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晚照
史郎中顿时知晓这车里坐着的贵人,就是之前特意找人上门寻他来瞧病的那位。
他噎了一下,又看了那侍卫一眼,心中着实诧异这位看似身份尊贵的贵人何以关心别家夫人是否能顺利生产,还特意不远千里的将自己寻来。
不过想想这些身份贵重之人,府中秽乱阴私之事向来也都多得很,身为郎中,他倒也知道些,因此倒也没表现的太过异样。
见那侍卫看过来,他赶紧敛下神色道:“那位夫人身体底子太弱,若是想顺利生产实在不易,不过老朽有一秘法——”
那车帘突然颤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虽不能保母子平安,若是想保住子嗣还是很容易。”
史郎中捋了捋颌下长长的雪白美髯,自得道。
那车中忽然没了动静,史郎中却只觉得浑身一凉。
“徐威,送史郎中回去吧。”
史郎中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隐约觉得背生凉意,只赶紧跟着那叫徐威的凶悍侍卫走向另一辆早就为他备好的马车,上马车前还从那侍卫手中领到了两张银票,欣喜的揣进了怀里。
“这怕又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吧。”
李滨在马车边嘀咕着,听着车上人又低低咳嗽着,忍不住道:“三爷,这天儿太冷了,咱还是赶紧回去吧。”
咳嗽声渐止,谢尘淡漠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临沣先生到哪里了?”
李滨道:“应该已经到兖州了,估计再有不到十天便能到京城。”
说完,他又安慰一句:“临沣先生乃当世神医,定然不是那些欺世盗名之辈可比。”
“嗯,回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帝登基, 改年号永寿。
永寿元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冷的让人心里跟着发寒。
进了十一月, 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雪,城外已经有不少被冻死的人,其余地区也都有明显的受灾情况陆续报到了京城。
“临沣先生嘱咐夫人这几日最好走动走动,偏赶上这么大的雪, 哪里出的去门。”
小招望着外面的大雪, 皱眉嘀咕。
白歌手中的正做着针线, 她许久不曾做过女红, 手艺粗疏的很, 针脚都赶不上小招缝的密实,更不用说见了白鹭那精巧的手艺,着实惭愧不已。
“没事,出不去门就在屋子里走一走, 只要多动动就行了。”
她安慰了小招一句,又向一旁的白鹭请教起了针法来。
“我瞧着来过这么多大夫就临沣先生是个有能耐的,说的话也能让人听懂, 人也和善,不像之前那些装神弄鬼, 故弄玄虚, 我那天听太医院的刘院使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小招絮叨着,从一旁的炉子上取下了一直用火煨着的汤药, 给白歌端了过去。
“不过听说他是云州人, 这么远到京城来, 真是不容易。”
一口喝了药, 白歌赶紧又喝了口水压下苦味, 才道:“临沣先生是有大才的,不过云州那边四季如春,京城今年又格外冷,倒是让他受罪了。”
临沣先生是十天前到的京城,他一来便迅速成为了侯府众人的主心骨,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能力。
给白歌诊过脉后,他先是安抚了她的情绪,告诉她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又叮嘱她在饮食上不用吃太多,平时每天多走动,又开了两副药让婢女一天三顿的给她服下。
总之这位临沣先生来了之后,所有人都感觉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
不过,她能看的出来,临沣先生对于京城这能冻死人的天气还是极为不适应,面色明显有些憔悴。
她是江南长大的,最是理解临沣先生受的罪。
即使在京城待了三年,每到冬天看着窗外的大雪,她还是会很惊奇,也还是会对出门就冻得鼻尖耳朵都没知觉的寒冷心生畏惧。
也不知莫廷绍是怎么把云州有名的神医请到京城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对白鹭嘱咐一句:“还是要和母亲说,让人给临沣先生多加几个炭盆,别让他受了寒。”
她这话还没落地,就听莫夫人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点事哪还用你操心,临沣先生那边我会仔细照顾着,你且安心便是。”
白歌抬头便瞧见莫夫人走了进来,正要起身迎她,便被她快走两步按住。
她皱起眉轻声埋怨:“这都什么时候,还顾虑这些礼节,我还会挑你不成?”
白歌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正想说话,却忽然觉得小腹有猛烈下坠的感觉,接着腿间有一阵温热的液体流下。
她脸色瞬间发白,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涌上来,手不由死死的抓住了莫夫人的衣袖。
莫夫人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哪不舒服?”
白歌想着之前临沣先生的话,尽量镇定下来,不让自己太慌乱,有规律的呼吸着。
“好像是要生了。”
莫夫人“啊”了一声,慌张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要月末吗,这,这,快去通知侯爷!不对,先去找临沣先生!去找产婆来!”
她虽然嫁人多年,但到底没自己生过孩子,当年莫小鸢的亲娘就是难产而亡,让她对妇人生产这事多少有些害怕。
慌乱的问了两句后,又赶紧扶着白歌到了床榻上躺下,这才派人去寻人准备东西。
产婆是早就找好的,临沣先生也很快就赶了过来。
看着产婆拿了参片就要给白歌含上,他连忙制止道:“现在不能含,等到她体力跟不上的时候再用参吊着。”
说完,他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起来。
莫廷绍也很快就到了,只是不好进去,只能面色严肃的站在门外。
在外面与婢女打雪仗的莫小鸢正准备来白歌这蹭午饭,一进院子就见里面下人来回忙碌,莫廷绍面色严峻,忍不住走过去有些害怕的问道:“阿爹,母亲怎么了?”
莫廷绍摸了摸她的头,不知是在安慰女儿,还是安慰自己的道:“没事,你母亲很快就会好的。”
·
侯府外,一个小厮贼头贼脑的从侧门钻出来,快步的像谢府的方向跑去。
小半个时辰后,形制典雅的马车便出现在了定远侯府门前。
谢尘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定远侯的匾额,出尘俊逸眉宇间带着深冬的冷冽寒气,却也掩不住眸中的焦灼担忧。
李滨站在他身侧,正要上前去叫门,却被谢尘用手臂拦住。
“三爷?”
他太知道谢尘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这会儿必定是心急如焚,怎么还不进去看看情况。
谢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就这么站在侯府门外。
他不是不想进去看看,只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已两人如今的身份,他出现只会令她难堪。
他可以为她搜罗所有珍稀名贵的药材,为她寻遍天下神医。
但在这种时候,却也只能这样站在门外,默默的守着。
“有临沣先生在便够了。”
他也不是神医,就是守在屋子里,也不过只是图惹她厌憎不快罢了。
如今,他不想再做半点令她不悦的事情。
所以,站在这里守着就够了。
李滨看着自家三爷苍白淡漠的脸,一时欲言又止。
自从入冬以来,三爷的咳疾便越发严重,太医每次来都叮嘱万不可受寒,不可劳累,不然怕是会彻底落下病根,以后年年都要犯了,且有的遭罪。
可偏偏他自己不在意,自新帝登基以后,他便愈发的忙碌。皇帝年幼,皇太后又是个万事只知道喊首辅大人的,整个朝廷的担子大半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肩上,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不说,朝中倾轧党争要操的心也不少半分。
这些都还不是最致命的,白歌姑娘的情况才往往令他最是记挂。
为了请到云州有名的神医临沣先生,他先后跑了临沣先生当年求学的青州府青阳书院四趟,总算是让青阳书院的院长开了口,帮他写封书信给临沣先生来京城。
青州距离京城五百多里,即便是上好的汗血马也要跑上一整天。
他为了节省时间往往只能夜间出发,带几个侍卫快马跑上几个时辰赶在午前到青阳书院,又不能在青州停留太久,不过半日便要往回赶,又是一整夜的赶路回到京城,回来后又要加紧处理这两天耽误的事务。
那会儿正是盛夏的季节,顶着酷暑如此一个月内这般折腾了四回,就连侍卫受不住都得轮换着跟他去,更别提他的身体本就一直有暗伤没好全。
第四次到青州时,他整个人都消瘦的吓人,眼下青黑眸子通红,嘴唇泛白干裂,在书院外站了一个多时辰后险些昏厥。
也正因此,才得打动青阳书院的院长,觉得他至诚至性,这才愿意替他给临沣先生去了一封信,将这位有名的神医请到了京城。
李滨想到这些,又看了默然立在那的谢尘,只能将满肚子的劝解咽下,无言的陪在一旁。
日头西落,天边的光晕一点点暗下去,昏黄的色调下又开始飘雪了。
“人还在?”
莫廷绍听下人回报,皱了皱眉,不过他此时没心情管那些,一颗心全吊在屋子的人身上。
“随他去吧。”
产房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眩晕。
过于强烈的疼痛和疲惫让白歌的有些神智不清,眼前出现一片虚影,迷迷茫茫的让人分辨不清,耳边的呼喊声令她无比烦躁。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侯府外。
入了夜,雪却一直不停,已经在谢尘的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
李滨已经冻得浑身僵硬,靴子里的脚趾都没了直觉。
他瞧着谢尘冻得青白的脸,雪花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竟也不化,反而雪白的一片积在那里,那眼睫微微垂着,像是不堪重负的样子。
实在是忍不住了,李滨开口道:“三爷,这晚上寒气太重了,又下雪,您在这除了糟蹋自己个儿的身子也没什么用处啊,那白歌姑娘又不知道,也不会心疼,不如上马车里等吧。”
谢尘没说话,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李滨心中大骇,还以为他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
半晌后只见他眨了眨眼,眼睫上的雪花略微落下一点。
“你去车上去呆着,不用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