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三郎死了,死在叛军攻城那年....”
邵明姮兀的站起来,浑身冰冷,她转过身往外走,掀起毡帘站到寒风凛冽的廊下,迎着风,最后一丝暖气吹净。
她站了很久,仰着头,不让自己哭,但眼泪仍旧掉下来。
邵怀安从后给她披上外衣,“阿姮...”
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邵明姮蹲下身去,抱着膝盖把头埋入其中,死灰复燃的希望在经历了无限期待后终究落空,她想过好多次,如果真的看见宋昂,她一定要飞奔过去,捧着他的脸,亲吻他,拥抱他,告诉他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失去他。
她要做他的妻子,不用等到生辰再说,只要看见他,她一定立时告诉他。
但再没机会了。
邵准望着帐顶,又扭头看向掀开的毡帘。
女儿满面泪痕,眼眶通红,紧紧咬着唇克制哭泣。
他心疼,抬手,邵明姮趴过去,枕着他手臂呜咽。
“彼时我受伤加中毒,连累三郎被围困追堵,我命他放下我独自去寻救援,他不肯,反而将我藏起来,独自引开追兵,战至力竭,与他们同归于尽。”
话音暗哑深沉,邵准讲述时,犹如重回当年旧地。
“我折返,找到他的尸体,无法安葬,便将其推入樱桃园附近的沼泽地。”
“阿姮,三郎死了。”
门外啪嗒一声,邵怀安回望过去,宋元正手里的瓷盏摔碎,双目睁圆,似乎不敢相信。
“少将军死了?”
静谧的沉默,风声如吼。
许久,邵明姮擦了擦眼睛,起身,“爹爹,哥哥,我去徐州找他。”
“我陪你一起。”邵怀安起身。
邵明姮摇头:“你照顾父亲,我和小饼去,找到后,我会..会安葬他。”
......
徐州顾宅
邵明姮再一次站在门外,长荣打开门,看见她后,先是一喜,继而犹豫着咽下要说的话。
“姮姑娘,进来吧。”
宋元正跟在她身后,一道儿去往前堂正厅。
两人面前摆着热茶,不久便见顾云庭从隔断后走出,穿了身银灰色锦袍,面容冷峻,神色如常,进门只瞟了邵明姮一眼,便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定。
“有事?”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邵明姮强忍着酸涩,点头:“听闻顾大人在沼泽地捞起一具...尸体,劳烦你转交于我,恩情大谢。”
她站起来,朝他福了一礼。
顾云庭眉眼清冷,掀开眼皮朝她望去,一身素净白衣,发间珠钗亦是纯白玉簪,除此之外没有旁的装饰。
许是伤心至极,小脸比上元节消瘦许多,眼底尽是血丝,然仍是这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令他不喜,甚至有些愠怒。
“依着程序,我该禀报当地衙署,待衙署确认后发公文招领,邵小娘子贸然登门,恐坏了规矩。”
“那是我的人!”邵明姮咽了咽嗓子,忍住悲愤。
“你的人?”顾云庭依旧淡淡,“你的什么人?”
私底下袖中的手指捏紧,掐进肉里,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变化,一双幽眸冷冷盯着邵明姮,似在轻嗤。
“邵小娘子,沼泽地里发现的,是一具男尸。”
现下便不怕坏了名声,只是一具尸体,她便要亲自登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那么他们两人分开时,那夜她千叮万嘱,叫他务必压住言论,又是为的什么?
连顾云庭自己都没察觉到,此时的自己满是嫉妒以及求而不得的恼怒。
“我知道。”邵明姮直直看着他,然后冷静开口,“他是我男人,我是他的未亡人。”
顾云庭太阳穴骤然抽紧,饶是他努力压制,但那股情绪仍缓缓溢开,随着胸口蔓延至五脏六腑。
未亡人。
他活生生的站在这儿,却抵不过一个死了的人。
他们曾亲密无间,曾在床榻上抵死纠缠,他见过她最美好的样子,乌发散开,胜雪的肌肤一点点染红,只手可握的纤腰像一寸缎子,他抚过,也亲过。
她的每一处,他都曾真真切切拥有过。
宋三郎有吗?
没有!
纵然心中几番沉浮,但面庞却愈发冷鸷,末了,他扯起一抹唇角,抬手。
“秦翀,带邵小娘子去领人。”
....
沼泽地里泡过的尸身持久不腐,三郎躺在那儿,眉眼如初。
似睡着了。
邵明姮屏住呼吸,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直到隔着三郎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她忽然不敢上前,站在原地用力握着胸口的衣裳,浑身发虚,冷汗淋漓。
顾云庭便站在门口死死盯着这一幕。
而后她踉跄着走到跟前,伸手捧住宋昂的面颊,泪珠一颗颗掉在他脸上,发间。
她为他擦拭脸上的脏污,为他擦拭指甲内的淤泥,想为他整理衣裳,唤他起来,她趴过去,鼻尖抵到宋昂鼻尖。
顾云庭没有合眼,眸中雾气翻涌,心内气血难平。
他看着她,她紧紧抱住宋昂,哭的撕心裂肺。
他以为她会昏厥,但她一直撑着,哪怕双膝发颤,嘴唇发白,她都没有倒下。
“三郎,我带你回家。”
....
入殓当日,狂风怒吼,大雪纷扬。
城中百姓伫立观望,厚重的楠木棺椁沿着长街缓缓行走,素装缟衣的邵明姮抱着新刻的牌位,走在队伍当中。
四年多前的那场叛乱,宋家男丁悉数战死,便是后来沉冤昭雪,也未曾有尸骨殓葬,废旧城楼是他们亡魂所在,夜夜冷风悲鸣,常有人说是冤魂哭泣,搅扰不宁。
而今看来,果真如此。
“宋家三郎也是好孩子,当年随父征战,小小年纪便有军功。”
“可惜,年少有为,不得善终。”
“谁能想到,尸体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连老天爷都可怜他们宋家,可惜可惜,宋家绝后了。”
“邵家娘子抱的牌位,你们瞅瞅写的什么!”
“夫宋昂,宋家第四代三子,爱妻邵明姮立”
“这是未亡人呐!”
二楼茶肆,顾云庭目送素白的队伍缓缓离开视线,分明穿着最暖和的氅衣,身上却冷得如坠冰窖。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三郎的结局(我抱着锅盖先走了)然后今天还有两更,时间我就不说了,但肯定有
顾云庭:所以我是什么?
秦翀长荣问号脸:...
宋元正:你什么都不是
第54章
◎他不仅是喜欢邵小娘子的身体◎
二月又下了几场雪, 回到宫中,萧云便径直找来,一见面, 忍不住抱怨。
“少傅,你可算回来了,我要被那些奏疏逼疯了。”
他抱着一摞,走到他跟前往桌上一倒,哗啦啦全都散开。
顾云庭蹙眉,声音寡淡:“陛下这是何意?”
萧云坐在旁边,抬腿搭在膝上,笑眯眯道:“舅舅说, 批完奏疏才能跑马,要是我自己来,猴年马月也出不去的, 求少傅垂怜, 帮帮我吧。”
他摆出一副孩子模样, 像往常那般撒娇示弱。
顾云庭看着他,冷眸似要看进他心里, 萧云起初还在笑, 后来便有些尴尬, 站起身背着手走过去, 小心翼翼道:“表兄,我哪里是做皇帝的料子,若可以, 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随便把我派到封地, 骑骑马, 钓钓鱼,得空了喝点小酒,跟朋友打个马球,这是我想要的日子。
皇位不是我争来的,是被逼着坐上来的,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硬塞到我手里,我如坐针毡,恨不能赶紧找个人禅位。”
他叹了口气,耷拉着脸很是惆怅。
顾云庭始终没有言语,他虽不擅人际,但也同萧云相处过很长时间,萧云继承了顾贵妃的聪慧,先帝的隐忍从容,根本不会是现下这副从容坦荡的模样。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要避祸。
朝堂风起云涌,变幻莫测,明面上是萧云在做皇帝,实则重大决策都由顾辅成来掌控,一个架在烈火上炙烤的天子,镇日都在担惊受怕,怕自己哪日没了利用价值,怕头颅被割下喂狗,更怕和皇长子萧昱一样,打断腿扔进掖庭,无人问津,日日都在无望的等死中。
萧云不是不想做皇帝,而是不敢做皇帝。
挟天子以令群臣安稳,若哪日他大权稳固,便无需再顾及这些声名,史书从来都是胜者书写,即便他篡权谋位,大逆不道,日后自有史官为他正名,重新编纂一本毫无瑕疵的帝王书,传至几十年几百年后,又有谁会知道其中真假。
成王败寇,兴许那时候他们萧家父子反倒会成为人们嘴中无能残暴的昏君。
他得活着,活着才能走到最后。
顾云庭坐在案前,将奏疏一一整理好,“陛下,臣不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