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司礼的身上也已经挂了彩,却仍剑剑致命,就在他再次挥剑斩杀一名禁军时,手中长剑倏地被一柄长刀挡住,震得他虎口微麻。
景阑拿着地上捡的长刀,接下司礼的招式,与他对阵起来。
二人的动作快而凌厉,招招都是杀人的招式。
乔绾抬眸看过去,却一眼对上混乱之外的慕迟的目光,他也在看着她,独立于血腥之外,孤身长立,眼神幽沉漆黑,无一丝波澜。
乔绾怔了怔,移开目光看向景阑,眼底显而易见的忧色。
慕迟神色微凝,一股森冷自肺腑滋生。
两声脆响后,司礼与景阑手中的刀剑相撞纷纷震落,景阑凭着出神入化的轻功飞起身,一掌重重拍向司礼。
司礼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子如凋零的秋叶,不受控地朝后飞去。
却被一只冰冷的手轻描淡写地抵住了后背,止住了坠势。
慕迟自司礼身后缓步走出,目光直直盯着景阑,下瞬歪头笑了一声,身形如明暗交织的流光,呼啸着朝景阑袭来。
景阑只觉一股庞大的力道裹挟着冷风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根本不及躲闪,只能迎上前去。
乔绾睁大双眼,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不过片刻景阑身上已带了伤,慕迟的指骨仍如利剑一般朝他的心口袭来。
她死死抿着唇,咬牙冲上前去,闭眼挡在景阑身前。
慕迟看着突然冒出的乔绾,神色怔忡,生生将死招收了回来,闷哼一声,内力翻涌着,踉跄了下吐出一口血来。
周围的禁军见状忙上前,手执长刀将慕迟几人团团围住。
摧枯拉朽的力道倏地溃散,乔绾久久没有睁开眼,直到身后一声“不是让你别乱动”传来,乔绾才睁开双眼。
眼前慕迟的唇角溢出一缕血线,面色苍白如鬼地看着她:“你护他?”他的声音如古井无波,丝毫未曾看一旁的禁军一眼。
乔绾看了他一眼,死死抿着唇便要转身,却被慕迟拦住了。
他朝前走了一步,周围的禁军随之谨慎防备地前行。
“你竟护他?”慕迟再次低低开口,煞白的脸色冰寒如霜。
乔绾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紧攥着拳:“没错,我护他。”
慕迟平静地站在原地,良久轻笑了一声。
周围的禁军一拥而上,慕迟也没有反应,只若无其事地任由禁军将刀放在他的后颈。
“乔绾,你护他,那他呢?”慕迟缓缓抬眸,温柔道,“他也会护你吗?”
“如你护他一般地,护着你?”
他的话音刚落,宫门口传来一声声势震天的:“杀——”
浩浩荡荡的肃杀之气席卷而起。
宫内侍卫与外军厮杀起来。
与此同时,一滴雨滴自阴云中落下。
乔绾呆呆地看了一眼天空。
变天了。
宫变果真提前了。
她没能离开陵京,那么……她便还有可能如梦里那般,死在这里。
一匹快马自远处疾驰而来,径自行到太仪殿前。
右相文逊手中高高举着一块铜色兵符,快步穿过禁军走到慕迟身后,恭敬地唤了声“慕公子”,而后转头高呼:“兵符在此,降者不杀!”
众人大惊,惊右相叛变,更惊他手中拿的,赫然是景家的兵符。
“文逊,”有文臣脸色惊惧至极,仍高声呵斥,“你竟敢叛国!”
文逊看向那人:“我只叛了陛下,从未叛大黎百姓!”
周围无人敢应声。
慕迟柔声道:“景少将军,听闻你府上最近正在收拾银钱和细软。”
“一边是你父亲、景家、还有正在宫门口厮杀的你的属下们,一边是你的……”说到此处,他顿了下,余下的话像是从唇齿之中挤出一般,“未婚妻,你只能择一方。”
他这番话即便是对景阑说的,却始终看着乔绾,直到此时,才徐徐移开目光,迎上景阑的视线,和煦地笑:“景少将军选谁?”
乔绾猛地看向慕迟。
他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威胁!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慕迟垂下眸子看她:“公主不要这般看我,”他缓声道,“不然我会想要将他们都杀了的。”
乔绾的睫毛轻颤,她扭头看向景阑,他的身上沾染了血迹,脸色泛着苍白,正在看着她,眼中不像往日一般张扬,反而透着一丝荒凉。
“景阑……”乔绾低声唤他,看着他的眸子动了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难过。
她看着景阑,就像看到了雁鸣山上的她。
要逼着自己看清这一切,然后……接受它。
可是,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已经腐烂不堪,等待它康复无异于助纣为虐。
她接受了宫变,接受了慕迟对她从来都只是利用,那么此刻也就必须要接受“她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的现实。
景阑也在接受。
“噗,”乔绾突然笑了一声,扬着下巴一如往日骄傲,她推了一把景阑,“你还站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救你的父亲和兄弟们?”
她知道,以他的轻功,能离开的。
景阑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她,许久道:“方才,让你不要乱动的。”
不乱动,也许,他就不用面对眼下这一切了。
乔绾仍笑着:“本公主要做什么就做了,还会怕这些乱臣贼子?”
景阑看着她,艰涩道:“他是我父。”
乔绾翻了个白眼,她能听见自己心中一遍遍地呼喊着‘不要丢下她,她可能会死的’,可还是笑得越发粲然:“我知道,要你离开便离开,你何时这么多话了?”
景阑凝望着她,下瞬眼圈倏地红了,他又道:“说了让你不要乱动的,乔绾……”
乔绾仍只笑看着他。
景阑终究还是飞身离开了。
乔绾仍站在原地,没有看他离开的身影,唇角的笑渐渐消散,她看向眼前正注视着她的慕迟:“满意了?”
这一刻,她想,慕迟应当是恨她当初搅了他的计划,还屡次做了令他厌恶之事的。
所以,才会令她陷入为人所弃的地步。
慕迟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奚落、自嘲、空荡,再不若往日般生机盎然。
心如被人拿着利器划过,留下一道不明显的伤口,只渗出血来。
护送着乔恒躲回临华殿的侍卫跑了回来,站在石阶之上高喊着:“圣上有令,诛杀叛军,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的诱惑不小,不远处大军仍在厮杀。
太仪殿前不过一个受伤的司礼,一个文官右相,以及慕迟罢了。
有跃跃欲试者已经上前,想要取三人的项上人头。
可还没等接近慕迟,他已面不改色地掐住了那人的脖颈,甚至看都没有看那人,如弃敝履般丢在一旁。
他的指尖纤长如玉,嵌入骨肉之中,沾满了血。
一切都乱了。
“公主。”乔绾听见有人在唤她,她转过头,倚翠弓着身子拉着她朝后宫跑去。
慕迟淡淡地看了眼二人离开的身影,只侧首睨了眼司礼,后者立即了然,消失在战局之中。
这一日,太仪殿前的存活之人,永远记得有一个厉鬼一般的男子,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身后尸首成山血流成河,他却恍然不觉疼痛,手中杀人的长刀卷了刃,便在地上随意再捡一把,一直杀入临华殿中。
一名侍卫的尸体被扔进临华殿,撞开了殿门。
满殿弥漫着紫檀香与浓郁的药味,这药同乔绾身上的如出一辙。
慕迟将长刀扔到一旁,看着坐在御椅强作镇定的乔恒,缓缓地走上前。
“李慕玄!”乔恒厉声叫他。
慕迟脚步微顿,继而讽笑着继续前行。
他没必要同一个死人解释。
“你别忘了,朕仍然是青霓的父亲!”乔恒的语气难掩惊惧。
慕迟站定在他跟前,拿过桌上明黄色的绢帕,擦拭着指尖的血迹,笑了一声:“所以呢?”
乔恒死死扣着御椅,孤注一掷道:“你杀了她的亲生父亲,这件事将会永远横亘在你们之间!”
慕迟本欲动手的手蓦地一顿。
*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头顶的雨越下越大了。
远处仍能听见阵阵厮杀声,血腥味不断涌来。
乔绾跟在倚翠身后不断地朝前跑着,殷红的薄衫早已狼狈地耷落在手肘处,珠钗松动,满头青丝凌乱。
直到被倚翠拉入一处宫殿中,殿门关上,也将外面的纷乱隔绝开来。
乔绾渐渐回神,看着倚翠点亮一盏微弱的烛火。
乔绾轻怔。
她回了长乐宫。
而不远处,母亲的画像正安静地悬挂在那里。
兜兜转转,她还是走上了梦里的路。
她会死吗?
像梦里那样,被慕迟掐着脖颈,生生窒息而死。
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