什么心眼,是真心愧疚没能看出来妇人的不对劲。
这也不是他的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的记忆一般,能将所有东西都记得丝毫不差。
大多数人的记忆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如果她今天不说,他们脑海里再回想起妇人来也不过是一个梗概,更别提在其中找到具体的线索了。
她来大理寺,不是为了问她已经知道的事实的。
“我再问一遍,她给了你多少两银子?”
常意那双冰凉如水的眼睛平静地和妇人对视。
“我不太喜欢重复,所以我劝你在回答之前好好想想,你和你的家人,还有没有命花这个钱。”
妇人已经在她话语的接连打击下被击溃,她哽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八百两......她给了我八百两。”
“她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侯星着急地问。
“我不知道......她从没露过面,一周前她给了我四百两;昨天下午又给了我四百两。”
“所以说,你早知道你女儿会死?”
侯星怔了。
他们俩在一周前就有交易,说明沈厌说得没错,檀回的死根本不是自杀,这是一件牵扯到两条人命的谋杀案。
而这妇人为了八百两银子,又一次卖了女儿,甚至卖了自己。
侯星迷茫,若说她贪财,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说她不配做母亲,她却把用命换的银子全给了儿子和丈夫,何其可悲。
听妇人说完,常意便敲了敲常熙回的胳膊,提醒他:“走吧,回去了。”
常熙回比她还激动,正叉着腰和妇人对骂,嘴里出口成章,怕是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都没这么有文采过。
他还不能理解常意为什么这么冷静,不可思议道:“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呢!回去干什么?”
他环顾四周一圈,恶狠狠放话:“今天要是不找出这个□□的人,我今天就住在大理寺不走了!”
“她问不出什么的。”
连脸和声音都不清楚,从妇人这查无疑是大海捞针。
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她早就知道想要她命的那个人是谁了。
——
常步箐从早上就要到老夫人旁边伺候,她为了满足老夫人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直都是跪在她榻前奉茶的。
从鸡鸣到日落,老夫人乏了,才打发她回去。
常步箐笑意不减,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走路也仪态端庄自如。
直到走回院子里,她才跌坐在凳子上,嘴里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她院子里没有一个丫鬟,全被她打发了。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揉了会膝盖,才拿起石桌上未完成的绣绷,一针一线开始绣起来。
图案是常见的鸳鸯戏水,常步箐一针一线,绣得栩栩如生。
烛火把影子渐渐拉长,另一个高大许多的影子覆盖住了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