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甚至,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后一句话,她并未说出口。毕竟先帝是太子敬爱的父亲。
褚蕴怔怔:“莫非——当初——”
他的目光瞬间遍布悚然,不论是继后进宫的真相,还是九弟杀害太子太傅的根本原因,都显然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卿柔枝苦笑:“你派人刺杀,是又让我多欠了他一点。”
金错刀,难怪,那把金错刀会在褚妄的手中,原来当初竟被东宫之人不知以何种手段取走,刺杀流亡途中的九皇子。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与她刚入宫时差不多的年纪。
难怪,她初次见到他时,他会是那样的反应。
褚蕴沉默了。
他没有想到印象中那个阴沉寡言的九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当初在凌烟阁进学,即便被冷落被忽视,九弟依旧敬重师长,对他这个皇兄礼遇有加。
看过九弟的策论文章,饶是那位经世大儒的老师都会赞叹一声聪慧过人。
这样的九弟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太傅的离奇暴毙,会令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是少年意气?
还是……那绝不能,在深宫之中萌发出来的情意?
不可说、不能说。
因为那会让他们都粉身碎骨。
他不禁思考起来,如果他喜欢的女子被父皇夺走。
他能做到像九弟这般吗?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他做不到。
赌上身为储君的一切,不要性命不要前程。
他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九弟他一无所有,因为一无所有,才更豁得出去?
但九弟从生下来,便是一无所有。
他便是从那样的一无所有,到今日登上皇位。
又是谁,推着他走到了今天?
被太子目光上下打量,卿柔枝却一脸坦然,道:“我放不下他。”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一时间变幻纷呈。
一旁的裘雪霁叹了口气,道:“娘娘若是决心要回去,贫僧这里有一些丹药,娘娘回去带给太子妃娘娘服下,于元气恢复大有裨益。”
卿柔枝闻言略感诧异,太子妃的状况,太子只字未提,怎么他一个和尚……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幕僚凑近太子耳边,眼底闪过狠色,“不如夺了虎符,以继后的性命要挟新帝,”他苦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切莫妇人之仁啊。”
却被太子挥手斥退。
“小姨母。不若还是跟随我们离去吧。就算九弟曾经为了您……可他如今身居高位,早就不比当初,您留下来只会重蹈七年前的覆辙,难道,那是您真心想要的吗?”褚蕴低声请求道,“母后临终前,让孤保护卿家,自然也要保护好您——”
“可惜,你一个都保不住。”一道冷冽的男声骤然划破夜空。
一瞬间,火光照夜!
数以百计、不,数以千计的金麟卫,将这里团团围住,手中高举的火把,令周围一瞬间亮如白昼!
而就在那视野开阔之处,年轻高大的帝王缓缓现身。一袭玄黑鹤氅几乎融入夜色,袖袍在寒风之中烈烈翻飞,那用金线勾勒的龙纹熠熠流光,彰显着九五至尊的无上威严。
“三年不见,朕对皇兄,甚是想念啊。”
他居高临下,眸光准确无误地落在褚蕴身上,嘴角噙着笑意,虚伪又阴冷。
年轻的王,又走了完美的一着,
褚妄眸光如鹰隼,如屠夫一般巡视着这些待宰的羔羊,却在看向卿柔枝时,变得有些失落:
“当初在凌烟阁,母后的眼中便只有太子皇兄而无儿臣。儿臣耿耿于怀了许多年。”
这失落只是一瞬间,他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完美的笑意。
他甚至温柔地喊她:“柔枝,过来。”
从他出现开始,卿柔枝便如灵魂出窍了一般,她看着男人的面容,像是不认识他了一般。
片刻前他们还躺在同一张榻上。他汗湿的手掌抚遍她的身躯,在她耳边低哑地唤她柔枝。
他们那样亲密地交融在一起。
她一瞬间难以呼吸,竟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而褚蕴挡在她身前,对他怒目而视,“九弟,她是我们的母后!”
“母后?”褚妄一抚掌心,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叹,“很快就不是了。朕的金丝雀,终究是要乖乖飞回朕的掌心。”
卿柔枝浑身发寒地盯住他。
男人笑意不减:“母后这般看着儿臣做什么?”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皇兄以你为饵,诱朕前来,意图刺杀,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男人眉心微蹙,有些伤感地说道,“难道就因为皇兄是您长姐的儿子,母后便要厚此彼薄了吗?”
“既然这样,儿臣只能当着您的面,将他一刀一刀活剐了,”他神情就像是在说今晚月亮不够圆那般轻松,“如此才能消减儿臣心中的恨意。”
“你在骗我。”卿柔枝发丝在寒风中飞舞,一双眼眸逐渐洇湿,“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在骗我?”
不用他回答她也知晓,是,正是如此,早在她打算攻他心的时候,他亦是在攻她的心!
拒绝她献上的虎符、对她的诸多亲昵、甚至答应放她前来净莲寺修行。
他知道她在做戏,他又何尝不是在虚与委蛇?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他看透了!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就在等着今天这一天!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要利用她来铲除东宫的势力。
从一开始,无论是虎符,还是她。
亦或者,太子等人的性命。
都不过是他的战利品!
一箭三雕,实在是,高明……
“娘娘不也对朕诸多隐瞒么。”
褚妄唇角噙着笑意,不咸不淡道。
“盛轻澜,是你的棋子。”
卿柔枝惨笑道。
所以,她才会把当年的真相全都告诉她,因为那件事是她不能释怀的痛楚,真相一出,足以令她卸下所有心防,甚至提前完成先帝交与她的指令,让他顺藤摸瓜地找到此处……原来就连此事,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控,不曾逃离过一瞬。甚至差一点,连心都被他算计了去!
“太子妃?朕只是提点了她几句而已。”
褚妄面无表情道。
所以盛轻澜才会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了刺客的剑,不惜付出生命——
这些人在他眼中,只是棋子,也不过是棋子。
好用则用,用罢则弃。
是啊他可是数十万大军的主帅,是那些佼佼者誓死追随的君主。操纵人心的手段堪称可怖——他究竟在她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会不会那场刺杀……也是他的授意?
卿柔枝再度想到他在净莲寺厢房中对她做的一切。骨髓里都钻进了丝丝的凉意,不禁想起褚蕴告诫自己的话。
他,还是少年时的褚岁寒吗?
答案当然,不是。
他是回来复仇的。
以及,占.有她。
杀了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不择手段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她之于他,只不过是他年少时候的一个执念罢了。
得到之后,执念便散了——
爱?她谈不了,他更是不能,他只会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精于权术,用情如用兵的完美帝王。
她为什么会对他抱有期待?
她怎能对他抱有期待!
“今夜无论我如何劝你,你都不会收手的,是不是,”她看着他,“哪怕是用我的命?”
他凝视她良久,为她的眼神而感到不快。他淡淡道,“柔枝,你的命从来就不属于你,”
男人手持佛珠,黑色的菩提子衬得他指骨如玉,依旧是那样的清冷俊美,然而他的笑容在她眼中却像恶鬼般可怖,“这个交易不能成立。”
“今夜,陛下原本为我选了什么样的结局?”
他不语,可她却明了,她原本是该死的,他会在这里大开杀戒,没有人能逃过皇帝的屠刀。
他会将这片佛门宝地变成地狱。
“朕不是来救你了么?”他叹了口气,眼帘微抬,一双凤目噙笑,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柔枝,到朕身边来。你也是喜欢朕的,不是么?”
“既然如此,还管旁人做甚?朕会让你做朕最宠爱的女人。”
最宠爱的女人。
金丝雀,不过是他掌心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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