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酿
不过,她从未想过要逃。
她始终不解,为何她那时无法杀死沈乾夕,然而无论如何,任务失败,都是她的错。她不敢奢求义父原谅,只希望义父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再犹豫。
无论她要杀的人是谁,是沈乾夕,或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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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神明听见了她的祈求,几日后,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然而接下来却不是日复一日的残羹冷炙,而是沉重又嘈杂的铁链声响,随即,厚重的铁门被人推开。
舒泠一时没能回过神,她从地上站起,怔怔看向面前的人,只觉得她安静得近乎麻木的心脏,终于开始缓缓跳动。
“葛……覃?”她试探着开口,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喉咙有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义父叫我来,带你去见他。”葛覃平静地说,他身后有几人上前,为舒泠解开束缚的铁链。
舒泠下意识地点点头,身子却没有动,任凭那些人将铁链从她身上取下。她始终瞬也不瞬地盯着葛覃,似乎生怕多眨了一下眼,就会发现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
葛覃也一直牢牢注视着舒泠。他没有说话,唯有烛火散落在他眼底,燃起了水色的光。
她实在瘦了太多,也憔悴了太多。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不能为她说情,不能来看望她。什么都不做,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铁链叮铛落在地上,葛覃依旧平静地开口:“走吧,先带你去更衣。”
他转身离开牢房,舒泠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太久没有离开这个狭小晦暗的空间,她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外面的世界。
沐浴更衣后,葛覃带着她,一路走到十厢楼大殿。
空阔的大殿里只有两个人,一人是端坐在正中高椅上的萧麟趾,还有一人,是一个胡须浓密,头发蓬松凌乱,身背一把宽刃大刀的中年大叔。
“义父,我将舒泠带来了。”葛覃走上前,向萧麟趾行礼。
“好。”萧麟趾低沉的声音响起,挥手让葛覃退至一侧,然后将目光集中在舒泠身上。
“义父。”舒泠单膝跪下,低头看着地面。刚才那一路,葛覃一句话都没说,她也一句话都没说,因此她的喉咙仍然有种不适感。
萧麟趾又端详了舒泠片刻,才缓缓开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如能将功补过,之前的事,我就不再计较,如何?”
“……是。”
不得不说,舒泠十分意外。她在死牢住了几十天,已经不敢奢望还能离开,可是,如今她不仅安然跪在萧麟趾面前,甚至,她居然,真的得到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萧麟趾微微皱眉,又将目光转向另外二人:“螽斯,葛覃,要做的事情你们都已知道了,先下去吧。”
“哎?萧大哥,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就让我去干这个,这个声东击西?”萧麟趾话音才落,螽斯就不满地抱怨起来,“声东这部分,让葛覃他们去干就够了嘛,我好歹是十杀手武功排位第一,能不能参与到击西里头去?”
“不能。”萧麟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语气却似有无奈,“此次行动,由舒泠出刀。”
“哦……舒泠的话,那当我没说。”螽斯挠挠头,看了仍跪在地上的舒泠一眼,又问,“可我看她,似乎需要休息,她跟我俩一起走吗?”
“是,你们一起走,到陵州,再与樛木会合。”萧麟趾将目光重新转向舒泠,“时间尚有余地,但不算宽裕,舒泠,我给你十天休养,够吗?”
“够了。”舒泠平声应道。
“好,你们就十日之后出发。你们两人回去吧,舒泠留下。”
“是。”螽斯和葛覃一齐告退。
萧麟趾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继而从身后取出一个长形物事,一抬手,扔到舒泠身前:“你的刀。”
舒泠的身子僵了僵,伸出手去,轻轻将青寂刀拿起。时间真的过了很久,就连它的纹路和质感,都变得如此陌生。
然而,未等她细细摩挲,萧麟趾肃重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你们要去的地方是皇宫,螽斯、葛覃和樛木负责引开皇宫侍卫,制造混乱,而你——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舒泠心里不由得一跳。皇宫?义父要她杀的人,是谁?
“这个人,”萧麟趾随即给出了答案,“是当朝太子,赵修偃。”
太子?舒泠更是一怔,这一瞬间,无数思绪掠进她脑中。在她的印象里,赤月组织杀人无数,却一直是做江湖生意。皇城,太子……赤月组织,要参与权位斗争吗?此次任务,恐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险——难怪,义父要叫回螽斯,难怪,她能够从死牢中离开——
“怎么,做不到吗?”萧麟趾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舒泠的思绪。
“没有。”舒泠连忙垂首,“是,义父。”
杀了太子,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这次接到任务,舒泠开始思考了,她变了(手动狗头)
以后就不用“容疏华”,用他本名“赵修偃”了~
第46章
二十五日后, 陵州,王都。
“皇宫地图,都记清楚了吧?”樛木环视一周, 见几个人都点点头, 又说道, “皇宫地形,只有葛覃亲自走过,最为熟悉, 行动当日, 就由你来带路,如何?”
“好。”葛覃点点头。
“等到皇宫内部, 就分头行动。”樛木手指轻叩地图,沉吟道, “虽说, 此次我们行声东击西之计, 但谨慎为上,我打算来一次计中计, 你们觉得如何?”
“这算来算去的花样啊,我最搞不明白,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如何做就成。”螽斯大咧咧地坐在床边, 仰头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樛木看着螽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另外二人。
葛覃沉吟片刻,抬眉向樛木求证:“你想再用一个声东击西?”
“不错。”终于有人理解他言下之意, 樛木顿感欣慰, “此计不仅声东击西, 更是调虎离山。目标在东华宫,那我们,不妨去这里……和这里。”
他的手指落在平成王所住文肃宫上,然后慢慢向中央移动,最后,停在了寿乾宫。
皇帝的寝宫。
葛覃双眉蹙起,视线在文肃宫、寿乾宫和东华宫之间逡巡:“你应该记得雇主是谁,我们不如先去寿乾宫。文肃宫与东华宫距离较远,能给舒泠腾出更多时间。”
“我当然没忘。”樛木却摇摇头,“可你认为,平成王出事,太子会管?”
葛覃一怔,目色暗下几分:“的确,就依你之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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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了!失火了!快去文肃宫救火!”
“人都救出来了吗?王爷呢?”
“王爷福泽深厚,自然未受波及,但正殿失了火,怕是不妙啊!”
火光烧红了半个夜空,文肃宫内热浪滚滚,火苗宛如赤红的蛇,缠绕着树枝,向天空直窜而去。侍卫手里的水一轮接一轮地向火焰泼去,熊熊烈火夹杂着滚滚烟气,更加令人睁不开眼。
“好端端地,为何会起火!”“当”的一声脆响,赵修远已经摔了第八个杯子,“若非本王有所警觉,早被困在火里了!”他气急败坏地踱着步子,俯视着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的一排侍卫,“一群没用的东西,再去查!一定是有人要害本王!”
“是,是。”那些侍卫赶紧弓着腰,退出屋子。这火的确生得蹊跷,然而,要说这宫里头最想除掉平成王的人,恐怕就是太子了。可调查太子……几个人心里俱是同样的想法——宁可被平成王砍掉脑袋,也绝对不能惹怒太子。
“都滚下去,查不清楚,不要出现在本王面前!”赵修远又摔碎了第九个杯子,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屋子安静以后,他独自平稳了一下呼吸,走到窗边,远远地望着西方赤色的天空——
然后,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个若有若无,没有温度的笑意。
纵使相隔几重宫阙,那灼人的烈火,却依旧一路烧进了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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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修偃就接到了文肃宫失火的消息。
“奇怪。”听完心腹太监禀报,赵修偃的眉头深深皱起,脑中却有某些不寻常的念头闪过,“听你所述,显然是有人刻意纵火。然而此事,确与本王无关。你再去仔细查查,有何异常,及时向本王禀报。”
“是,小的这就去查。”那个太监躬身退去,赵修偃则起身踱到窗边。室内空无一人,远处的天空,似乎隐隐染着火色。
他在窗口驻足远望,眉宇却越结越深。
“殿下。”房梁上响起一个清平的声音,“需要我去查查吗?”
“不用。”赵修偃冷冷开口,抬手将窗户关上,“只是失火而已,静观其变吧。”
他正要走回桌前,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奏疏,门外忽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不好了!”门外的喊声令赵修偃一阵心烦,他猛地一推手,将大门拂开,门外太监被突然迎面而来的掌风撞了个趔趄,扑通一下坐到地上,但一声惊呼还未出口,眼光扫到赵修偃阴沉的脸色,慌忙爬起来,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禀报:“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是有意冲撞殿下,只是,只是,寿乾宫出事了,据说,有好几个刺客……”
“刺客?”赵修偃眉心一顿,语气森冷,“抓到了吗?”
“没,还没有。”那个太监吓得不敢抬头,“陛下,陛下受了些惊吓,但未受伤。禁卫军已经赶去,正在搜索那几个刺客……”
“文肃宫现在如何?”赵修偃又问。
“还,还在救火……”那太监答道,“但平成王听说刺客一事,就派了些人,过去帮忙搜捕了……”
“哦?”赵修偃走到门边,一言不发地俯视了那个太监片刻。那太监听脚步声走近,却不闻头顶传来问话,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脊背上不禁冒出一层又一层冷汗。
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似乎永无止尽,就在那太监身子发软,近乎晕厥时,赵修偃冷漠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你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没……没了……”
又静了一静,头顶上再次传来赵修偃低沉的声音:“滚。”
“是,是,小的告退。”那太监也顾不得什么腿软脚软了,终于得了赦令,他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迅速退到了院外。
屋子四周再次寂静下来,远处的喧闹和火光,仿佛另一个世界。然而,赵修偃的眉心,却始终没有稍稍纾解。
“殿下。”又静了稍许,房梁上再次传来先前那个清平的声音,“是否需要我……”
“不用。”赵修偃有些不耐地打断他,冷声吩咐,“白华,你、崇丘和由仪,今晚一步也不要离开本王身侧。”
“……是。”白华虽有不解,但依旧不敢违抗赵修偃的命令。
“大火,刺客,三个月了……”赵修偃喃喃自语,他双眉紧锁,目光如晦,凝视着西方,似是想努力看清这座暗夜里的皇宫,“声东击西,刺杀皇帝吗?可我,偏不相信,我偏不上当……”
说完,他猛地转身,拿起佩剑,又转身大步迈出屋子,毫不迟疑地走进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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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宫西侧,火势滔天,浓烟滚滚。居中的寿乾宫灯火通明,数百人奔走忙碌,四处搜寻,而东侧一排宫殿,则在夜色里安静地沉默。
舒泠轻轻跃上墙头,借树荫掩盖,沿事先计划好的路线向皇宫深处摸去。火光和噪声是事情如期发展的讯号,她又在墙下屏气潜伏了稍许,给出足够时间,让宫中守卫尽可能移向中、西两处,然后才戴好面罩,悄然向东。她身手轻盈敏捷,一路未被察觉,不多时,太子所居东华宫,就已经在她眼前了。
舒泠停在树荫里,观察着东华宫内的动静。东华宫正殿门窗紧闭,室内灯烛幽亮,不远处的大火和刺客,似乎没有波及东华宫分毫。此处侍卫,不知是否已前去寿乾宫救驾,东华宫殿内有些不甚清晰的呼吸声,然而宫殿四周,除了一队侍卫守门,和寥寥数个候在院外的宫女太监,便再无他人。映衬着远处的喧闹声,这里显得更加安静。
不知怎地,舒泠的心里却觉得有些异样。
这不是一个刺杀的好时机。
她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似乎只是一个杀手的本能。如果此番她独自前来,她大可等上几天再动手,可是,这一次,她不能等。
她要杀之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声东击西的策略已经奏效,今晚东华宫守卫,将是最为薄弱的一天,一切只待她出刀,刺破太子的咽喉——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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