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昕梨
“哟,太太可是怪我把眉姑娘教任性了。”
“我哪敢怪你,还指着你给我看孙子呢。”
“太太若是不安心,就把我屋里的月影给了钰儿, 原也是给钰儿预备的, 我教了这几年, 瞧着也是个不错的。”
月影是康氏从一众家生丫头里挑出来, 给刘钰收房用的。
“我也想到了,请了老爷来,老爷若也应了,就叫她过去。”
“只是,若芯。”
“若芯怎么了?”
“府里下人都传,是若芯醋了,撺掇着钰儿打发那闹事的,可我瞧着若芯并不像那样的,可话说回来,空穴不来风,太太怎么打算。”
康氏却不由讥笑起来:“哼,这你也信,这府里头能给那孽障做主的,只怕还没生出来,他老子都拿他没辙,若芯那儿倒不用多虑。”
正说着,刘斌回了长春馆,康氏和周氏忙起身迎他,又说了此事。
刘斌听了,只恨家风不严,咬牙切齿道:“原想着,这孽障娶妻之前不叫屋里头放这么些花花绿绿的,外头名声好不好的,家里头得严谨,一家子兄弟子侄的名声没得全叫他一人败坏了去。”
康氏道:“老爷息怒,钰儿到底年岁不小了,总在外头胡闹,也是因为家里没个贴心人,如今家里已然放着一个,将来娶妻少不得嚼扯,既如此,再放一个也不算什么。”
周氏赔笑道:“没老爷的准许,二爷这几年也没敢收过一个,即便是若芯也是太太做主聘进来的,二爷到底敬重老爷,不敢忤逆老爷。”
“哼,你不用拿话哄我,旁的不说,早几年他不是在他院里抬举了一个不入流的三等丫头,你们只瞒着不叫我知道,后来呢,那丫头竟又被他发落了,惯会胡闹,白落个薄幸的名声。”
周氏一看拍到了马蹄子上,讪讪的看了康氏一眼,闭了嘴,康氏示意她出去,想她夫君最是执拗好面,守着妾室更不肯承认他溺爱儿子,她想了想便就不提给儿子纳妾的事,坐下来同刘斌一起用饭,刘斌见她不再劝了,反而问道:“你方才说是老太太挑的?”
康氏低笑了一声,道:“可不是么,还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几年呢,我见出落的越发水灵,便又叫秀英教了这几年。”
刘斌:“你们既合计好了,又来问我。”
康氏笑笑,知他这是应?婲了的意思,又听他左问右问的不放心,忙道:“老爷细想想,若芯没来之前钰儿是怎么个胡闹,家里的到底都是正经女孩,再闹也不会闹到外头去丢人,再者说,不还有我和老太太盯着。”
说罢,又叫小丫头去唤周氏带了月影到屋里伺候刘斌用饭。
刘斌见月影确实形容貌美,举止间有周氏的样子,又比一般伺候的丫头多出几分气度来,想是经了不少□□,便放心下来,待用完饭,想起什么,又不放心的问:“可读过书?”
月影慢条斯理的答:“回老爷,太太请嬷嬷教我读过女则女戒,还有诗经庄子。”
刘斌这才满意的冲康氏点头。
康氏亲自上阵,煞费苦心的教了月影几天后,就想着唤崔妈妈带她去钟毓馆。
这日张氏也在,她只见又一个同一般丫头穿戴不同的女孩在康氏跟前受教,待她打眼一看,原来是周氏屋里的月影,她心里了然,便打趣道:“姑太太提拔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好,瞧这模样,一百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张氏早听周姨娘念叨过,这月影是康氏陪房的家生子,想来也算半个自己人,又见她生的比若芯貌美,不如在这丫头跟前卖个好,说不准她能得刘钰的意,对康氏道:“待若芯来了,叫若芯领回去不就是了,她们姐妹间还能更亲厚些。”
康氏闻言,顿时冷了脸,这人好好地怎的到她跟前搬弄起是非来了,白了她一眼,叫月影出去,对张氏怒道:“你这人,提这个做什么,我前儿才罚了那丫头,正同她膈应着,叫她来领,指不定怎么恨我。”
“哎哟,我的太太,若芯是不是个爱拈酸吃醋的我不知,你给钰儿添人,谁领过去不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不就想叫钰儿身边有个贴心人么,我便就多说一句,若芯如今正得宠,你叫崔氏领过去,就不怕若芯暗地里拦着不叫她伺候,她出不了头是小,你和秀英跌了面儿是大,依我,就叫若芯领回去,把这事派到她头上,便成了一半。”
张氏的话说的有理,她才罚若芯跪了佛堂,这几日少不得拢她的心,又说了好些嘘寒问暖的话给她听,她虽恭敬,可二人言语间却生分了些,此事倒是个机会,若派到她头上,她大大方方的将此事办妥了,给她这个婆婆抬了面,二人的关系便更亲厚了,再者,这也算不得什么难办的事。
康氏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她到底是个妾,我顾念阿元抬举她也是有的,倒很不该太抬举了她,失了府上的规矩。”
说罢,叫人唤了若芯来。
康氏问:“钰儿几时回来?”
“小厮没传话进来,去了四五日了,想是该回来了。”
若芯怕康氏又要责怪她,不上心刘钰的行程起居,便尽着多说了几句。
哪知康氏非但没恼,反而和颜悦色道:“我知道钰儿脾气不好,不好伺候,你一个人也确实辛苦了些,把这丫头给你们吧,她是个好孩子,做事也勤勉,定能当好差,伺候好钰儿。”说着指了指月影。
若芯还没来得及回康氏的话,便下意识的去看月影,只见面前的女孩子生的美艳动人,娇俏可爱,穿着银红坎肩,葱白色的衫子,雪青闪蓝裙子,头上的饰物虽简单却是当下时兴的,待她回过头来,忙道:“是。”
月影对若芯盈盈一福:“还请姑娘别嫌我蠢,日后多教我。”
若芯客气应道:“别这样说,我们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来,竟吓了她自己一跳,她只陈述事实,回月影的话罢了,可心里却百转千回,想她如今竟同丫头一般的身份待遇,顿时有些自怜自艾起来,她自认没在乎过什么名分,可此时,康氏却直逼着她不得不面对,她在娘家时尚且是个小姐,可在刘府竟同丫头一般无二,转念又想,很不该将人的身份看的这样重,丫头如何主子又如何,她刚进府时,穿着打扮见识是连秋桐莲心都不如的,又如何同眼前女子相比,脸上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康氏瞧出她不高兴,冷冷道:“我累了,你带她回去吧,明日我要斋戒,你不必来了。”
若芯见康氏冷了脸,忙的敛了神色,端上笑脸道:“太太这样疼我体恤我,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月姑娘一看就是个拔尖的人才,我精力有限,还要分出手来照顾阿元,如今有月姑娘伺候二爷,真真是帮了我。”
康氏缓和了脸色:“你是个聪明的,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
“太太放心,等二爷练兵回来,知道太太这样疼他,定会感念太太的苦心和恩典。”
康氏听她说的真切,又一口应了下来,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你是阿元的娘,没人能慢待了你,我上回罚你不过是鬼迷了心窍,气糊涂了。”
若芯闻言,忙的跪下:“太太再说这话,就是还在怪若芯不懂事,若芯就是再跪几回佛堂也是该的。”
康氏见她知礼,起身将她扶起来,握了她的手道:“好孩子。”
又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打发她二人回去。
若芯带月影回了钟毓馆,回来后对紫嫣交代了几句,紫嫣会意,将月影安置在西厢一个上好的暖阁住,又安排一个小丫头伺候她,并不分派她去做活。
又过了几日,刘钰还没回来,若芯没急,眉可却急了,她挂念着她上元灯节给人的糖玉坠子,怕康氏发现,便急急的打发人去寻她哥哥,又怕小厮们传话知道她丢了贴身之物,只得给刘钰写信。
西郊营的教武场上,一簇簇的军士正在紧张有序的操练着,这日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刘钰正在射箭场的方墩台子上懒懒的坐着,见那几个军士十靶里只能命中五靶,脸色愈发难看。
身旁魏副将躬身陪着,那铠甲就在他这般姿势下愈发显得沉重起来,大冬天里,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将军解释道:“近日里发来的箭头换了材质,笨重许多,士兵们有些不上手。”
刘钰懒得骂人,只道:“即如此,那就多练。”
又看了一会,转头远远瞧见吉武一路小跑着从驿站的方向过来,那小子脚步轻快,满脸谄笑,刘钰脸上的神色竟随着那小厮的步子,好看了许多,他起身,原本僵着的脸上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魏副将的肩头,客气道:“你先忙。”
刘钰已走出十米开外,魏副将尤还楞在当地,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
见是眉可的信,刘钰原本笑着的脸色沉了沉,想他也是痴心了些,那女的怎会主动给他写信。
刘钰收了信,大步朝将军帐走去,只没走几步,嘴角便扬了起来,孩子般含笑隐隐窃喜,原来是想到,如今有了由头,终于可以回城了,当下叫人置了快马,午饭没吃,就一路往城里赶,原想着先回家见了若芯换个衣裳再说,可天色尚早,那女人必会笑话他急着往家赶,大白天的,必是推三阻四的不叫他碰,少不得言语上起了龃龉,便就没有回府,调转马头去了官街上的杨墩坊,待打听得那是章王李鑫的铺子,着幕僚下了帖子给他。
晚间,刘钰做东,又叫了一众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作陪,宴请李鑫。
第32章
李鑫见了刘钰, 自是挖苦讽刺一番,刘钰心情好,大方的自罚三杯,又作揖赔礼道:“舍妹年岁小, 得罪了王爷, 王爷大人大量, 别同个丫头计较。”
“就知道你这厮会这般说,我可不吃这一套, 回头必在我皇兄面前告你一状。”
席间, 刘钰寻了空隙撇开众人,低声求道:“小王爷海涵,把舍妹的糖玉坠子还了,那是她交帖用的, 无意间给了你的小厮,这种物件流落在外不好。”
“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还想刘大将军无缘无故的宴请我作甚, 原来如此。”
“王爷莫要这般同个丫头过不去。”
李鑫嘴上得了便宜, 奚落的刘钰也够了, 便叫身边的小厮进来:“不是你, 桂圆呢。”
“桂圆家里有事,这两天没来王府,爷要叫他么。”
“叫他回来见我,就说爷找他有事。”
又对刘钰道:“不拘明儿后儿的, 小王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刘钰谢过, 几人便又闲谈起来, 因都是相熟之人, 席上难免议论起刘钰的风流事。
勇毅侯家的嫡子谢晋打趣道:“钰二爷,你如今春风得意,东京城里最有名的行首为你相思成狂,羡煞多少人。”
那等风流事,长辈们议论起来是丑闻,这些公子哥儿们却不觉什么。
刘钰:“少来打趣我,我老子打我的时候,怎没见羡煞了你。”
谢晋:“哥儿几个听说了这事,虽说吓了一跳,可都还以为你会为了孩子容了诗诗姑娘,毕竟诗诗姑娘也是色艺双绝的么。”
傅健:“是啊,瞧你家阿元被你宝贝成什么样了,真以为你会要了她。”
刘钰敷衍道:“原也想要,子嗣多了长辈也欢喜不是,可阿元他娘不肯,醋劲上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跟爷闹,再者,长辈也不乐意她青楼出身,她这些年虽也有些好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扯谎的话说完,刘钰面上没见一丝波动,估摸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原该如此。
此事不解之人众多,听了这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忙竖起耳朵听。
“我说二爷,阿元的娘不过是个妾,她这样闹,你也容得下。”
刘钰笑道:“她是我儿子的娘,容不下能如何,撵出去么。”
谢晋一脸难以置信:“这,这,刘将军,这可不像你,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你们一个个儿的,少跟我这儿装蒜,怎么,你们房里的,都成日里老老实实的扮贤惠,老子治军那一套还能用到女人身上去,她不听话我能军法办了她,给我儿子换个娘来,尽说些风凉话。”
谢晋听了贤惠二字,似是戳中了什么,顿时泄了气,叹了叹道:“说起这个来我就动气,这不,我那屋里头才刚撵出去一个,真真是气的你心肝疼,拈酸吃醋的把戏换着样的给爷演,没一个省心的,我母亲心软从来不管,如今屋里头鸡飞狗跳的,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几人这才议论起别家的长短。
又说了一会儿,刘表弟康城匆匆赶来,同这一席公侯王孙告罪不算,又狠狠的往肚里灌了一坛子酒,众人才肯放过他。
康城来了东京,借住在刘府,闲来无事,便赶着与一众同僚应酬套交情,这一晚上他吃了不少,微醺着频频看刘钰脸色,想同他表哥说一件他自个儿的私事。
他拿捏着刘钰此时半醉,兴致又高,寻了间隙道:“二哥,有件事想求你。”
刘钰搂着身旁的牡丹,笑道:“什么事,第一个叫人请的你,这么晚才来不说,却是来求爷办事的,这要不是实在亲戚,依着爷的脾气,很该把你打出去。”
“二哥息怒,我斗胆讨你府里个人。”
“人?你小子看上谁了?”
“你府里的一个医官。”
刘钰想着,他这四表弟从小体弱多病,以前康氏怜惜他的身子,确也给过康家不少医官,便道:“这点子小事,你自去求我母亲便是了,倒来烦我。”
“我若去求姑母,姑母必然告诉我母亲的,我母亲若不同意,到时再给我搅黄了,我只同你说,你必有法子给了我。”
康城深知,他母亲张氏必不会答应他要个女医来收房。
刘钰道:“为何不同意?不过就是个医官么,下人而已,以前也给过,怎的现在不成了。”
康城微微低头:“是个女医。”
刘钰会意,这小子原来是想要女人了,跟这儿绕半日口舌,白耽误功夫,冷笑一声,又玩味的看他:“你小子平时装的人模狗样的,出了这勾栏院从不沾女色,前儿爷府上出事时,你姑母还拿你说我,这还没两日呢,就打脸了,呵呵,有趣,什么样的女人竟入了你的眼?还扯什么女医的幌子,爷还以为你那身子又要吃药了呢。”
康城眼色一亮:“自然是有几分颜色。”
康家人自来京起就在刘府借住,康城回想起,那日在刘府花园的一颗槐树下,一女子穿着鹅黄色医官服饰,头上一根雕雀贯簪子,背对着他蹲在那儿,不知在做什么。
天上几缕雪丝缓缓落下,在她身上停了停,又顺着衣裳的纹理滑了下去,他好奇上前,那女子似是听见动静,起身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间,康城的心漏跳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就见她气质长相俱佳,手里拿着小铲子,挽着乳白色袖口,似是在刨些什么,他忙上前,殷勤道:“我来帮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