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酿
他知道,舒泠虽留在织凤楼,但始终没有彻底放下赤月。他不希望她又回到萧麟趾身边,而他,又要失去她。
舒泠安静地望着萧麟趾,若一年之前,她听闻此言,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回去吧?
可是,一年之后,终究不同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静静开口:“我已经答应留在织凤楼,不会再回去了。”
萧麟趾倒是一怔,继而他笑起来:“哈哈哈,沈楼主好有手段,能令你置十余年恩情于不顾。我承认,我的确藏有私心,毕竟失去你,赤月便失去了最快的一把刀。可你是否想过,江湖何人,何派,不想要你这把快刀?沈楼主是否也同样只是利用你——只为了得到你这把快刀?”
“住口!”舒泠未言,沈乾夕左手连点数下,迅速封住了萧麟趾的哑穴,“直到此时,你仍想妖言惑众?”
萧麟趾口不能言,只好目色阴冷地睨了沈乾夕一眼。然而,舒泠却忽然淡声开口。
“解开穴道。”
“什么?”沈乾夕意外地看向舒泠。
“你为何不让我听?”舒泠看着沈乾夕,瞳孔如墨,好似盛了无边深邃的暗夜,“该相信什么,我自己决定。”
第66章
“你还是不信我?”沈乾夕忽然觉得心脏一阵收缩, 钝重的疼痛,令他微微皱起了眉,“难道, 你真的还想回到赤月组织吗?他只是骗你帮他, 好让他自己脱险, 舒泠,你不要听信他说的话啊。”
舒泠却不为所动,安静地重复:“我自己决定。”
她的确从未全然信任沈乾夕, 萧麟趾似乎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如此,不妨趁此机会, 问个明白。
“你……好,我答应你。”沈乾夕妥协地解开了萧麟趾的穴道, 垂下眼睫, 掩盖住他目光中的失落。
他算到了一切, 一切,似乎也都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除了……舒泠。
“不错, 舒泠,我不逼你,也不能逼你。我自说我的,要如何做, 你自己决定。”萧麟趾开口,嘴角微微扬起,“你不妨仔细想想,沈楼主知道你下毒, 知道你要杀他, 却依然留下你性命, 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那位太子手里,将你救回织凤楼。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救一个,要取他性命之人?”
“这件事,我已经同她说过。”沈乾夕脸色不善,在一旁冷冷开口。
“沈楼主,你在江湖上,一向以能言善辩,善使阴谋著称,你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萧麟趾冷笑道,“舒泠,说不准从一开始,他就是有预谋地接近你,与你相遇,否则,谁敢让一个杀手整日待在身边?谁不怕你舒泠的刀?只是你这把刀,的确价值连城,沈楼主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毫无益处之事,一旦成功,此后收益,不可估量。”
萧麟趾循循善诱,他不知二人如何相识,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至于是真是假,并非关键,只要这些话能让舒泠心中动摇,目的就已达成。
沈乾夕的确能言善语,不过,他萧麟趾也并非笨嘴拙舌之人。
果然,舒泠听后,目色渐渐沉寂下来。
沈乾夕会演戏,她始终清楚,江湖上的说辞,她也略知一二。可本该早已了然的事情,她亦从未放在心上的事情,此刻亲耳听见,她却忽然有些难过。
难道他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骗她吗?
“你不要信口开河!”沈乾夕似有些忍无可忍,舒泠不擅长应对阴谋诡计,说不定真要被萧麟趾几句巧言蒙蔽,“我看在舒泠份上,才没有封住你的穴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楼主敢做,却不敢让他人说吗?”萧麟趾却再次冷笑,“舒泠在织凤楼的消息,难道不是你故意放出来的?”
“你说什么?”沈乾夕一惊。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楼主长袖善舞,但也不要低估了关雎。”萧麟趾嘴角轻挑,察觉颈间玉扇传来的轻颤,他便知自己说中了,“我刚发出悬赏,不足五日,江湖上就传出舒泠伤势严重,被软禁于织凤楼中的消息。你如此做,为了什么?为了让所有杀手,都去织凤楼刺杀?”
“你不要胡说!”沈乾夕指尖一抖,慌乱之间,竟未察觉声音微微变了形。
萧麟趾说的,是真的。
可他只是想留下舒泠,虽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法子,可他只是不想她离开,他从未想过要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然而未及沈乾夕反驳,萧麟趾再次开口了。他望向舒泠,双眸深邃,语速极快,仿佛害怕被沈乾夕打断:“你在织凤楼,遇见过不少杀手吧?不过,我只派去了一个暗探,以及螽斯,螽斯也并非为杀你而去。如果有第三人,恐怕,你就要问问这位沈楼主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舒泠眉心深锁,哑着声音问。
“信与不信,你自己判断。”萧麟趾不答,心知舒泠已经动摇,又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就算赤月杀手武功高强,可织凤楼,终究是一流门派,层层守卫竟形同虚设,丝毫不加阻拦,任由杀手潜入内部。沈楼主,你的胆量,确实当得起一楼之主。”
“你——!”沈乾夕目光沉得仿佛霉雨,可萧麟趾所言却是实情。他当初一心“英雄救美”,不想今日,竟留下如此把柄。
“为什么?”
舒泠望向不远处二人,这一句话,却不知应该问谁。
“为什么?”萧麟趾扬起嘴角,似乎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你是江湖上最快的刀,自然人人都想得到你,为己所用,沈楼主又怎会例外?赤月组织于你,多少有十余年养育恩情,不如离开织凤楼,回到赤月如何?”
“不要听他胡说!”沈乾夕打断萧麟趾,急切地向舒泠澄清,“不要相信他!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发誓!”
他急得眉头皱成一团,萧麟趾勾起嘴角,无言冷笑。舒泠却沉默了。
“沈乾夕,”许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那些杀手,是真的吗?”
“我……”沈乾夕神色僵了僵,可他不能再骗她了,“是,但是……”
“所以,”然而他的话,却被舒泠毫无温度地截断,“你一直在骗我,利用我,是吗?”
她忽然有许多想质问的话,仿佛必须都问清楚,她心底的郁结,才能够有所缓解,“竹醉山庄,橘井坛,织凤楼,东华宫……你始终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我也一样,你也只当我,是一把很好用,很快的刀吧?”
虽然句句控诉,她的语气却极淡极缓,毫无波澜。然而她冷漠的神色和话音,令沈乾夕心底腾地窜起一股恐惧。
“不是,不是这样!”沈乾夕焦急地辩解,她已经彻底误解他了,“我承认,最开始,你我在临平县相遇时,我确实想过利用你,可只有那时!我没有骗你其他事,后来再次见到你,我也没有再想过利用你做任何事……”
他不知如何才能令舒泠信服,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同意解开萧麟趾的穴道,绝不会让她听见那些话,“你相信我,我从未将你当做什么好用的刀,我真的只是不想让你走……我从未让你为我杀人,对不对?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曾拦你,我带着你到处走,也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舒泠再次犹豫了。
义父所言属实,夜闯织凤楼的杀手,是沈乾夕故意引来。但沈乾夕所言,也同样没有不对——一年以来,他从未让她去杀任何人,甚至,除了不久前在陈家,她从未为他拔过一次刀。
她想不明白,忽然只觉得疲倦。
究竟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茫茫俗世,碌碌红尘,这江湖如此浩淼,可她究竟——该相信谁?
——————————————————
就在这时,茂密的枝叶间,忽然传来几声轻响。
下一刹,漫天针雨如芒,当头罩下,细小银尖反射着幽亮而诡异的碧色,从四面八方,直刺向舒泠!
针雨之密,如同浓云笼罩在舒泠头顶,竟连一丝阳光都无法透过!
这一突变,在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舒泠也不由得一骇,方才心中迟疑,竟让人趁虚而入,连近在身周的敌人都未察觉!然而她应变极快,瞬间已凝起全身真气,青寂刀铮然出鞘,刀光一燃,就要向上烧去——
视线之中,却突然落入一个雪白色的身影。
竟是沈乾夕,在针雨落下的一瞬,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虹,闪电般向前掠去。他玉扇如风,衣袖如鸿,用尽全力一振,仿佛扫清了一天一地的云霾和梦魇,然后,将舒泠紧紧拥抱在怀中。
舒泠怔住了。
身周几个方向俱响起簌簌叶声,然而舒泠却顾不上四周响动,伸出双手,扶住已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肩头的沈乾夕。
“咳……”沈乾夕忽然咳了一声,心脉间传来微弱的刺痛,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
舒泠双手一颤,听见耳畔沉重的呼吸声,知他终究被毒针刺中,忙在他背后连点几处要穴,先将他心脉护住。四周脚步声并未接近,而是走向萧麟趾,她于是扶沈乾夕靠着树干慢慢坐下,将他背上数只银针一一取出。
“你小心他们……”沈乾夕虚弱地望着她,“若来不及,就别费力气了……”
舒泠却仿若未闻,将他手臂和大腿上几只银针也尽数取下,然后才问:“还有吗?”
“没有了……”沈乾夕脸上浮起无奈,又有些许欣慰和期待,轻轻握住舒泠的手,“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仿佛有什么正狠狠攥她的心跳:“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会算计吗?为何要出手?你怎知我挡不下……”
沈乾夕温柔地看着她的脸,阳光将她的乌发染成金色,他忍不住想去触摸,却发现已难以抬起双手。最后,他只得轻轻叹息:“是啊……我是个商人,长于计算,重银重利,从未想过,我竟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死。这买卖,真的太不合算了……”
他眼底升腾起模糊的水雾,安静地望进舒泠双眼,语气虚弱,却仍旧极为柔软,“就是一瞬间而已,哪里有空细想原因?我可能……只是害怕。你挡不挡得下,我不知道,可我害怕……我怕你万一受了伤,怕我以后……无法再见到你……”
“不要说了。”舒泠颤抖着打断他,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她却无法留住,“不要说话,也不要运气,我想办法帮你逼出体内之毒。”
“不行……”沈乾夕却按住她的手,“他们都来了,你不要管我……你一个人,总有办法逃走……”
他的头脑已逐渐混沌,双眼也快要无法睁开,“这个……这个给你……”
他费力地抬起右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锦囊,塞进舒泠手中。然而,这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最后握着舒泠的手,双目紧闭,声音愈加低微,“这是我的印……去找凌恒和菀青……帮我,帮我保护好织凤楼……”
说完,他的头轻轻一歪,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是个HE。
下一章,舒泠要拔刀了!(激动)
一个十杀手的武功排名:螽斯>>葛覃>关雎>樛木>>桃夭>汉广=汝坟=菀青>沈乾夕>兔罝>芣苡>卷耳>>>本故事的其他人
第67章
舒泠怔了许久, 而后,她小心地抬起手,探向沈乾夕鼻端。
停留片刻, 她终于轻轻呼了口气。
还好……虽然他的气息极弱极轻, 但终究, 没有彻底消失。
“我不会逃走。”舒泠低低开口,将手中玉印放回沈乾夕掌心,“我们一起离开。”
她最后看了看沈乾夕苍白而安静的脸, 缓缓地站了起来。
——————————————————
方才那些银针, 出自十杀手余下八位。
他们八人先是在林中相遇,然后一同下山, 走出不远,却察觉四周空气异样。屏气凝神地摸下去, 就看见了舒泠质问沈乾夕的一幕。
几人都不敢硬攻, 可干等下去, 总不是个法子。樛木和众人商议,决定趁舒泠分神, 悄悄绕至她身后,用暗器突袭。只要有一根毒针刺中她,她的行动必然受到影响,他们取胜的把握, 就能多上一分。
但沈乾夕的举动,确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沈乾夕重伤倒下,他们几人则纷纷现身,从两侧奔至萧麟趾身边。
八人皆单膝跪下, 樛木跪在最前, 请罪道:“属下来迟, 请义父恕罪。”
“都起来吧。”萧麟趾淡淡地说,目光始终看向舒泠和沈乾夕。
“林中暗卫已尽数除去,只有为首一个女人,被她逃走了。不过她伤势严重,右手也被我废了,估计走不出这片林子。我们担心您这边,就没有去追。”螽斯说。
萧麟趾点点头,关雎已提刀走来,和其他人站到一起:“他们二人,您打算如何处理?”
“义父,现在舒泠无暇应战,咱们尽快离开吧。”樛木神色担忧,“不知他们是否会派人搜山,咱们不如先下山,躲过此次危机,再图大计。”
“山上如何了?”萧麟趾问。
樛木垂首汇报,目光透出痛色:“对方人数众多,又在山间设下埋伏,我们的杀手多在半路就被拦下,只有寥寥数人逃脱追捕,到达山顶。我们几人上山时,并未受到阻拦,因此未能及时察觉他们布下的陷阱,事后听到逃脱者的汇报,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离开时,虽未分出最后胜负,但恐怕,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上一篇:帝王偏爱
下一篇:我确实都给他们抛过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