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47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冯整战战兢兢地应:“那日暴雨,长江水面暴涨,的确有些不好找。梁王已经增派人手往下游打捞去了。”

  此次乐安公主的消失极有可能是与卫国公世子相约私奔,不慎落入江中。既是家事,便不好公之于朝堂。因而梁王身为唯一在京的成年宗王,被委以重任,负责彻查此事。

  天子的命令则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尽管生还的几率极其渺茫。

  “去把他叫来吧。”桓羡道。

  这大半夜的,梁王指不定还睡在哪个姬妾的床上呢。冯整暗暗腹诽。

  正犹豫间,天子已取过外袍套在了身上,眉宇如泛冷月,“摆驾,去漱玉宫。”

  漱玉宫。

  殿外夜色已深,殿内灯火通明,芳枝带领着一众宫人侍卫跪在庭下。

  天子深夜来访,宫人们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迎驾时进退失据,颠倒衣裳。

  所幸天子并未说什么,只淡淡睨了眼木蓝脸上还未消下去的哭肿的两个眼圈,抬步走了进去。

  青黛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扶着木蓝,跟在了后面。

  她不知天子何故来此。

  自那日公主消失后天子便不曾来此了,她听说当日陛下患病,可次日又去上朝了,一切如常,便料想公主的“死”对他影响有限。

  可眼下又为什么要来呢。

  阖宫都在传公主因私奔而掉在了长江里,她却是不信的。公主要的是逃离陛下过自由的生活,可不是白白交付自己的生命。

  桓羡没让她们跟随,而是进到了内殿里,等着梁王。

  因了从前刻意的布置,这座寝宫与他少年时也无什么两样。以至于他仅仅只是坐了一晌,便总能瞧见从前的桩桩幕幕。

  是书案前,她被他抱在怀中坐于腿上、被他握着手一笔一划地写她名字;

  是琴案边,她从他身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蒙住他眼睛,然后故意怪腔怪调地让他猜是谁。

  又是他被桓陵拦住的那次,他虽打赢了对方,却也被他的几个侍卫揍得鼻青脸肿。是她气呼呼地冲上来将那些人赶跑,又心疼地替他吹伤口,说:“栀栀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眸中渐渐染上风露,他看着幻影褪去后空空如也的书案,忽而没来由地想到,她那么喜欢谢兰卿,若真是谢兰卿陪她一起死在了长江里,她也不至于走得太孤单。

  ——

  桓羡在宫中枯坐了一会儿,伏胤便将梁王桓翰带到了。跑了这一路,他睡意还不曾醒,冠服东倒西歪地套在身上,打着呵欠抱怨:“皇兄您这是做什么……玉腰奴还在等我呢……”

  他是教坊司枕月楼的常客,京中知名的风流纨绔。伏胤前去拿人时,他还醉倒在花魁师莲央的房中。

  桓羡冷冷掠他。

  桓翰装纨绔的本领是越来越娴熟了。

  却也懒得拆穿,径直问:“朕交给你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大半夜的把他叫醒竟为了这事。梁王一阵腹诽。面上却叫苦不迭:“皇兄您也不是不知道,长江那样宽阔,掉个人下去就跟落了根针似的!这一时半会儿臣弟哪能捞起来!”

  “宫中可查出什么没有?是谁带她出去的?为何就那么巧,刚好有个墙洞没能补上?各个城门水门也没有查出什么端倪吗?”桓羡问。

  他总觉得渔民所见未必非真。若她还活着,那便是一出障眼法,必定是从别的地方逃走,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连串的问题如箭矢一般,迫得梁王几乎透不过气,他倒是查出了些事情,可太快说出来不是自个儿找死吗?何况还会得罪这背后之人。

  因而他只能打哈哈:“皇兄真是高看臣弟了,臣弟就会两样事,喝酒,玩女人。我哪会儿查案啊。”

  又劝他:“既然乐安妹妹走了,皇兄虽然伤心,可也要节哀顺变呐。大典将近,我那如花似玉的嫂子还等着您和她洞房呢,要是病倒了可怎么好。”

  ——总这样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消遣他,不生病怎么可能。

  桓羡冷笑:“尸位素餐,你不自省,话倒还挺多。”

  “滚吧。”他大发慈悲地道。

  帝王俊美的脸上难掩厌恶,桓翰喜笑颜开,麻利地行了礼出去。

  桓羡却是越想越气。

  “乐安如今生死不明,身为兄长,他居然还能睡得着觉!”

  “去。”他叫住伏胤,“当着梁王的面,把他那个相好的抓来,告诉梁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把乐安找回来,朕就杀了那女子!”

  一个时辰后,对此事毫不知情的师莲央便被带入宫中,关进了御史台的客室。

  梁王得知后,也唯有苦笑。不得已发奋起来,顶着漫天星辰当即便去了北篱门司,将一干值守官员都叫起来,重新过问当夜船只经行之事——北篱门是建康北部的水门,如有船只出水进入长江,此处是必经之地。

  于是接下来的七八日他都在为此事奔走,派了亲信前往京中各道水门、各个城门以及朱雀航走访周遭住户,再将戍守人员轮番审问,才终于寻出了一丝线索来。

  ……

  江南,宜兴郡。

  商贾云集,行人如织。

  马车停在城外驿站边的马厩下,谢璟扶着妻子下了车,回身对伊仞道:“那就有劳你了。”

  伊仞点头:“卑职守在这里便是,使君快去快回。”

  谢璟点点头,携薛稚向城门走去。二人皆是商贾装扮,今日入城,是为了采买食物,与去医馆问诊。

  自向南逃亡以来,怕被守城戍卫发现,他们基本未入城池。提心吊胆了一路也没发现通缉告示后才渐渐放下了心,便决定去城中找个医馆看看。

  一切都很顺利,等到在城中寻到医馆已是辰时,医馆门前坐无虚席,皆是附近来看病的妇女,二人排在了队伍最末。

  谢璟道:“你在这儿稍稍等我,我去寻个凳子来。”

  薛稚点点头,目送他朝人头攒动的医馆里走,眼角余光扫到门庭前朝她看来的人群,有些不安。

  今日是扮做商旅,自是没有贵女出行的幂篱纱帽作掩,她又是立在人群间,自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以往患病都是由宫中御医或是将大夫请至家中,何尝来过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又被人这般失礼地打量着,薛稚心下便生出些许退缩之意。

  适逢这时候谢璟拿过凳子从医馆中回来,扶她坐下,轻言细语地说:“我问过了,里头坐镇的是个女医,这年头有女子开设医馆可真了不起啊,难怪来这里看病的都是些妇女。”

  薛稚却忐忑地道:“要不,我们不看了吧。这里人有点多……”一面又避过那些如炬火投过来的目光。

  谢璟还未及开口,便有排在前头的大娘望着薛稚笑:“这小娘子生得可真俊,叫夫君陪着,是来看什么呀。”

  “二位这么年轻,莫非,是好事将近了吧。”

  既被问起,为不引人怀疑她也只好应道:“是想来请大夫看看……我,我那个有些日子没来了……”

  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周围都是妇人她也有些说不出口。谢璟则笑着替她找补:“家君家母催得紧,我和夫人成婚也有段日子了,总是没有,所以带她来看看。”

  “是吗?”大娘笑问,“二位听口音可不像是咱们这的人。”

  “我们是京口的,往南边儿做生意去,适逢拙荆身子不适,所以来找大夫看看。”谢璟道。

  又一名大娘围了过来,问起薛稚,得知她只是经期推迟数日疑心是怀孕之故,遂热心肠地与她分享起怀妊的经验来:“这哪儿看得出啊。”

  “女子怀孕,得有月余了才能被把出。夫人可有肚子胀痛之感?恶心呕吐之状?上次那个是什么时候?”

  几句话问得薛稚面红耳赤,心中更是因那句“月余才可把出”而乱成了春麻。

  此时距离她和皇兄的上一回也不过半月……所以,就算是有了,也是把脉也把不出么……

  可她却是真的害怕……

  她心中恍惚得厉害,足下如踏入虚空里,竟是突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栀……”谢璟唤她的声音断在喉咙里,忙起身追了上去。

  几名大娘更加纳罕:“怎么问几句还走了呢。”

  “这俩外乡人奇奇怪怪的,看上去不像是成婚有段日子的两口子,倒像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小情侣。”

  “哎,那要不要跟里长报告一声啊……”

  “你报告这个做什么,人家又不是作奸犯科……”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已经离去的二人。未曾注意到,道旁坊墙后有少年如鹞子般极速飞过,隐入凡尘。

  ——

  薛稚并没有跑出多远,立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听着身后急切的呼唤,原本疾乱狂跳的心终究平静了下来。

  她回过头,对焦急追上来的夫婿道:“我们再寻个医馆吧。我想去抓药。”

  “抓药?”谢璟有些不解,“你不看病了吗?”

  她摇头:“既然那大娘说现在把脉是把不出的,找大夫看也没什么用。我人有些不舒服,想抓点药,然后,我们就继续上路吧,不要在此地浪费时间了……”

  “好吧。”谢璟并没有多想,只关怀地道,“既然你人不舒服,那我待会儿叫伊仞驾车驾慢一些……”

  两人在城中另寻了一处医馆,恰好门口有处买胡饼的摊子,薛稚支开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医馆中多的是等候大夫问诊的病人,她径直走到卖药的地方,鼓起勇气问店伙计:“能给我抓服药吗?我自己有方子。”

  伙计见怪不怪,丢给她纸笔。她却直接报了出来:“不必那么麻烦,我记得的……栝楼,桂心各二两,豉一升。然后,银铺上灰尘三钱,绿豆三钱,红花一钱。”

  “这是两个方子。劳烦您,就按这个给我抓吧。”

  这些法子也是她在栖鸾殿时看过的那些医书里记载的方子,暗自背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又催促店家:“麻烦您快一些,我们赶路。”

  时间紧迫,待郎君进来知晓了,他一定会觉得有损她的身子而不同意。

  可她实在放心不下!

  她的小日子一向都很准的,偏偏这一次迟了十几日。

  听人说怀妊初期最易落胎,她仔细想过了,不管到底有没有孕,为防万一,她都得在这个时候想办法拿掉它,她绝不能有孕,绝不能怀有兄长的孩子!

  这两个方子皆是妇人落胎之方,一旁正与他人把脉的医师有些迟疑:“夫人这是要落胎吗?”

  恰逢此时谢璟已买好胡饼走了进来,闻之大惊:“栀栀?”

  “你这是做什么?”

  薛稚没有解释,只催促伙计:“您抓吧。我们要的。”

  这是在外面,谢璟便不再说什么,只震愕地看着她。伙计将药抓好后交予她,目送二人走出去后,才笑着与那医师道:

  “看起来他夫人想落胎他却不知情,搞不好那胎不是他的,这可有得闹的了。”

  此后一路,直到出城,谢璟都没有过问一个字。

  待到马车重新行驶在官道上,薛稚靠在夫婿怀里,方才哽咽着说:“我不想要皇兄的孩子,我想过了,不管有没有,现在拿掉才是万无一失。要是等到能把脉把出来后再决定,说不定,一切都已经晚了……”

  谢璟担忧她:“可,那药材难道不会伤身吗……不行,这太冒险了,你身子骨本来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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