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瓷
沈大夫笑着叹了口气起身,打量了一下尤姑姑,道:“这位姑姑想来在宫里好多年了吧,关心则乱,难道还看不清这情况吗?老夫也曾听说过宫里的规矩,眼下老夫便不将事情点破,你们还是尽快回宫让宫里的太医说吧。”
说罢,沈大夫拱了拱手走了。
崔盼妍不明白,眼里都是疑惑,好奇地看向尤姑姑,只见尤姑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随后脸上皆是欣喜:“难不成……不对……应该是这样了……那确实要马上回宫了!”
到底是怎么了?
尤姑姑急急忙忙要带着陆云檀回宫,陆云檀也一头雾水,直到姑姑在她耳畔俯身说了几句话,陆云檀整个人怔怔地,看着姑姑问道:“当真?”
尤姑姑不敢说肯定,但那大夫这么说,肯定八九不离十了。
与陆云檀说完,尤姑姑转身低声对崔盼妍道:“我们娘娘,可能有喜了!”
崔盼妍听罢,瞪大眼睛,又想到刚刚沈大夫说的话,于是赶紧安排她们回宫,亲自将陆云檀送上撵轿,送走陆云檀后,便开始去库房找东西打算送未来的小皇子。
李明衍听到陆云檀回来的消息时正在崇文馆,他看了一眼天色,西边云霞一线,雪簌簌地下。
他将剩余的书卷内容与崇文馆的老师议论完,也没有留下来喝上一盏茶,而是披上披风走了,身后撑伞的高德胜这个时候甚至都有点追不上李明衍的脚步。
以至于回到承恩殿时,李明衍的发冠上还有一点残雪,他未管这些,踏进殿内。
脚方踏进殿内,怀里就冲进来一人,抱了他一个满怀,身后尤姑姑满脸焦急道:“娘娘,您可得小心身子啊。”
“我是见了殿下开心,”陆云檀把头埋在李明衍的胸膛前,继而又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低声道,“而且,我想殿下了。”
最后那句话极轻,轻得只有李明衍听得清。
他自然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填满,胀胀的,似乎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
至于冒雪过来的身子,这时候也慢慢暖了起来。
他低头轻吻了下陆云檀的额头,随后轻捏了她的耳珠,温声问道:“中午才出的宫,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吃个晚膳回来吗?”
“本来是要吃的,”陆云檀偏头亲了下殿下摸她的手,扬起笑容道,“我们还钓了鱼喝了鱼汤呢,但发生了一点事,所以就提前回宫了。”
“发生什么事了?”李明衍将披风脱下后,与陆云檀一道坐了下来,语气虽是淡淡的,但眼神一直看着她,“宫内有我在,不必担心什么,你既然出宫了,那就安心玩便好。”
陆云檀没打算卖关子,更加凑近了殿下,抓住了他的手,认真道:“今儿喝鱼汤的时候感觉到不舒服吐了,后来让安国公府的大夫来把了脉,说了可能有喜的话,但他未仔细说,只让我回宫让太医再看看。”
李明衍听到陆云檀说到不舒服吐了的时候,眉头微皱。
而听完陆云檀所有的话,他不再皱眉,面色似乎也与平常无异,但那眼神顿时严肃认真了起来,立刻便道:“高德胜,都听见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让太医来!”
高德胜在旁边听见了,可被这大喜事砸得晕了头,跟了太子殿下这么久,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如今听殿下这一叫,连忙下去请太医了。
他快快通过了宫廊,一盏盏宫灯点亮,瞬间偌大的一个承恩殿灯火通明。
柳广白为首的太医们很快来了,把脉的时候,承恩殿内鸦雀无声,柳广百问了几个问题,如月事一般几时来,身子有何异样等。
陆云檀一一认真回答,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因着这事也一直在食补调理,如今真要仔细算,也有两月未来,但曾经有过三月不来的情况,这事她并未多加声张。
柳广白听后,没有说话,直到放下搭在脉上的手,慢慢起身开口:“恭喜殿下,娘娘是有喜了,两月有余。”
话音刚落,整个承恩殿的气氛一下炸开了似的。
尤姑姑马上下去吩咐要准备的事宜,从现在起,娘娘的生活起居与饮食,那得一万个小心,底下的宫人她不放心,她得亲自盯着。
李明衍将人都遣退了,只留了二人。
他将陆云檀盖在身上的被衾往上提了提,继而又道:“晚间等会儿让他们再添点炭火,这几日要比往常更冷了。”
“不需要再添了,”陆云檀扫了一眼燃得旺盛的熏笼,再将视线移到殿下身上,想从他面色上找出一点欣喜,可她失败了,殿下的情绪好像没有什么任何变化,她不免有些失望道:“殿下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李明衍听了这话,没有说什么,径直牵过了陆云檀的手。
陆云檀这才发现殿下的手汗涔涔的,无比冰凉,她连忙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暖着:“殿里这般暖和……殿下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李明衍实在不好说,自己是因为紧张。
从云檀说了那句话起,他便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在等着太医把脉,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未有过这般体验。
柳广百说了恭喜,他似梦似醒,直到触碰到云檀,他才真真切切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与云檀有孩子了。
“我没有不高兴,”李明衍极轻极淡道,“我是紧张,焦虑,还有担忧,但无论这些有多少,都不及我的一分欣喜。”
陆云檀从小见到的殿下,面对任何事情都是游刃有余,连眉头都很少皱一下,更别说紧张焦虑这一回事。
可现在,她握住的这双手,仿佛在冬天的湖水里冰过,再捞上来一般。
原来,殿下紧张害怕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她以前有时候也会想殿下会因为什么情况情绪失控,或是这世上有没有真的让殿下害怕的事情呢,如今这件事发生了,她的心里酸酸胀胀的。
她伸手去抱李明衍。
李明衍顺势将人搂进怀里,想得紧,可又担心伤着她,便保持着手臂肩膀的力道不变,可真触碰到云檀时,他又快要忍不住。
冷静克制,这四个字就算刻在他心里都抵不过云檀的一颦一笑。
李明衍好像放弃了似的,手臂慢慢收紧,头埋在云檀的脖颈处,低低道:“我很高兴,接你进东宫很高兴,与你成亲很高兴,若要往细了说,日日见到你、听见你,我都很高兴,更何况和你会有个孩子。”
他甚至想,他高兴的并不只是多出这一个孩子,而是这世上有了他与云檀联结的证明。
这卑劣的想法,他自然不会说。
紫宸殿的李成乾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本在丹房修道,得了消息哈哈大笑,说是那笑声连宫道上的太监宫女们都听到了,又亲自前来东宫问候,同时到来的还有成山的赏赐。
这一月由李成乾起头,过得忙忙碌碌,不仅内宫来送礼,其余的莒国公府也差人送了礼来。
尤姑姑后来干脆就全拦了,果真清净了许多,可尽管清净,陆云檀还是又困又累,每日里饭菜不香,吃多少下去就吐多少出来。
“娘娘这不行啊,柳太医,娘娘的孕反太厉害了,”在这一日柳广白的日例诊脉时,尤姑姑实在担忧道,“再这么下去,不要说肚中孩儿,连娘娘自己都要撑不住了。”
柳广白也明白,因为这事殿下面见他们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可他虽是院首,但这妇科上却是没有十足的造诣,这些日子所有办法都试过了,也没有任何的效果。
他沉思了半晌,回道:“韩老先生在这方面倒是厉害,说来先皇后娘娘怀殿下时便是他看护负责。”
“韩老先生有自己独特的方子,但因着是祖传,太医院也不好直接讨要,且近几年来,老先生年岁渐大,也就愿意在太医院做做抓药煎药的事务。”
“待我回了太医院,我且问问他吧。”
而柳广白将此事与韩骅提及,才小心翼翼开了第一句口,韩骅老先生径直摆手拒绝:“这差事我做不了!”
第76章 观音
◎双生。◎
“怎么就做不了了?”
柳广白一下撩袍进了药柜, 步步紧跟正在抓药的韩骅,“韩老先生,你精通妇科, 又善调理, 这整个太医院都找不出比您再合适的人选了!”
“这次也不同以往,以前那些个娘娘你不去我还可以帮你推脱掉,可现在这是东宫的第一胎啊, 太子殿下的嫡子,真要往大了说……身份实在尊贵,您就去了吧!”
“那就麻烦再帮我推脱了吧!我真的干不了!”韩骅自顾自抓药称药,没有任何要再搭理柳广白的意思。
柳广白瞧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就知道没戏,这老头怎么能固执成这般!
而午后, 正当柳广白愁着怎么与太子殿下交代这回事,已经有些多嘴的把话传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 紫宸殿就派了人来叫韩骅过去。
听到消息时,韩骅拿着手中的药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随着小太监过去了, 去的时间不长, 不过一个时辰,回来就背了个药箱走。
柳广白问他去哪儿。
韩骅的声音毫无情绪:“除了东宫,还能去哪儿?”
陆云檀吐得昏天暗地,这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知道承恩殿换了一个新太医, 技术高明, 不知道用什么果子制成的香让她闻了闻, 竟压下了已到喉咙口的酸意。
饮食与以前无大差异,但多吃了一帖药。
这帖药厉害得很,前几日还有些想吐的迹象,几日后,就没有再出现过用着膳还要吐一会儿再吃的情况,一直备在旁边的圆壶也没有再用过。
陆云檀肉眼可见地圆润了。
尤姑姑高兴得很,看着陆云檀喝下了一碗牛乳燕窝后笑道:“韩太医真是神了,不愧是老太医了,这一出手就是不一样,这些日子殿下每日来都问娘娘吃了什么,都是笑着听完的。”
“这位韩太医有真本事,而且说来奇怪,他的药虽然苦,但喝着却没有很为难,”陆云檀将手中的瓷碗递给尤姑姑道。
“是了,上回还是娘娘自个儿说到喝药的时间了,比奴婢记得还清楚,”尤姑姑把碗放在一侧的托盘内,又从床尾拿了一个金丝软枕垫下陆云檀的背后,“奴婢听高公公说,殿下赏了不少东西给韩太医,不过这韩太医一概拒绝了,态度还强硬得很。”
“他到了这把年纪,也有点自己的脾气,”陆云檀被垫高了些,果然舒服了一点,接着道,“反正你们都让着他些,且都听他的,他来承恩殿,什么也得用好的,别怠慢了老人家。”
尤姑姑笑道:“奴婢知道的,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又过了数日,到了往年殿下去丹霞山青云观的日子,但今年特殊,陆云檀怀着胎不易远行,李明衍更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东宫,干脆去信请凌霄道长澹台允进宫讲道祈福。
陆云檀已经一年未看到道长了,就算有孕也去了明德殿会见澹台允。
澹台允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仙风道骨,且更添了几分逍遥之意,然而跟在他身后的玄虚小道长,个子长了不少,但看起来白白嫩嫩,接过宫人递的茶水点心时,不由得内敛害羞的样子。
澹台允看了一眼陆云檀的肚子,对一侧的李明衍道:“真是件大喜事,对你对圣上来说,都算是件大喜事。”
说着,又从道袍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陆云檀,道:“小小心意。”
“这是……”
陆云檀好奇接过,在凌霄道长笑意的鼓励下打开了,发现里面是一个纯金手镯与一个红色小绸包,手掌大小,用红穗子串着,里面似乎还包着什么。
李明衍看着这东西,眼里露出一点诧异,继而淡声道:“你倒也舍得。”
“东西要给有缘之人,这孩子虽还未出生,但心觉有缘。”澹台允回道。
陆云檀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后来才得知原来那红色绸包里放的是凌霄道长祖传的守护符,还放了两颗稀有白菩提与黑檀木制成的念珠。
金镯子是传统礼节,守护符与念珠才是真正心意。
之后几人一直在明德殿喝茶谈话,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尤姑姑提醒道:“娘娘,该喝药了。”
一提到这药,陆云檀口中就起了微微的津液,待尤姑姑把药端来,她有些急躁地把药一饮而尽,喝完后,面露惬意。
坐在一侧的澹台允将这一画面收尽眼中,他淡然捏了捏手中拂尘的长柄,似是随口问道:“娘娘喝药不怕苦,连眉头都不皱,倒也难得。”
“道长说的是,我们娘娘喝药可乖了,以前喝药可能要停停等等,但现在喝药很快就喝完了,有时候喝药记得比奴婢还牢呢。”
听到尤姑姑这句话,澹台允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但视线移到了在陆云檀手畔的那只碗。
李明衍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口直接道:“高德胜,把碗拿过去,再派人去今日的药渣与还未开封的药全部取来。”
澹台允将药碗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没有说什么话,等药渣与新药取来,他一一将药渣里的药材取出,再与新药中的每一种药材做对比。
最后捻出了一小些暗赭色的粉末。
他看到这些粉末,再细细闻了闻,再尝了一点,最后才道:“这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