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喃喃果
昨夜的晚饭没吃,写《青梅记》枯坐了一夜,清早又听了一耳朵的腌臜事来。
她想吐却腹中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滋味难受之极,几回之后,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挂在鸦睫之上,摇摇欲坠。
忽地,一个令人不快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哟。让我瞧瞧,是谁也在这呢。”
阿妩睁眼,只见一个高壮男子站在身侧,恰好挡住了一轮日出。喷薄而出的日光将他的肥头大耳勾勒出来,说不出的滑稽。
“罗元启,你想干什么?”阿妩一见到他,心中便生出警兆。
罗元启,乃是罗元绍的庶弟。
若说罗元绍尚且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这个庶弟便是他的反义词——面目猥琐,成日游手好闲,为府上诸人所不喜。
“那对狗男女的墙角,你都听到了罢?”罗元启瞧着阿妩清瞳含泪,杏花经雨般的娇容,心间不禁一荡:“罗元绍个孬人,想坐享齐人之福,让你做小呢。”
“又与你何干?”阿妩拧起细细的眉。
“同我关系大了去!你嫁他只能做妾,给主母端茶送水,一句话不慎就要被发卖。不如嫁给我,做个正妻,还能日日恶心他们。”
说罢,就来抓阿妩的手腕。
“滚!”阿妩退后一步:“别碰我!”
“你敢让我滚?”罗元启和煦的伪装一触即碎,顷刻面目狰狞了起来:“不过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在老子面前耍什么威风?”竟欺身上前,挡住了阿妩离开的路。
阿妩黑莹莹的眸子冷冷看着他:“你敢动一个便试试。”
“罗元绍还没走远,若我叫出声,不须片刻,他就知道你欲对我行不轨,还知道你撞破了他和郑月秋的好事。”
罗元启猛地对上她蕴着怒意的双眸,竟抖了一抖。
他已然有些畏惧,嘴上还不饶人道:“天堂有路你不走……你就巴着那个孬货罢!到时候日日给郑月秋那泼妇端茶送水,有你好受的!”
阿妩懒得与他纠缠,从罗元启让出的路上,快步离开了。
她腹内空空,胃又隐隐不舒服。
当务之急,是去找些吃的,安抚五脏庙。
此刻已是卯时二刻,膳房早已烟火缭绕。银丝卷、香粳米粥、金丝枣糕等盛在精致的小碟中,在灶上温着,随时等着主子的传召。
但这些统统与阿妩无关。膳房的人今日心情不错,给她了两大块杂豆糕。比起往常薄薄的稀粥,已是十分难得了。
阿妩站在廊下,趁热小口吃完了早饭。香甜的豆糕入腹,她身子也暖了些,不似清早那般阴冷了。
忽地,却有一人唤她:“唐姑娘?”
阿妩循声望去。
来人生得和气可亲,身后跟着一排小丫头捧着早膳,见她转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果真是唐姑娘,方才我们夫人还说,用完早膳之后,请您去一回正院呢。可巧,在膳房便遇到了您。”
阿妩瞧了她一会儿,认出此人是郑夫人的贴身丫鬟。
她直觉不妙。
昨日郑夫人刚因她与郑月秋的争执受了训斥,今晨便迫不及待请她去正院,想来多半是一场鸿门宴。
阿妩叹了口气:“知晓了,我一会儿就去。”
她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
岂料,这一回是阿妩想错了。
正院的小花厅中,珠帘银屏、鹅梨香气从金兽中喷吐而出,化作袅袅的青烟。郑夫人端坐在小榻上,不动如山。
见阿妩来,她命人取来一枚水红色书笺:“振武将军范家三日后开撷芳小宴,这是范二小姐给你下的帖子。元绍、月秋他们亦有一份。”
“范家知晓你是元绍未过门的妻子,便给你下了一份帖子。大约是听说我侄女借住在国公府,也给她发了一份,你不必见怪。”
说这话时,她面上殊无异色,丝毫看不出被国公训斥后的迁怒。
“范家还给其他许多人下了帖,京中有些头脸的人家,恐怕人人皆有份。月秋也到了相看的年龄,趁这次宴会也去瞧瞧,有没有可心的郎君。”
阿妩察言观色,控制不住地露出讶异的模样。
一是为了,郑夫人竟与侄女不一条心,不欲她当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二是,她说起罗元绍与郑月秋时十分自然,不见半分异样……似乎并不知晓,这二人已经暗中行了苟且之事。
趁她晃神的片刻,郑夫人啜了口清茶:“作为元绍的未婚妻子赴宴,你意下如何呢?”
阿妩顿了一下:“我去。”
郑夫人叫她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寄人篱下之人,从无拒绝的余地。
郑夫人满意地笑了。
她当然看出了唐妩眼中的讶色。但是她可和糊涂的侄女不一样。这十多年冷眼瞧着,罗元绍和他那亲爹不愧是父子,胸无大志薄情寡义,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月秋嫁进来,日子只有苦没有甜。
而况,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注定要衰落的一艘船,实在不值得她们郑家两代人绑上去。
倒不如让月秋去撷芳宴上,结识些有本事的男子。
两人都未察觉到,她们的身后一排仆婢之间,一个不起眼的婆子竖起了耳朵,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听了去。
旋即,她一个闪身,径自走进了内间。
“如何了?”郑月秋见人来,便急忙忙问。
赵婆子满面堆笑:“奴婢方才听见了,那女子亲口答应了夫人,说她会去撷芳宴的。”
“那就好。”郑月秋笑了,忽然柳眉一竖:“对了,你没让夫人察觉罢?昨日都是因为你不小心才暴露了我……”
“没有没有!”婆子连声保证:“奴婢是躲在隐蔽之处听到的,保证夫人和那狐媚子都没瞧见。”
“那就好。”郑月秋又骂了几句才揭过。
今晨,罗元绍的保证像一根刺扎在她心窍上。……他竟然想让那个女子做妾!那岂不说明他还是割舍不下!
郑月秋当时偃旗息鼓,后来却越想越气。想坐享齐人之福,她岂能让表兄如愿!他合该属于自己一个人!
府上多是国公和姑姑的人手,她势单力薄不好下手。
但范家就不一样了。
郑月秋轻蔑冷笑一声。借撷芳宴的东风,她要让那个狐媚子,变成一个万人唾弃的弃妇。
-
从正院出来,阿妩信步回到了院中。
自昨日以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切皆因她和表兄那不合时宜、也不甚般配的婚约。
经历了这一遭,从前模糊的念头,她只敢藏在心底偶尔想一想的念头,渐渐似水洗之后般明晰。
“啾啾。”忽地,阿妩的肩头传来一阵轻微抓挠的触感。她一回头,惊喜道:“小雀!”
是早上被那对男女吓跑的小麻雀,不知怎的找到了她的院子中来。
阿妩起身,揪下一块玉米面窝头,捻成碎末洒在掌心:“还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小雀跳到她掌心,低头啄食了起来。阿妩轻抚它灰扑扑的翅膀,眼底说不出的喜爱。
良久,她压低了声音,似梦呓般的低语,却带着郑重的决心:“我想离开国公府。”
回应她的,只有小雀欢快的啼鸣。
第4章
玉兰杏蕊坠于他发冠间,似落了层粉白的细雪。
五日后,三辆马车停在国公府正门之外。
撷芳宴并不稀奇,无非是借着赏花之名,让未婚男女相互照面。但这一回,举办此宴的是武将之家,实为稀奇事一件。
车轮辘辘,青帘下的流苏穗子随风轻轻摇动。
下人的絮语,飘入阿妩耳畔。
“范家算什么,区区一个将军。比起咱们老太爷随太/祖打天下的功勋,差太远了!”
阿妩听了不由失笑。英国公府上下无论多少条心,唯在一事上如出一辙的相似。从主子到烧火丫头,皆爱对祖上荣耀如数家珍、沾沾自喜。
也不知老英国公泉下有知,该是喜是悲。
不过这振武将军范家,她仿佛从哪听过。阿妩眯起眼睛……对了!是父亲曾提到过一回。
说来也巧,若依父亲所言,范家还与前日遇见的谢世子有些瓜葛。
世子的父亲淮安王镇守边关十余年,威名赫赫。却在十二年前伤了一眼一腿,再难掌兵。
今上便把这一重任,交给了时任禁军首领的范成镐。
北戎的恶狼们得知淮安王受伤,趁机大举南下劫掠。好巧不巧,竟与北上的范成镐狭路相逢,短兵相接。
那一战堪称惨败,十万大军死伤过半。若非靠淮安王旧部们浴血拼杀,边关险些就守不住。
败讯传至京城,引得今上勃然大怒。班师回朝论功行赏时,封了范成镐个杂号将军草草了事。
是以,范家在京城的地位颇为尴尬。
也不知这一回,他们广发请帖、大办撷芳宴所为何事。阿妩一边想,一边百无聊赖地揪起了车帘下的流苏。
不过,左右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只须依夫人的吩咐,扮好罗元绍的未婚妻子就好。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范家门前。
阿妩运气不巧,在车水马龙中被堵了一阵。进入花园时,罗郑二人已等了一会儿,郑月秋见她便刺道:“怎么比乌龟还慢?”
阿妩权作没听到。
倒是罗元绍轻扯了扯郑月秋的袖子,示意她小声些。
几人往里走去。罗元绍与郑月秋寸步不离、衣袂相接。
阿妩见状,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步。
不多时,一个金红步摇银朱罗裙的女子迎面走来:“我姓范名玉瑶,在姊妹中行二,忝为这回撷芳宴的东道主。请问三位是?”
“原来是范二姑娘,幸会。”罗元绍掏出帖子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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