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曲不询眼瞳一直盯着她。
听她问起这个,顿了一下,“两个时辰。”
从寅时到辰时,正好两个时辰,对于修仙者来说已足够恢复精神了。
沈如晚淡淡地点了点头。
可她究竟为什么会在曲不询身侧感到安心呢?
陈献还在楼下怀疑人生。
“我早该看出来的。”他对着楚瑶光碎碎念,“之前师父跟我说,他和沈前辈不是朋友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还有你说他们俩特别亲密的时候……可这也不能怪我,他们俩平时也不亲密啊?”
楚瑶光无奈地望着他。
不是两位前辈平时不亲密,是亲密的时候都被陈献打断了,她想拉着陈献走来着,没想到陈献总是快人一步,在不该快的反应上格外机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楚瑶光真怕有一天曲前辈会狠狠揍陈献一顿。
曲不询从楼上下来,一伸手,朝陈献脑门磕了一下,没好气,“怎么,还要我和你沈前辈在你面前表演一个互诉衷情,你才能满意?”
陈献嘿嘿地笑了,“那也不是不可以。”
沈如晚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们怎么在这儿?”她问。
楚瑶光瞥了陈献一眼,主动开口,“我们觉得住在那个山庄里未免太被动了,如果那些人想窥探我们的动向,完全没有一点难度。思来想去,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落脚点,最好能像先前在碎琼里那样租个院子。”
不必多说,这一定是楚瑶光的主意,陈献这马虎的性子,轻易是想不到这上面的。
“挑了几家客栈,都是地处灵气浓郁之处、适合修士修练,但私密性却差,商家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我看着不像是给外来修士落脚,倒像是供给常驻钟神山的修士打坐修练的。”楚瑶光细细介绍,“但我们并不图在这里清修打坐,这些客栈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鸡肋,所以我们最后选的是一家旺铺后的独院,前后隔开,各自开了门,很是清净隐蔽。”
楚瑶光做事确实很靠谱,她心思细腻,思路也很灵活,找到的落脚点连沈如晚和曲不询也挑不出毛病。
然而这院子明明是她挑的,带沈如晚和曲不询过去,却竟拉着陈献后退了一步,往门口走,“两位前辈,本来我是打算租下这个院子凑合一下的,没想到谈完了租金,连灵石也给了,陈献却忽然悄悄跟我说,他也想体验一下钟神山客栈的修练氛围。”
楚瑶光说到这里,瞪了陈献一眼,“真是烦死人。”
陈献简直怀疑人生,懵然地望着楚瑶光,“瑶光,我什么时候……”
“你别说了,我陪你去就是!”楚瑶光打断他,“既然你非要去试一试,那我只好跟在边上,也防着客栈掌柜见财起意,趁你修练时对你下手。我在那起码还能救你一救。罢了,谁让你身上竟有方壶这样的至宝呢?”
陈献张张口,当真是百口莫辩,“我没有……”
“两位前辈,我会看好他的,等他在客栈里修练上几天,尝个新鲜,差不多也该兴趣消退了,这几天我们在街市逛一逛,我也顺带打听一下山庄在这里的风评,每天午时再来汇报消息。”楚瑶光说着,不等陈献再反驳,一把扯着陈献的袖子,往门外走。
掩上门,还能听见陈献茫然不解的声音,“我没想去客栈体验啊?”
楚瑶光的声音由近到远渐渐微弱,却很坚定,“不,你想的。”
再放任陈献和两位前辈待在一个院子里,她真怕陈献隔三岔五挨揍。
曲不询抱着胳膊,望着合拢的远门,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张张口,说不出话。
一回头,沈如晚神色莫名。
“咳,”曲不询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陈献这小子,果然想一出是一出,难为小楚愿意搭理他。”
沈如晚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这回陈献是不是真的想去住客栈,曲不询还能看不出来?
“这地方选的还不错。”她不带情绪地说。
曲不询的神色差点没绷住。
他幽黑眼瞳止不住地盯着她看,似乎是要把她那平静的神容全看穿,寻觅出她最隐秘的情绪。
“我看见半月摘的办事处就在附近,正好去登报约杭意秋一见,之前在碎琼里,那个卖冰粉的老板说至少要等一个月才能排到我,现在去约,一个月后钟神山的事应当也已经了结,不如就约杭意秋在尧皇城见。”
正好,她本就要去尧皇城,亲眼见一见邬梦笔,看看这位不问世事、深藏不露的希夷仙尊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曲不询默然。
“哦。”他短短地应了一声,“这样。”
沈如晚目光微转,凝在他脸上。
“不然你以为我说这地方好在哪?”她意味莫名。
曲不询没说话。
他偏过头,摸了摸鼻子,有种自作多情的懊恼,“没什么。”
沈如晚竟莫名有一点想笑。
“没什么是什么?我猜不出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点。”她故意追问他,神色却淡淡的,好似平静无波。
曲不询架不住她清凌凌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又有口难言,顿了一下,干脆转移话题,“昨晚我要跟你说我的身份,谁想你竟然睡着了,现在醒了,我总能说了。”
沈如晚才把这事抛在身后,他又非要拾回来,她不由谈兴也减弱,蹙起眉,“都和你说了我不想听,你怎么就偏要纠缠呢?这么想说给我听,早干什么去了?”
真要是想坦白,当初不如不要骗她。
曲不询无言。
“可我若不告诉你,以后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如鲠在喉,何必?”他淡淡地说,“不如我现在告诉了你,咱们就算反目成仇,也能直接纠缠到死。”
反目成仇,纠缠到死。
沈如晚忽而不说话。
她想过曲不询隐瞒的真相会是怎样让人不堪面对,可也没想过要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这么严重?”她轻声问。
曲不询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他沉默了许久,耸了耸肩,没说话。
沈如晚深深凝视着他。
她又想起她第一次见曲不询,隔着幽窗长街无言对望,那时她有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把他当一回事,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醒来也平静安心?
应当是没有的。
就像她想不到沈晴谙会带她去沈家禁地,想不到长孙寒会死在她剑下,想不到她没有实现年少时的任何一个心愿,活成从前不敢相认的模样。
世事谁能预料?
“问你一个问题。”她忽然说,“你觉得我心狠吗?”
曲不询微怔,没料到她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觉得,”他沉吟了片刻,静静地望着她,“一个本没有选择的人没必要问别人这样的问题。”
沈如晚忽而笑了。
自重逢后的第一面起,曲不询从未见过她如此舒展眉眼,一扫沉郁,盎然飞扬,像久久蒙尘的宝珠终于拂去尘埃,绽然生辉。
她朝他走近,站在曲不询面前,语气古怪的平静,“你想说随时都能说,等到现在还不开口,其实你也很犹豫吧?”
曲不询无言。
沈如晚看了他一会儿。
她忽而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让他微微低下头来和她对视。
“你相信我还能拿起剑吗?”她问得很认真。
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曲不询神色晦暗。
他幽黑眼瞳紧紧盯着她清亮如水的眼波,“对于这一点,我比谁都深信不疑。”
“好。”沈如晚答得干脆,冰锋冷刃,平静下杀机腾腾,“如果你是我的仇人,我会立刻杀了你。”
曲不询深深凝视她,像是把她眉眼的每一弧度都描摹镌刻在心里,忽而洒然一笑。
“好。”他波澜不惊地说。
他深吸一口气,欲张口,却不料沈如晚蓦然一抬手,捂在他唇边,把他堵得严严实实,所有言语都封缄。
“我还没说完呢。”她向前倾来一点,几乎靠在他肩头,发丝有情般垂了一两丝,痒痒的钻进他脖颈,她凑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冰冷冷的,可不知怎么的竟若有似无的像是冰冷的诱引,“你一直在说,第一次见我在想什么,可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又在想什么?”
曲不询凝伫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喉结很慢很慢地滚动了一下,微微偏头,目光幽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留给他视线里的那半边肤光胜雪的昳丽脸颊。
沈如晚捂在他唇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从他眉眼描摹到唇,指尖微微用力,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曲不询的唇。
“我在想我师兄。”她轻声说,“我喜欢我师兄。”
曲不询呼吸一顿,几乎就是一瞬便抬起手,强硬地把她圈在怀里,牢牢攥住她的手,神色也沉冷下去,神色漠然,指节一点点用力,幽邃眼瞳下是冰冷的偏执。
“是吗?”他声音很沉很沉,“我很像他?”
沈如晚笑了起来。
“不像。”她一点不犹豫地说,“没有人能和他比。”
“那我算什么?”曲不询声音冷凝。
沈如晚想了一会儿。
“你也知道的,”她说,毫无歉意,轻飘飘的,“消遣。”
消遣。
从前她也说是消遣,你来我往的斗嘴,于是他说他愿做她的消遣。
可真要是消遣,谁又甘心?
搭上年少心动一见钟情,搭上穿心的一剑,搭上半生恨意难消,他孤注一掷,最终换来一句消遣。
曲不询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用力收紧,几乎像是一把冰冷坚硬的锁。
“沈如晚,”他一字一顿,发狠一般的恨意,“你可真会糟践人。”
沈如晚出神地凝望他沉怒的眉眼。
“可我想得到你。”她像是浑然不觉这话究竟有多露骨暗示,又会引起别人何等贪欲,她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望着他,清亮眼瞳里只剩下纯然而直白的光彩,几乎摄魂夺魄,让人只望见一眼便深深陷落,越陷越深,她轻声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得到你。”
所以若有似无地留意他、有意无意和他说话、半真半假地发脾气,全是漫不经心的诱引。
可真的奏效,她也意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