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阿措
没多久,所有相关的人都被叫了过来,霍枫站在廊内,看着庭院中乌泱泱的一片人,突然沉了脸,他不禁回头看了眼聂英,聂英读懂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他一介武夫,脑子其实不大好使,不过,应该不好将所有人都一一拷问,问是谁下的毒吧?
“头儿,人太多了,这毒药究竟是什么时候下进去的,实在不好查,而且也不一定是当值的人下进去的,万一有什么趁当值的人没看见,偷偷将药放进去了呢?”
霍枫其实并不擅长查案,只擅长审问犯人,原先只要审问歹徒让他招出幕后主使即可,但如今他毒发身亡,整个案子就变得棘手起来。
“叫人准备笔墨,先录他们每个人的口词吧。”霍枫道。
聂英想了想,又道:“头儿,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楚相公?”
霍枫沉思片刻,道:“我亲自去一趟。孙铸文那边定要让人看好,不得再有任何差池,原先的一个人换成两人守,你立即去安排。”
“属下这就去办。”聂英领命而去。
因为还没有皇上的旨意,霍枫今日还不敢对那名歹徒动大刑,只是审问了下,什么话都未曾从他的嘴里撬出来,此事如何向楚云容交代?且发生了在这样的事,皇上也未必肯让他继续查此案,他叹了口气,不由加快步伐。
***
在楚云容的示意下,红袖坐到他的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桌子。
红袖美眸往他面上打量了下,见他欲开口,便抢先道:“今日之事是我的不对,考虑不周,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带着小郎出去的,以后我保证不会单独带他出去了。”在楚云容问责之前,她认真地向他反省自己的过错。
楚云容并不像往常那般,她说一句话,他就会回应自己,他没说话,凝望着她的目光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思,那张俊美的面庞在室内昏黄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温柔,可当她与他对视上时,却又感到一股朦胧的疏离感。
不知道是否是过于急切的原因,他只是片刻不回话,红袖却觉得这段时间很漫长,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不过在外人面前她会收敛克制,但在熟人面前,她就很容易就会暴露这位一点。
红袖黛眉一蹙,忍不住道:“你说话啊,你生我的气,对我有不满,大可直接说,总是一副没脾气的模样算什么?”
楚云容听着她激动的话语,脸上神色依旧是波澜不惊,并非有意克制,他本身就是一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
而红袖的性情就和她给他制造出来的事一样,总是充满着不定性,他永远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是什么,楚云容并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只能跟着走的感觉,他需要所有的事情都往他要的方向走去。
但让一切回归原点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如今希望她能够收敛一些,不要干扰到他。
“红袖姑娘,你是小郎的母亲,就算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育之恩,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允许你来看小郎,但我并不希望你插手太多事情,当初你说过会掌握好分寸,但很显然,你没做到。”楚云容的语气并无指责,也无怒气,他只是很平和地在与她讲述事实。
红袖感觉他此刻对待她像是对待一名外人,又或者是在自己的下属,完全没有带任何的情绪,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这让红袖觉得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情绪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红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她压下心头焦躁的情绪,淡淡地问:“所以,这些日子你纵容我做的那些事情,都仅仅是因为我是小郎的母亲是么?”
两人似乎并未说到一处去,楚云容修眉微拧,思考她说的那些事究竟指的是什么事,却得不出答案,他心中隐隐升起些许烦躁,不愿意再去纠结此事,于是微颔了下首,“自然是。”
她明白了,她只是小郎的生母,至于他们两人之间,仍旧只是外人。明白这件事后,她收起所有凌乱的情绪,用淡然却又不失诚挚的态度道:“楚大人,这阵子我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没有掌握好分寸,我向你担保,以后一定会克制住自己,不会让你感到困扰。”
楚云容鲜少看到她在自己面前郑重其事的模样,隐隐感到有些不习惯,却也没表示出来,他语气温和:“这次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红袖很快调整好情绪,神色平静地道:“那我们现在谈一下正事吧。”
她们两人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对情爱之事其实没那么执着,先前的相处中一直是红袖主动出击,一旦她收起暧昧,两人看起来就是一对关系再正常不过的男女,至于之前那种种亲密的行为,她完全可以当做逢场作戏,这种事她一向擅长。
“孙铸文醒了么?”红袖有些担心他熬不过今夜,他现在是极其重要的证人,也是扳倒崔尚的关键,但崔尚那边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抹除证据。
楚云容目光落在她平静的面庞上,“我从太医署出来时,他还未醒过来。”他顿了下,又微笑道:“金吾卫的人会在那里守着,你无需担心。”
红袖怔了下,对上他幽深难测的眼眸,心中不禁感慨,他太过敏锐,总是很容易地捕捉一些微妙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不是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他猜到她在担心孙铸文的安全。
红袖这时候又不禁感慨,与这样的男人谋事,绝对不能算计他,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红袖也不打算再问他那些金吾卫可不可信了,她估计他也会在太医署安插自己的眼线。
“那此案是由大理寺来审理么?我隐隐记起来那大理寺丞也姓崔吧?叫什么崔珪。”虽没听说过他与崔尚有什么亲戚关系,但红袖估计他也是崔尚那边的人,要是这案子由大理寺来管,不知晓会不会出问题。
楚云容知她的担忧,微微一笑,“我已经与霍中郎将商议好,由他审理此事,不过还需要征得皇上的同意,但今日皇上在慈宁宫侍疾,无暇接见他,得等待明日才有结果。”
红袖点点头,“大人与那中郎将很熟么?”来花间酒楼的很多客人身份都不凡,从一些客人的嘴里,红袖听说过他这个人,基本上都是说他铁面无私,刚直不阿,从不收受贿赂,今日一见,的确很像是这样的人,但有些人就是藏得深,谁知道他的肚子剥开后会不会全是坏水?
楚云容含笑道:“此人值得信任。”
红袖闻言不禁再次感慨,他还真是明白她关心的是什么,省得她继续白费口舌了。
既然他说值得信任,那这霍枫应该就是值得信任了,想到他那英俊不凡的模样,红袖美眸一眯,不觉问了句:“那霍中郎将成过亲了么?”他们习武的男人身材就是好,衣服脱下来全是一块块的肌肉。
楚云容目光紧攫她的眸,带着几分探究,随后柔和一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红袖回过神来,面上一尬,她轻咳一声,“你也别误会我对他生了什么心思。”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了,下意识就问了出口,这会儿只能随口扯了个借口,“你知道我有个叫董燕儿的姐妹么?她和霍中郎将看起来都是十分沉稳的人,又是郎才女貌,就觉得甚是相配,才问了一嘴,不过现在一想,人家身份尊贵,我们这些卑贱的人哪里配得上人家?”
若是之前,红袖绝对不会如此正经地回答楚云容的问题,她大概会故意问他是不是在吃醋,然后在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心里只有他云云,将这事糊弄过去,但现在两人已然明确彼此的关系,她自然不好再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
对于红袖说的一些话楚云容并不认可,但也没有辩驳的必要,便只是微笑道:“他还未娶妻。”
红袖有些惊讶,他看起来应该也有三十岁了,竟然还未成家?“他有妾室么?”
楚云容不大喜欢谈论别人的私事,不过见红袖一脸好奇的模样,他到底还是如了她的意,“此事我不甚了解,据说是无。”
红袖最喜欢听这些事情了,对她而言,了解这些官员们的私事对她也大有好处,保不齐那天就派上用场,她美眸一眯,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这霍中郎将是不是身体……嗯,不大行?又或者他是断袖?”
楚云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大概不是这些原因,先前与他订亲的两位姑娘都没了,自此京城里的人皆传他克妻,无人敢将女儿嫁给他。”这是楚云容知晓的。
红袖心底不由称奇,换做是她,也不怎么敢将女儿嫁给他,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若是他真想成亲的话,估计也会有一些不在乎女儿的人肯与他结亲。
那霍枫也许是有几分良心,不想害了人家女儿吧?又或许他真的是身体不大行,或者是断袖,这样的男人红袖不是没见过,并不稀奇。
“怪不得,我说这中郎将身份尊贵,生得又威武不凡,怎么会没姑娘看上?原来是得了个克妻的名号,真是可惜了。”红袖随意地感慨了下,突然又想到了楚云容身上。
红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你打算给小郎找个后娘么?”顿了下,又补充了句:“我不是干涉你,只是希望你若是娶妻的话,最然找个贤良的女子,这样她能对小郎好一些。”红袖说着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而且她不该与他谈论这些事情,免得他又觉得自己失了分寸,于是又改口道:
“但我想你肯定会顾着小郎,是我瞎想了。”红袖以前没和小郎见面,内心只不过有点小担心,和小郎相处久了,亲情深了,就更加担心起来,不过正如她所说,她只是在瞎想罢了。
红袖自顾自地说完了话,楚云容一直保持缄默,此事与她无关,他不想与她多谈。
屋门突然被风吹来,红袖被那夹杂着湿气的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喷嚏,遍体生寒。
“时候不早了,你回客房休息吧,明日我再让人送你回去。”楚云容语气关切道。
红袖点点头,站起身,“那我先过去了。”
楚云容亦站起身,拿下身上的外衣,极其自然地披在她身上,又柔声叮嘱:“小心着凉。”
言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似乎有些暧昧,但做都做了,也只好维持着坦然自若的姿态。
知道他一向待人温柔体贴,红袖内心微动,但什么也没说,披着他仍旧带着体温的衣服,随侍棋回了客房。
回客房的途中,恰好碰到前来找楚云容的霍枫。看到红袖,霍枫并未表露惊讶之色,“红袖姑娘。”他很客气地道。
“中郎将深夜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红袖有些不安地问。
霍枫也不隐瞒她,“关在金吾狱的歹徒死了。”
红袖面色一变,“怎么就死了呢?你们……”红袖差点想说他们金吾卫是不是吃白饭的,好歹忍住了,“我与你一起去见楚相公吧。”她这会儿是不想歇息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啦~
第40章
红袖与霍枫一起来到楚云容的居室,门还开着,楚云容还未睡下,静坐在椅子上,似在想事。
看到红袖和霍枫并肩行来,楚云容心中微讶,而后从容起身相迎。
“楚相公,深夜打扰,莫见怪。”霍枫抱拳道。
楚云容微微欠身,举止优雅得体,“霍将军多虑了。”
红袖真怕两人还要叙寒温,索性替霍枫开口:“中郎将方才与我说,今日抓的那名歹徒死了。”
哪怕听到如此严重的事,楚云容脸上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修眉微皱了下,“霍将军先坐吧。”他语气不急不慢道,待他落座,自己跟着入座,才问:“怎么回事?”
霍枫道:“我已经命仵作检验过歹徒的尸首,是中毒身亡,有人在他的饭里下了毒药。”
楚云容淡淡问:“下毒之人可曾找到?”
霍枫有些惭愧,“我已经吩咐底下的人录下当值的人的口词,但我看不一定能找出凶手来。”
楚云容沉思片刻,微微一笑:“霍将军可还记得今日在太医署,我与你说过的话?”
霍枫见他面上依旧温和平静,并没有不满指责之意,心中松了口气,他想了下,道:“楚相公是指下药的人是我带去野松林的那些下属之一?”霍枫对自己的那帮下属一向极其信任,从未有过怀疑,但经过楚云容一提醒,他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只是我的猜测。消息泄漏得太快,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楚云容目光看向一旁的红袖,温声问:“红袖,你们是最先回去的,一路上你可觉得什么异常?”
红袖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椅子上,正担心着孙铸文的安危,听到楚云容的问话,立刻认真去想,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她摇了下头,突然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我们到达太医署时,本来是让一金吾卫帮抬孙铸文的,但他突然说肚子不舒服,要去茅厕,就换了一个人。”红袖言罢又怕冤枉了人,就道:“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毕竟人有三急嘛。”
楚云容沉默不语。
“我不信有这般巧合之事。”霍枫冷笑一声,随后追问道:“红袖姑娘可还记得那金吾卫的长相?”
他这就问对人了,红袖最会记人的长相了,而且那人长相挺有特点,“他高高瘦瘦的,眯眯眼,鼻子有些大,看起来挺憨厚的。”
霍枫听红袖形容,没想到是谁,但他想聂英应该知晓,他平生最恨被人背叛,心中怒火腾起,蓦然站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回去将他捉起来审问。”
楚云容闻言不由轻叹,“霍将军,我想,最好是别打草惊蛇,没有证据,他不一定会招。”
霍枫顿住脚步,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转头看向楚云容,对上他若苍穹般深不可测的双眸,内心一动,“那楚相公可是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楚云容微微一笑,“可以一试。”
***
深夜,雨停了下来,太医署的房舍笼罩于一片白雾之中,高耸巍峨的屋脊上伏着一道黑影,却是鹤飞,将手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伞收起来,放在一旁,然后闭目养神。
受楚云容之命,他守在此处,以防孙铸文有什么不测,他的耳朵极敏锐,哪怕在睡觉时,只要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他也能感受到,今日天气着实不好,任务很艰苦,明日他一定要禀报大人此事,让大人补偿他,他看上一把剑很久了,但不够银子买,正胡思乱想间,听到一阵脚步声,他竖耳倾听。
两名当值的人提着纱灯经过回廊,嘴里在讨论着孙铸文的伤情,都说孙铸文可能活不了,然后又聊起楚云容的儿子,猜测他的母亲是何许人。都这么多年了,这些人还没聊腻,鹤飞唇角勾起抹冷笑。
人影没入黑暗之中,周围恢复阒寂。
鹤飞正准备继续闭目养神,池塘里的蛙鸣声乍起,刺破了寂静深夜,他缓缓睁开眼眸,观察周围的动静。
庭前一叶飞落,鹤飞目光蓦然扫向某处,突然,一道黑影如同灵活敏捷的猫儿一般从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跃下来,直扑向屋中,鹤飞一声冷笑,拿出平日里把玩的石子猛地弹出去,正中那人的腰间,那人一惊,转身就要跑。
鹤飞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一袭玄衣劲装干脆利落,他抽出腰间的剑,猛地朝那人斫去,剑势迅猛凌厉,与他文弱秀气的模样极其不符。
那人连忙回身抬剑挡他的攻势。
听到外头的打斗声,守在里面的金吾卫赶了出来,见是刺客,连忙拔剑上前助鹤飞,鹤飞一个人也能制服那刺客,多了两个帮手,便很快擒住了那名蒙面刺客。
其中一金吾卫拿下他蒙面的布条,正要逼问他是谁派来的,那人却借着鹤飞横在他脖子的剑自刎了,鹤飞始料不及,顿时懊恼不已。
“这下如何向统领交代?”一金吾卫看向聂英,不知如何是好。
聂英看了眼已经死去的刺客,又看了眼鹤飞,眸中有些责怪之色,“你怎么在这?”
鹤飞淡定地擦去剑上的血迹,然后将剑插入剑鞘,双手环胸,有些少年意气,“我要不在,没准孙铸文也要被灭口。”
“你……”聂英知他是讽刺他们金吾卫没将歹徒看好,心中虽是不悦,但又无法反驳,“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能够制服歹徒,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死,我们还能问出幕后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