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家小桥
早上四更出门,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抵达。
冯嘉幼远远望见了绿洲之上的黑水城。
松烟朝覆钵式塔招手:“是我啊小巴!”
塔上的哨兵少年喜悦道:“是松烟,快开城门!”
“不能开,松烟身边有个陌生女子。”另一个哨兵制止他,“大寨主不是说了,这两天要加强戒备。”
“哦对!”小巴又保持警戒。
等冯嘉幼走近时,城楼上的箭矢已经瞄准了她。
松烟停在瓮城外:“你们快开门,她是咱们的少夫人!”
楼上小巴探头去看冯嘉幼,见她中原人的装扮,还蒙着脸,他将信将疑。
“少主呢?”松烟知道和他说不清,“你去问少主。”
小巴稀松平常地道:“少主又被大寨主给关起来了。”
冯嘉幼闻言皱起了眉。
松烟完全不见任何惊讶:“那你去快去禀告大寨主。”
冯嘉幼一言不发的骑在马上,安静在城门外等着。
约莫一刻钟过去,厚重的城门逐渐开启,一名清秀少年走了出来。
“这人叫云飞,老爷的狗腿子。”松烟小声说。
云飞走到冯嘉幼的马前行礼:“少夫人,请随属下入内。”
城楼上看热闹的众人齐齐睁大眼睛,不会吧,他们家少主当真成亲了?
还娶了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下的中原女人?
冯嘉幼在一众探究的视线里,策马跟着云飞进入城中,问道:“咱们是要去拜见大寨主么?”
“大寨主说让您先去见少主,还说……”云飞欲言又止。
冯嘉幼问:“说什么?”
云飞道:“大寨主还说,您有本事将少主劝出牢房来,他才认您这个儿媳妇。”
冯嘉幼这就不懂了:“不是他将我夫君关起来的?”
云飞也搞不懂:“但在大寨主看来,好像是少主在和他赌气?”
他领着冯嘉幼沿着城主府的楼梯向下,来到地底。
囚禁谢揽的牢房是间密室,和黑水城整体的黄土夯实风格不同,全是以陨铁打造,如一个困兽的牢笼。
这阵仗,玄影司的黑牢见了也得自叹不如。
云飞见冯嘉幼皱眉,忙解释:“大寨主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一般的牢房根本关不住少主,不是被他拆了门,就是将墙壁整个踹塌掉。”
“那为何非得将他关起来不可呢?”
冯嘉幼不过是随口一问。
她从松烟口中也了解不少,十三四岁那会儿,谢揽的武功已经超越了谢朝宁,也是他性格上最叛逆最张狂的时候,一不拽着就会出去搅风搅雨,没少让谢朝宁操心。
云飞叹口气,一言难尽的模样,又说:“不过这次属下倒真没觉得少主有什么过错,而且少主被关这几天,与往常也大不相同。”
冯嘉幼问:“哪里不同?”
云飞担忧地道:“少主瞧着意志有些消沉,像是受了挺严重的打击,属下还从来没见他这个模样。”
冯嘉幼微微颔首:“开门吧。”
云飞莫名觉着她这幅“心中有数”的模样,像极了二爷。
他伸手扭动墙上的机关,厚重的小闸门缓缓上升。
云飞做出请的手势。
冯嘉幼猫着腰钻进去,站直了之后,发现这监牢面积挺大。
而谢揽人在远处背靠夹角坐着,微微垂首闭眼,习惯性的屈起左腿。
他如今这幅模样,和她发现他是冒名顶替那晚,脑海中浮现出的异域风情差不多。
披散着乌黑的长发,额上箍一个狼牙圈环,身上则穿着充满黑水河寨民风格的修身长袍。
冯嘉幼站在门口,不动声色盯着他看了半响。
她很好奇,一个男人怎么能将野性不羁和简单纯粹这两种迥异的气质融合的这样恰到好处?
不由回忆起他那晚上说的话,他说他会忠诚于她一人,他的刀,他的心,他的命,都会试着交付给她。
当时只察觉到这话不该出自于读书人之口,如今有些后悔,怎么没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呢。
“滚!”
谢揽突然厉声开口,吓了她一跳。
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谢揽察觉到不同,抬起头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纠缠片刻,他又低下头,将眼睛重新闭上了,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这样漠视的态度,冯嘉幼很不熟悉,脚步迟疑着,不太敢上前去。
她在脑海中想过他瞧见她时的场景,起初该是惊喜,随后应会训斥她胆大妄为不听话。
没想过他会如此冷淡。
她正不知所措,谢揽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她。
冯嘉幼这次看清他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瞳里,仿佛透着复杂的疑惑。
“夫君?”冯嘉幼试探着喊他。
她的声音仿若一抹凉风,吹醒了谢揽的神智,他倏然起身,如她原先所料想的一样,流露出难以描述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旋即又阴沉着脸,“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谁带你来的?松烟?”
他快步朝门口走,目露凶光,像是要去将松烟抓出来狠狠揍一顿。
路过冯嘉幼时,被她眼疾手快的牵住:“我来都来了,你恼有什么用?”
谢揽想甩开她,但连尝试也没尝试便放弃了,只寒着脸:“怎么连你都不让我省心了?”
“我何时让你省过心?”冯嘉幼双手牵着他左右摇了摇,对他笑,“我难道不是你最大的麻烦么?”
她摇这几下,轻松便将谢揽的火气给摇散了,无奈得很:“你是没有见过鬼,不知道关外天有多黑。”
冯嘉幼丢开他转过身:“我这么摸黑跑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训我的。”
“我哪里敢训你。”谢揽连忙绕去她面前哄她,“我是担心,不敢想你路上万一遭遇什么不测,我可怎么办。”
“我又不是一个人跑出来的,还有隋瑛和沈时行陪着。”冯嘉幼和他简单说了说,没提遇到阿尔娜的事儿,又问他,“你爹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我爹疯了。”谢揽提都不想提,转身回去角落里。
冯嘉幼追着他走过去:“你问他了?”
“他说陆御史一家人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他承认自己有错,却又不肯告诉我什么错。”
谢揽重新坐下,“他不说实话,我怎么替他去和谢临溪化解恩怨?他还非常恼火,骂我胳膊肘往外拐,说自己心寒,我就说我不管了,他还要挟我,将我关起来……”
冯嘉幼琢磨片刻,在他面前跪坐下来:“夫君啊,听上去父亲更像是和你赌气,不是真想去针对谢临溪的。”
“他自己做错了事,和我赌什么气?”谢揽讥笑,“他嫌我态度不好,难道还要我去哄着他,陆御史一家人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不管谢临溪还是二叔,谁敢来报仇我帮他全杀了?”
冯嘉幼问:“那如果是我做错了事呢?”
“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真错了我替你扛,要偿命我代你偿。”
谢揽说着话再次屈膝,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爹不一样的。我口中不服他,但在我心里,他是这世上最高的一座山峰。”
谢揽抬头望向天花板。
想起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时,就开始握着一柄没刃的木刀跟着父亲一招一式的学。
如今武功虽然已经超越了他,但其他的谢揽自知还差得远。
小时候,黑水河时常遭北戎突袭的那些年,不管场面有多乱,只要父亲出现,所有人都如见神明,尽可能的躲在他身后。
他既如刀锋锐利,又像厚盾般可靠。
而像父亲这样的英雄人物,在大魏却只能去偏远的滇南都司当一个小小校尉,谢揽就知道当时的朝廷烂透了。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冯嘉幼有些理解了,原来谢朝宁是他的信仰与目标,谢揽很难接受他有道德上的瑕疵。
可惜只要是人就会犯错,冯嘉幼很想和他商量,试着放低一些要求,坐下来和谢朝宁好好聊一聊,不要那么咄咄逼人。
比起来冯孝安,谢朝宁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父亲。
但冯嘉幼没有说,因为谢揽对自身的要求一贯极高。
他这个人又稍微有些一条筋,劝他放低要求,可能会动摇他的坚持。
这一连番的变故,从冯孝安到谢临溪,再到他父亲,对他来讲已经是很严重的打击。
而谢揽这几日也正是困惑于此,微微垂头,低声问了一句:“幼娘,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冯嘉幼没有回答,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谢揽屏住了呼吸。
冯嘉幼捏他下巴的拇指上移,轻轻摩挲着他薄厚适中的下嘴唇。
谢揽心神荡漾,像被捏住七寸的蛇,一点也动弹不得。
他以为她想亲上来,她却质问:“你这伤口哪来的?”
“嗯?”谢揽还没能回神。
“我说你下嘴唇上的伤口。”冯嘉幼使劲儿捏他的下巴,伤口已经淡了,但一看便是被牙齿咬出来的,先前被咬的可不轻。
谢揽反应过来,忽地涨得脸红,眼神也开始闪躲。
看他这幅羞愧致死的模样,冯嘉幼愈发确定是被哪个野女人咬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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