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喃喃果
“不是么?”罗元绍并未察觉阿妩的异样:“国子监课业艰深,我三日才能归家一回。一回来,便听到有下人议论,说你与月秋争执,惹父亲大发雷霆。”
他面上闪过一丝隐晦的自得之色:“阿妩,你是我的表妹,月秋亦是。我是最希望你二人和睦的。她在家是掌上明珠,脾气难免娇贵,也心直口快了一些。你便当作耳旁风,忍忍就过去了,何必闹到父亲面前……就当是为了我罢,好不好?”
阿妩深吸一口气。
须臾,心绪已似冰雪般冷静。
话说到这份上,今日究竟是郑月秋陷害她,还是她招惹郑月秋,已无关紧要了。左右表兄眼中,皆因郑月秋“脾气娇贵”“心直口快”。
阿妩直直看向罗元绍:“你觉得我陷郑月秋于不义。可训斥夫人的是国公。莫非,表兄不仅怨怪于我,也质疑国公小题大做?”
罗元绍面上忽地乍青乍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质疑生父,便是有违孝道。这是他们读书人最忌讳之事。如今却被阿妩点了出来。
他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连忙安抚:“阿妩,我方才那些话,自然是因为你我之间与旁人不同。你是我未来的妻,待我在国子监学业小成大婚,也算了却父亲一桩遗憾。”
罗元绍满以为,自己这些话说出口,阿妩定会满面羞红,再与他嗔闹几句揭过此事。
岂料,她的面色一瞬雪白。再那之后,任他再说什么,都再未有只言片语。
他百思不得其解,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推开偏院的门,只有一片漆黑。春夜的暖风吹开窗牗,阿妩却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手脚冰凉地点了灯。昏黄灯光映着幢幢人影。
阿妩一直以为,国公与她母亲之间的飞短流长,不过是下人们毫无根由的揣测。又或是看她不顺眼,才生出的编排。
……直到方才,表兄那般自然地说出“了却我父亲一桩遗憾”。
他身为公府的嫡子,不仅知晓此事,甚至默认了。
那国公也定然知晓。知晓,却放任自流。
甚至,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惊险的猜想——流言的源头,会不会就是国公本人?
食盒中的饭菜凉了。阿妩却顾不上这些。
她从竹床底翻出个书箱。一拂,纤指上尽是灰尘。箱角的红漆略有磨损,是一件有些年岁的旧物。打开生锈的锁,纸墨的香气扑鼻而来。
“找到了。”
阿妩翻开几张发黄的纸,墨痕却清晰如旧。
这些皆是她父亲的旧作。十七年前的探花郎,满腹才学震动京畿,一曲诗赋无数人传抄,引得洛阳纸贵。
却鲜有人知,他生花妙笔着墨最多之处,非是经天纬地的浩瀚文章,而是为妻子所撰诗词。
韵致有声、字字皆情。
国公府皆道国公与阿妩母亲有一段欲说还休。
他们却忘了,阿妩的父母才是当年名动京城的神仙眷侣。
那一日打马游街,芝兰玉树的探花郎引得无数女子掷果盈车。他却独独将人群中为他欢喜的姑娘抱上马背,一起看尽了长安花的风流。
倚马斜桥,红袖依偎。
阿妩怔怔翻着那些诗稿,半晌,揩掉眼角的一点晶莹。
她做了一个决定。
昏黄灯光映着海棠似的娇靥,美得惊心动魄。雪白宣纸上,清新挺秀、风骨铮然的小楷逐渐勾成了三个字。
《青梅记》。
她要让真正的传奇,压过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
第3章
“我想离开国公府。”
故事的最初,阿妩的父亲,也不过是流民中一个灰扑扑的少年。
前朝末帝颟顸荒唐,又逢天灾频发,惹得九州之内民乱四起。
乌泱泱的流民携着背井离乡的恨意,或加入揭竿而起的义军混口饱饭,或涌向富庶的鱼米之乡求一线生机。
唐潜行,那时还叫唐小二,只有八岁。路途中双亲与一个姐姐皆失散了。
他无路可走,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投了义军。
理所应当,八岁的孩子是入不得军营的。征兵头子见他浑身只剩一把骨头,叹了口气,命人给他盛了一碗干干的白粥。
小二饿得眼冒金星,捧着碗的手直发抖。还没将香甜的水米送入口中,双腿一软,竟生生晕了过去。
……恰倒在了阿妩外公的脚边。
阿妩的外公陈朝安是前朝进士,因不喜钻营拍马,受了三年的冷眼。
他刚一辞官,回乡的路上遭遇了一场旱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这下,乡也不用回了。
陈朝安自告奋勇拜访当地的义军头领,即后来的太//祖皇帝,欲说服他收整流民、善待百姓。
跋涉至义军的帐外,还未求见,竟碰到个倒下的瘦巴巴少年。
还能如何?救起来吧。
小二一睁眼,就见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姑娘。
她干燥温暖的手掌贴在额头,脆生生道:“你醒了呀。来,快吃些粥。”
盛着水米的勺子送到嘴边,他却愣住了。
后来的唐潜行抱阿妩在膝盖上:“我昏过去前想的全是粥,醒来一见到你娘,连饿肚子的滋味都忘了。”
阿妩的娘陈清婉:“少同女儿说这些。”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阿妩啊,以后找夫君,就该找你爹这样,从小知根知底的。”唐潜行大笑。
陈清婉虽眉目含嗔,却并未反驳。
……
爹娘总爱同她说从前的故事。
暌违十年之久,阿妩以为自己早忘了。下笔之时,旧事却如汩汩清泉般涌出。
宣纸上墨迹酣然淋漓,她下笔如飞。
不多时,已然写完了《青梅记》的第一卷 。
忽然,一股酸麻之意袭上了后背。她抻了个懒腰,不经意抬眼……天已经蒙蒙亮了。
吹了灯,搁了笔,推开门一看,小径与回廊皆是静悄悄的,略无人声。偌大的国公府尚在沉睡之中。
疏淡的日光藏于层云之后,风中淡淡栀子香气萦于鼻尖,靛青色的朝颜花静静绽放。雪青色的裙摆拂过丛簇的草木,被露珠洇湿了。
阿妩提了提裙摆,却浑不在意。
也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能四处转转,独享园中的蓊郁春光。
麻雀在枝头立成一排。有一只许是嫌树梢太挤,忽地跳到了她的肩上。阿妩抖了一下,旋即对着肩头张开雪白的手心。
那只胖胖的麻雀十分给面子,跳进她掌心,冲着她欢快地叽喳不已。
阿妩感受着掌心茸茸的温暖:“是饿了么?可我没带东西可以给你吃。”旋即,她想起来,昨晚的饭菜里有个冷掉的玉米窝头。
“等着。”
这只雀仿佛格外喜欢阿妩,不停在她掌心跃动啼鸣。阿妩也不时用指尖抚着它灰扑扑的小翅膀,感受柔软细羽讨好的挨蹭。
阿妩一边摸一边想,院子里虽不缺花草,却还是少了些生机。不知小雀喜不喜欢玉米面窝头的滋味。若是它喜欢,不如趁机拐了去……
不知不觉,一人一雀行至一座假山附近。小雀忽然惊厥般啼鸣数声,从她手心扑着翅膀飞走了。
“怎……”阿妩正疑惑着,便听见假山另一边传来的动响,骇然掩住了口。
一阵衣料摩擦的动响之后,便是交织的剧烈喘息。暧昧水声时不时从假山的孔洞之中,清晰落入阿妩的耳畔。
她一瞬间便了悟过来,对面的人在做什么。
是谁?竟敢趁着人声悄寂,在国公府白日宣yin?
恰在此刻,两人说话了。
“再给我抱一会儿……等下子马车就来了,又要半月不得见你。”随着男子的喘息,衣料摩挲之声愈发响了。
“哼。”女子嗔怒道:“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昨日是谁一从国子监回来,便脚不沾地,去找了你的好表妹?”
“她是我表妹,你便不是了么?”又是一阵口舌暧昧之声。
阿妩一刹通身生寒,却半点动响不敢弄出。
她已经知晓对面之人是谁了,若是此时被发现她撞破了好事,那二人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约莫过了一刻,那对表兄妹的动静才渐渐收声。
“好了,我得走了。”
“等等,先别走。”女子的声音一瞬冷了下来:“你该做的都做了,说好的娶我究竟作数不作数?昨日姑父又给姑母没脸了,是不是你还没把我俩的事告诉他?”
“月秋……”男子被逼问得节节败退:“阿妩毕竟是娘生前给我定下的,我爹又对她娘有情,我定然是要对她负责的……”
女子冷笑:“那你是不准备娶我了?好啊,我明日就寄信给我爹,说你污了我身子,让他们来京城给我主持公道。”
“月秋!”
“叫我名字也没用!”
一阵沉默之后,男子声音低低的:“我说了娶你,就会娶。将来你是妻,她是妾。她一个孤女,做我的妾也不算辱没。”
阿妩原以为郑月秋听了这火上浇油的话,定会愈发愤怒。岂料,她只是嗔了几句,竟似是妥协了。
不一会儿,两人似是离开了。
假山附近彻底安静下来。
假山的另一侧,阿妩扶着粗糙的山石,缓缓站了起来。
蓦地,她眼前一花,胃中酸水止不住翻涌,险些再度倒下去。
上一篇:将门嫡女:暴脾气贵妃不好惹
下一篇:被献太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