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客栈。”乔绾收回落在老人身上的视线,声音有些低哑。
慕迟没有意见。
可整个镇子开张的店铺少之又少,客栈更是不见踪影,萧瑟的像个死城。
也是在转过镇子的最后一户人家时,出现了一位穿着青色麻布棉衣,裹着头巾的女人,女人的脸颊消瘦,正看着她:“姑娘可要找客栈?”
乔绾点点头,扯起一抹笑:“敢问大姐可知哪里有?”
“镇上的客栈都关了,倒是安平村上有家脚店,姑娘若是不嫌弃,今晚可以去那边歇歇脚,”女人说着看了眼天,“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晚上只怕更冷。”
乔绾连老癫的房屋都住过了,脚店更无不可,一路坐在牛车上,人颠簸的腰背酸疼,索性跳下来牵着老牛和女人一块前行。
女人的话带着些本地的口音,看了眼车上的慕迟:“那位是姑娘的……”
乔绾顿了下,应道:“兄长。”
篷子内,慕迟抬眸朝她看来,眉头轻蹙。
乔绾继续解释道:“我同兄长去楚州寻亲,未曾想路途险峻,兄长从山上摔了下去。”
女人看了眼慕迟虚弱的脸色,微微松了口气,笑应:“原来如此。”
慕迟的目光自女人身上一扫而过,再次落到乔绾身上。
兄长。
还真是……肌肤相亲的兄长。
安平村离柳安镇极近,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便到了。
村子并不大,房屋格外简陋,甚至不少已经露了顶。
“前段时日突然下大雪,把不少房屋的屋顶都压塌了。”女人对乔绾解释道,说着眼圈泛了红,“村子里的牲畜冻死了大半,不少人也冻死在那晚上了。”
“官府无人管吗?”
“谁来管?这卖炭的大商户和官家都勾结着,官家又和陵京那边的世家走得近,谁敢管啊……”
乔绾听着女人无奈的语气,心里蓦地难过起来。
她从未想过,她口中极其喜爱的雪花,落在寻常百姓的头上,却成了砸下的一块块巨石。
二人又走了好一段路,乔绾看着前方仍旧破落的土屋,转头看向女人:“大姐,还要多久才到?”
女人愣了下,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低下眼,指了指前路:“就在那儿。”
乔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一片荒芜。
乔绾皱眉,蓦地感觉肺腑被尖锐的物件抵了一下,继而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几滴温热的“水珠”溅在了她的脸颊上。
乔绾茫然地伸手蹭了蹭“水珠”,指尖颤抖了下,她只看见满手的血红。
浓郁的血腥味顷刻席卷而来。
她猛地转过身,方才还站在她身旁好好说话的女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
而她的右手手腕处,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染红了一地的雪。
地上,是那个熟悉的十字箭矢。
“下次是脑袋。”牛车上,温柔的嗓音传来。
乔绾睁大双眼看向慕迟:“你做……”
话却在瞥见女人右手掉落的剪刀时戛然而止。
剪刀的手柄还缠着白色麻布,因着经常使用已经泛黄。
她看向地上的女人。
她方才想杀了她。
“为什么?”乔绾迷茫地呢喃。
女人见事情败落,抓着她的衣裙,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腕,趴在地上满眼哀求,嗓音嘶哑:“小姐,您行行好吧,我们真的没有烧的也没有吃的了,我的女儿才五岁,我不能看着她被卖了,她才五岁啊……”
乔绾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她抬头,不远处的村民都在看着她,看着她身上的绸缎衣裳,看她腰间的钱袋,也看牛车上的慕迟。
他们不敢上前,却在踟蹰着,等待着她的反应。
“小姐,求您了……”女人仍在不断地乞求着,地上的雪与血早已沾染一大片。
慕迟也在看着她,若是他,他不会留活口。
可……明明她此刻已经知晓了种种丑恶,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天真娇蛮,随着一路北上而荡然无存。
然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陵京时那个穿着绸缎华服、拿着镶玉金鞭耀武扬威的恣意少女。
他也在等她接下去如何做。
乔绾闭了闭眼。
她知道这些人在忌惮着慕迟。
她也知道,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
若是方才女人成功杀了她,他们会将她的银钱分而抢之;
若是她动了恻隐之心,一只手换银钱,比一家人的命划算多了,哪怕她不给,这些人也会拼命上前。
可是,乔绾死死攥着钱袋。
她救不了这些人。
她也需要这些钱撑到楚州。
“小姐……”女人的声音逐渐低弱。
乔绾死死抿着唇,下刻猛地将自己的裙摆抽了出来:“你方才意图杀我,现下竟还好意思同我要银钱?”
女人眼底的泪流了出来:“小姐,我把这条命赔给您……”
乔绾蹲在女人跟前,用着最为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她:“你的yihua命不值钱,方才若非我兄长,此刻趴在地上哀求的人怕是我了吧。”
她边说着,边嫌弃地在女人的衣裳上蹭了蹭手上的血迹,站起身走到牛车前,面无表情地牵着老牛朝前走。
女人趴在地上,死死地护住自己的手臂,再没有开口。
村民们见状纷纷后退开来,让出了道路。
一直走出村子,乔绾坐上牛车,怔怔地拉紧缰绳,晃晃荡荡地朝着前方行去。
慕迟看着她沉寂的身影,想到了什么,不觉低笑了一声。
他从来不介意白染上黑,不介意看见人间变成炼狱,甚至满心期待。
可是,当乔绾借着蹭女人衣裳的工夫,将银子扔进女人的衣襟时,他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你早便知道方才那女人准备杀我?”乔绾陡然开口问道。
女人的剪刀抵着她胸口的瞬间,慕迟便动了手,只能证明他早便知道女人的打算。
慕迟看着她,良久才嗤笑一声:“愚善。”
乔绾攥着缰绳的手一紧,转头看着他:“最起码她和她的女儿不用分开了。”
“你救得了她,救得了所有人吗?”慕迟像是存心戳破她所有的美好幻想,“你连那几个村民都救不了,甚至那些人随时会为了钱杀了你。”
“并非所有人都是恶人,老癫不是,”乔绾抿着唇反驳,“还有前几日平阳镇的那个小孩……”
慕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勾起一抹恶劣的笑,眼尾昳丽,嗓音温柔:“你以为,那夜你的行踪,是何人告发的?”
“不是……”乔绾下意识地反驳,下瞬想到了什么,脸上血色骤然消散。
见过她和慕迟的,只有平阳镇她曾给过几个素包的小男孩,以及仓河村的三两村民和老癫。
通缉令是新张贴的,老癫始终未曾出过那间土屋,仓河村距平阳镇半日的行程,见过她和慕迟的村民,根本不可能看见那纸通缉令。
只有那个小男孩。
他看见了她,也看见了慕迟,甚至离开的方向,便是通缉令张贴的方向。
悬赏千两黄金。
和两个陌生人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乔绾心中陡然升起一阵疲惫,她转过头安静地驱赶牛车,再不言语。
不知行了多久,许是上天终于大发慈悲,在前方的又一处村落里真的有一家脚店。
乔绾牵着牛车进入脚店前,再次转头看向篷子内的慕迟,他的眉眼隐在昏暗中。
“若你成了皇帝,你会不会让这些人连柴都烧不上?”她问。
慕迟看了她许久,低低笑了一声:“公主折煞我了。”
垂下的眸子,却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喜欢混乱,这些人,与他何干?
*
村中的脚店简陋,却也有上下两层,一层堂食,二层住宿。
说是堂食,有的也不过只是素面罢了,价格昂贵得紧。
慕迟靠在床榻,看着桌上掌柜的送来的素面,一动未动。
不知多久,窗外传来几声鸟叫声,在萧瑟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慕迟面色平静地走到窗前,看着飞鸽飞过夜空,他轻点脚尖,人已飞快飞了出去,再回来手中拿着方才的飞鸽。
慕迟取下绑在它腿上的信筒。
司礼的笔迹:
楚州木府。
慕迟平静地将信撕毁,看来司礼返回雁鸣山后没寻到他的踪迹,便去楚州木府等着他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转而看向一旁正瞪着滴溜溜的眼珠看着他的信鸽。
慕迟忍不住皱眉,总觉得这信鸽的眼珠,像极了隔壁的乔绾。
“姑娘,姑娘?”门外陡然传来掌柜高声呼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