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抒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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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简推门而入,殿内光线晦暗,只燃着几盏灯,窗棂尽合,寂静无声。
他掀起珠帘走进内殿之中,隔着帐幔隐约望见床榻上坐着看书的人,她咳嗽了几声,在里头动了两下,或是听见珠帘碰撞的声音,她转过头来,隔着薄薄的帐幔看向他。
他走到床边,才看到她手里拿的不是什么书,而是一张舆图,北境的舆图。
“看舆图做什么?”李文简的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昭蘅窝在被子里,朝他招招手:“殿下,过来。”
他不应声,只是低身靠近她。她指着舆图上的黑点告诉他:“这里是梅州。”
李文简修长的手指屈起,轻解白玉衣扣,手背薄薄的筋骨紧绷起来,一颗颗解开衣扣,才将湿润的外袍脱下,昭蘅便拉开被子示意他进来。
他上了暖烘烘的床,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也不说话,唇角却是弯着的。
轻轻嗯了声。
“你今天很开心?”
昭蘅点点头:“小宁给我来信了。”
他并不说话,闻言也只是轻笑。
“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为她感到高兴。”昭蘅翻身窝进他怀里:“她的信中梅州是个很好的地方,只可惜,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手中摊开的舆图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给抽走了。
“怎么了?”
“也不是没有机会。”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浅笑。
昭蘅眨了眨眼睛,面露疑惑地扭头看他:“还有机会吗?”
“当然有。”李文简抿着唇,伸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什么机……”
昭蘅的话猛地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堵进喉咙里。
他忽然低头吻住她翕动的唇,将她的呼吸逼得迷乱。昭蘅的脸颊烧得绯红,耳侧是他细微克制的声音。
“等孩子大了,我传位于他,便能抽出空闲带你周游天下。”
他沾了欲色的嗓音幽幽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李狗子:首先,我们得有个娃。
第78章
窗外又开始下雪, 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闯入窗棂,落在临窗的长案上。昭蘅放下手里的书卷,伸出手指, 用指腹的温度融化案头的雪粒。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好年头。”
安静柳立在窗棂前, 也捧了一柸雪,他微微一笑,眼尾添了几道深褶:“天下的气韵在地底,大雪将气韵封存住,万物得到气韵滋养, 就能好好地休养根基, 根基养好了,明年便能丰收。丰年,就有得忙了。”
“是啊。”昭蘅唇角噙着笑意,听着他的话便点了点头,又说:“我想问您一件事。”
安静柳捋了捋胡须:“你说。”
昭蘅从书案上抽出一张舆图,指着其中梅州的位置看向她道:“阿翁, 这里是梅州, 燕赤在这里,魏晚玉在燕赤失踪, 殿下不从滁州调兵寻找她的下落, 却舍近求远悄悄从梅州调兵找她。”
“所以在燕赤劫走魏晚玉的不是燕赤的军队,而是殿下,他借此正大光明对燕赤出战。”昭蘅仰头看向他:“我说得对吗?”
安静柳眼底含笑,侧过脸来看她:“你为何不直接问琅儿?”
“因为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所以没必要去问他。”
安静柳回头端起桌案上的茶碗慢慢抿了一口, 面上的笑意淡去些许:“那又为何来问我?”
“阿翁教我明理博识, 自当该为我解惑。”昭蘅的神情有一点欢快, 露出些年轻女子特有的俏皮:“况且您教我这么久,也该考校考校我学习的成效。”
“我已许多年不曾过问朝政,魏晚玉失踪的内幕是否如你所言,我也不清楚。”安静柳道。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飞雪:“不过我猜的和你一致。我想琅儿此举不止是为了对燕赤出兵,更有两层深意。”
冰冷的雪花迎面,昭蘅深吸一口气,她偏过头想了下:“燕赤和北狄狼狈为奸,在北境兴风作浪;最近几年,东篱岁丰时茂,粮仓丰足,而北狄正处动荡。所以,殿下选择现在对燕赤出兵,也是为将来对北狄开战剪除隐患,此为其一;魏晚玉在燕赤失踪后,没有往东回京,反是取道梅州。”
她指着舆图给安静柳分析:“梅州是去往珞珈的必经之路,而魏晚玉是魏将军唯一的妹妹,所以,殿下让她北上去找二殿下,告知他有人在离间。”
安静柳端详她片刻,茶盏里浮起的热雾很快被风雪吹散,赞许道:“阿蘅,你很聪明。”
昭蘅被他夸得挤出一抹笑意:“阿翁没有白教我。”
“现在的东篱看似一片岁月静好,实则外有北狄蛮夷虎视眈眈,内有前朝余孽痼疾未除,朝中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他走得几乎算得上步履维艰。”
昭蘅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他的担忧。
“阿翁,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
昭蘅的手撑在窗棂上,雪粒落在她的手背,带着几分寒意:“可我觉得,再糟糕的冬天,也有过去的时候。”
“眼下局势确实对殿下十分不利,但百姓都有一颗血肉心,知道该拥戴什么样的君王。”昭蘅侧过脸,对上安静柳的目光:“民心乃是大势所趋,他一定会赢的。”
昭蘅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说得也对。”安静柳忽而展颜一笑:“只要所走的是一条前往光明的道路,便不惧曲折跌宕,坚定而从容地走下去,总能走到天亮。”
“是啊。”昭蘅眺望着灰暗天际的雪花:“希望魏晚玉能平平安安抵达珞珈,顺利见到二殿下,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
“我听说你和魏晚玉有龃龉。”安静柳听到她的希冀,那双眼睛当即眯了眯,语气无波,意味却深长。
昭蘅轻轻抿了下唇,对他道:“阿翁,我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安静柳轻笑。
“莲舟曾问我,入了东宫分明可以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为何还要起早贪黑去习艺馆苦读。您知道为什么吗?”昭蘅抬眼看他,声音很轻。
“为何?”
昭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东宫是天下除朝堂以外最大的权利旋涡,学的那些学识就像是浮木,风平浪静的时候可能没用,但潮水袭来时,它们是我弄潮的底气。”
“您和殿下教授我的学识告诉我,在大是大非面前,个人的恩怨微不足道,个人得失也不该凌驾于家国之上。”
安静柳朗声大笑,透过或浓或淡的雪幕,他隐约瞥见一道洒金色的身影,他遥遥指了指阔步而来的人影,揶揄起昭蘅来:“托你的福,我的孙子又来看我了。”
昭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梨雪飘落的庭院里,李文简身披一身黑甲,黑得发亮的铠甲上堆了薄薄一层雪,冒着风雪越来越近。
“殿下一向很有孝心……”昭蘅不好意思地低声回了一句,看到李文简没撑伞,她有些着急,转身想去给他找锦帕。
安静柳制止她的动作说:“我有些累了,他来了又要说个没完没了。去吧,让他不必进来请安,我要睡了。”
昭蘅点了点头,便起身朝安静柳行了个礼:“阿翁,我明日再来找您。”
“别忘了去挖梨花树下的酒。”
“好。”
安静柳瞧着她提起裙摆出门的背影,不由轻笑摇头。
干净纯粹的情意,比外面洋洋洒洒的大雪还要干净美好。
“殿下。”昭蘅撑着伞跑到李文简身边,踮着脚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挡住片片飞雪。
李文简脸色透着异于寻常的苍白,却在看到昭蘅的那一刻,洁白面庞上添了几分生动的欢喜。
“阿翁让你不用去请安,他已经睡下了。”
李文简顺手接过她掌中的伞,伸手揽住她的肩,带着她转身往门外走:“那我就不进去了。”
“不是说好不用接我的吗?你怎么来了?”昭蘅不想给他添麻烦,早已与他约法三章,不许他来接。
“今日在神机营,顺道过来的。”李文简说。
昭蘅诧异地问:“神机营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吗?”
从决定军改到现在将近三个月了。
“嗯。”李文简眼底压着几分疲惫,但听她说话,还是慢条斯理地跟她解释:“或许快了。”
“或许?”昭蘅眨眼。
李文简勾着她的肩,将她从分叉路拉回来。
“走错路了。”他提醒道。
昭蘅被他箍在怀里,语气轻快:“我去一趟晏山居,你要陪我一起吗?”
“你明知故问。”李文简的手指拨弄一下她鬓间的步摇流苏,随即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一起去。”
昭蘅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牵着他往晏山居走去。
晏山居的庭院中有一棵上百年的梨树,积雪堆满枝头,枯枝在寒风中颤抖不止。
昭蘅命侍女找来小锄,然后蹲在树下挖开冻土。
李文简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颇有几分不解。
她费力地将土挖开,拨开一个洞穴,忽然笑了起来,转过身朝李文简招手:“挖到了。”
李文简在晏山居住了十余年,这棵梨花树自他出生之日起便在这院中,他却不知这树下埋了什么东西。
踏雪走到树下,昭蘅正从洞穴中捧出一只陈旧的酒坛。
“阿翁在梨花树下为你封了十坛酒,让我挖出来给你喝了。”昭蘅并不贪心,只抱出一坛,便将翻挖出来的冻土继续覆盖在洞穴里:“今日大雪,我们回去围炉饮酒夜话,一坛就够了,其他的下次再来挖。”
李文简看着已经褪色的酒坛,模糊的记忆忽然涌入他的脑海。
“你可知这是阿翁封的什么酒?”
“什么酒?”昭蘅抱着酒坛,扭头看他。
那是十余年前的事情,彼时他还是个少年,安氏族学里有位兄长,与他们关系亲近。
兄长年长他们许多,早早娶了妻。娶妻后他就不常与李文简这帮小孩子玩儿,每每问起来,他都说家中妻子厉害,管教得严,不许他出来玩耍。
彼时他年纪不大,却有了物伤其类的感伤,跟阿翁吐露心怀,担心自己以后也不幸娶个厉害的妻子,将他管教得严严的,他从此没有酒喝。
阿翁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答应悄悄帮他封十坛酒。
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那些美好纯朴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