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溺子戏
这日,季卿语拿了书来同?女先生讨教,只还没?等到先生来,便瞧见黎娥郁郁寡欢地趴在?凭栏上,如今跟在?黎娥身边的小丫鬟百雀同?季卿语说:“表小姐一连几日都被先生批评了。”
季卿语了然,看着她的背影,就好?像看到了十五岁的卿言,卿言心情不好?时,也还趴在?凭栏处吹风,她想得出神?,回神?间,发现黎娥知道自己在?看她了,便招了招手?,把人叫过来。
黎娥扭扭捏捏地过去,以为是那女先生同?季卿语告了状,不想,季卿语说:“听说你很喜欢衣裳首饰,今日一同?去坊市上逛逛如何?”
黎娥叫季卿语这话闹了个?大红脸,不晓得季卿语是怎么知道她喜欢衣裳首饰的,想答应也不想答应的,一方面是不想同?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厉害的人去买衣裳,显得她处处不如人,另一方面:“先生那里如何办?”
倒是学会?守规矩了:“先请一日的假。”季卿语道,“但功课要记得补上。”
这还是黎娥第二次同?季卿语一道去坊市。
上次出了事?,又有季卿语在?,黎娥长了记性?,自己戴了帷帽。
下了马车,黎娥老老实实跟在?季卿语身后,这人说去哪,她就去哪,一是害怕这人是不是听了女先生的话要批评她,二是怕先前醉汉那事?叫她知道了,又要念规矩。
黎娥跟在?季卿语身后,看她挑料子,像个?小鹌鹑一样,季卿语选了个?颜色,问她好?看吗?黎娥就说好?看。
可好?看是好?看,两人选了半日,却是一件衣裳也没?买。
季卿语瞧她的神?情不自在?,想到她从前都是自己一个?人来买衣裳的,便说自己到旁边坐着,让她自己去挑。
黎娥听话地去了,可看了一阵,拿回来的却都是方才季卿语问她好?不好?看的。
季卿语看看料子,又看看人:“当真喜欢这个??”
黎娥背着手?,踮了踮脚,嘴上说喜欢的,但表情却一般。
季卿语睨了她一眼,想着这人从前倒是喜欢穿粉色、鹅黄,如今却多穿青蓝、藕粉,她看了看料子,想到什么,付了帐,又带黎娥去了首饰铺子。
两人看了一圈珠花、步摇,季卿语边瞧首饰边打量着黎娥,看她神?情是想要的,可几次抿嘴都摇头。
直到季卿语让掌柜的拿来了一只玉梅簪,黎娥的手?指动了动——这支同?季卿语的那支青梅簪很像。
“试试?”
黎娥想拒绝,又拒绝不了,因为季卿语已经?把它拿出来,径直戴到了她头上,还问掌柜的要来了铜镜。
黎娥摸着头上的簪子,心口砰砰的跳。
可到底还是想看,她看了季卿语一眼,慢慢踱步到铜镜前,看清自己——或许是因为太想知道自己戴着玉梅簪是个?什么模样,又或者是午夜梦回间都想着自己带这个?簪子一定好?看,直到如今,梦想成真,黎娥满怀期待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大失所望。
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好?看……
黎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退后看了看,都不是她想象的样子。
季卿语替她扶着镜子:“喜欢吗?”
听到这句话,黎娥晃如梦醒,抬眸,对?上季卿语那双平淡的眼睛,心尖一颤,扶着鬓角的手?慢慢把簪子拔了下来,重新放进木匣里,咬着唇说:“……不喜欢。”
季卿语请掌柜的收回去,无心地安慰:“你年纪还小,模样也小,穿些?明亮的颜色会?更显气色,玉簪确实不如珠花适合你。”
黎娥咬着唇,明明季卿语什么都没?说,但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这些?话却像一根刺般,直直扎进她心里,让她心口发疼和难以自容。
她猜这人已经?发现了她的心思,是的,她就是觉得季卿语好?看,比她好?看,不只是样貌,是处处都比她好?。
她就是想学她,想让自己像她一般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有什么错?
黎娥深吸一口气,这有什么错?
可她错了——
她不该乱动别人东西的……
季卿语还在?给她挑珠花,一脸若无其事?,黎娥却已经?颤了手?,她犹豫了许久,忽然捏住季卿语的衣角:“……表嫂,我方才看到一块料子,很想买。”
季卿语把掌柜新拿来的珠花放在?她鬓边比了比,对?掌柜说包起来,又同?黎娥说:“那就去。”
得了应允,黎娥甚至没?等季卿语拔腿就跑,带着百雀出了铺子:“不劳嫂子,我自己去就是了……”
季卿语付了帐,看小姑娘仓皇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声,心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明显,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自尊心最?是重……季卿语扶额坐下,余光却陡然被什么吸引,她几步上前,目之所及是一枚扳指。
这扳指白玉质地,上头密密麻麻刻着经?文,背靠祥云,中间却夹着一抹不寻常的红,季卿语凝着眸,让掌柜的拿给她,又往远处一递,果然在?这祥云上看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这是四爪正蟒,宫里才能有的东西,而上头那抹红,是朱砂!
季卿语压着心跳,记着先帝在?位时,盛宠方士,其中以尧山窦和最?得盛宠,窦和去世后,先帝封其为仙翁,赐四爪正蟒朱砂玉指,葬同?国公。
四爪正蟒祥云纹本就少见,何况上头还有朱砂!
季卿语蹙眉问掌柜:“这扳指从何而来?”
掌柜笑起来:“夫人识货,这玉扳指是去月,小店从一个?波斯商人那里得来的,据说是西域的古玩,很是了不得。”
季卿语看这掌柜神?情,不似假话,而且若是知道,也不敢拿出来卖,季卿语不动声色,又问了价钱,把东西买下来,连后来黎娥回来,季卿语都没?心思问她买了什么。
马车回到府里,季卿语匆匆去找顾青。
这人正在?校场练剑,如今日头大了,稍一动就要出汗,顾青几乎是大汗淋漓,站在?阳光底下,小麦色的肌肤上闪着一层碎光。
季卿语过来时,顾青刚好?收剑,两人的目光便对?上了。
顾青发觉这人最?近跑校场跑得有点勤,又疑心这人是不是开始黏她了,心情大好?:“怎么来了?”
季卿语几步走近,明明是很急的,可靠近之后,闻到顾青身上的汗味,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半步,欲言又止。
顾青瞧着她的动作挑眉,闻了闻自己:“嫌我臭?”
“……”季卿语不好?说是。
顾青才不管,捡起自己挂在?旁边的衣裳,几步上前,在?季卿语跑之前,先一步搭上了人家的肩,长臂把人揽在?怀里,一脸不见外:“行,回去洗澡。”
第36章 千金难买
季卿语面?无表情, 忍他到回院子,见周围没了人,竖起?两根手指把顾青的手臂推了出去, 叹声劝着:“将?军快去洗吧。”
顾青怀里一空,回头瞧着被他落在后头的人,只见季卿语, 凤眸黛眉,无甚表情,可明明面?无表情,却让人看得出来是嫌他嫌得紧,顾青走得有些灰溜溜的, 边走边闻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么臭。
等他洗完出来, 发现?穿过的那身衣裳已经叫人收走了,季卿语泡好茶,等他上座, 顾青背着手几?步过去,抬手就问?:“还臭不臭?”
季卿语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问?得认真,索性真的往前凑了凑, 从袖口闻他的味道,鼻尖微动:“没味道……”
顾青看她这秀气的模样,心想,若她是个小猫, 这会儿胡须应该会一动一动的,顾青看得眼底有些热, 话都没让人说完,顺手便捏了下她的脸:“急急找我, 出什么事了?”
季卿语突然叫人捏了脸,觉得这人当真是没规矩得很,只她也没说什么,顶着颊边两道浅痕,坐了下来。
顾青大马金刀,随意得很,坐下来时?,手肘压在方案上,把案子压得微翘,只他也觉得不对,忙松了手,惹得泡好的茶洒出来了一下。
季卿语坐得端正,用帕子将?溅出来的茶水擦干净,又放回漆盘里:“妾身今日出门,在清阳坊一家银楼发现?此物。”季卿语把装有玉扳指的檀木匣子打?开,递顾青面?前,“此物是先帝在位时?,赐予仙翁窦和的陪葬。”
话音一落,顾青瞬间端正神色,明白了季卿语的言尽意外——这扳指既是陪葬品,万不可能流通市上,既然出现?,就意味着,要么这东西在窦和死前就被人换出来了,要么就是死后,有人撬开了窦和的墓,把这东西盗了出来。
顾青拿起?扳指,看上头那抹朱砂印记,不问?季卿语为何会知道窦和的陪葬品长啥样,也不问?这扳指是真是假,只道:“……前段时?日,在文平治灾,有村民?在自家牛棚捡到了包袱,打?开来看,里头全是金子。”
季卿语眉心一蹙。
顾青继续道:“村子里不仅一家发现?这金子,好几?家都发现?了,有的村民?原想着把这钱藏起?来,可这么多钱如何是好藏的?到处都在赈灾,村子、屋子人来人往,没过几?日,得到金子的人家就被举报了,官府去查,搜到了四个包袱,那包袱上还都各绣着一个字,合起?来是:劫富济贫。”
季卿语微微惊讶。
倒不是她第一次听说劫富济贫的事,话本传奇里几?乎随处可见——身怀武艺、嫉恶如仇的大侠假扮江洋大盗,抢盗贪官污吏的钱财,救济百姓,以一己?之力,匡扶正义。不算稀罕事,便是茶楼酒肆,几?乎日日都有说书、快板传唱。
但?顾青说的这劫富济贫不大寻常,因为旁的劫富济贫不会把阵仗弄得这般大,就算把银子送到百姓家中,也是低调为之,送几?十两银子都好过送金子,因为乍富这事,在村子这种今日煮个荤腥都瞒不住的地方,太过显眼,而在包袱上大剌剌地绣上“劫富济贫”,更像是要刻意引人注意一般,目的绝不仅是为了送银子。
顾青在这时?说起?劫富济贫的事,季卿语觉得不大对:“……将?军的意思是,有人盗了窦和的墓,把里头的金子盗出来送给?百姓?”话还没说完,季卿语便先摇了头,“且不说劫富济贫的对象按常较为单一,以窦和的名声,说到底不过一个给?先帝炼丹的方士,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发墓者?诛,窃盗者?刑,死者?为大,若是只为济贫,南梁有的是贪官,盗墓比起?盗窃和抢劫,难度更大。”
顾青没想到季卿语在查案上也有天赋,他不过说了一句,她便想出这么多问?题: “可还记得先前惊马之事?”
季卿语微微一顿,想到数月前,官府为捉拿江洋大盗,有人趁乱用箭射了她的马车……
江洋大盗!
“上回我同你说,惊马之事缘由是因为我查案。”顾青三言两语把先前乏徭之事告诉她,又道,“那亭长赵宏林怕被曹嶙灭口,私下调查,发现?曹嶙曾盗窦和墓。”
季卿语沉思着:“将?军的意思是,盗墓和劫富的,是两个人……只曹嶙好端端的,为何要偷盗窦和墓?”
顾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思忖片刻:“曹嶙就是个秀才,与窦和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既然如此,曹嶙之所以去盗窦和的墓,只有可能是因为魏家!”
季卿语抿着唇,跟上顾青的思路:“窦和是一个方士,还是宜州的方士,先帝远在京城,怎能知道宜州的方士?只能是有人举荐……”
顾青站了起?来:“曹嶙一个乡县、没甚学问?的秀才,如何能入一州知府青眼,做了那上门婿?只能是曹嶙替他们办成了事,这窦和墓里,一定还藏着别的东西。”
话说到这,顾青和季卿语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先帝晚年?多病,药石无医,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先帝不好,对谁最有利?
魏家在朝本就位高权重,先帝一死,五皇子顺利登基,魏家在南梁更是一家独大,先帝苦求长生不老之术,这药石最是能轻易下手脚的地方。
季卿语看顾青要出门,替他拿了外袍,正要入夏的时?候,白日热,夜里凉,稍不注意就要受寒,可她看顾青的个子和块头,不像容易生病的模样,便不多余担心他。
只她看顾青系带时?,忽然道:“魏家定知道盗墓是死罪,况且窦和还是先帝宠臣,是配享国?公的仙翁,更不可能轻易泄露此事。知道这个玉扳指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并非少数,一旦让人看到,定会察觉不对,继而怀疑到盗墓身上。”
“所以,若他们真从墓里带了东西出来,只可能小心保管,万不可能让它流到市面?上,放玉扳指的另有其?人……”季卿语说着,语速渐快,“银楼的掌柜告知我,卖这东西的是个波斯人,我想若这是他放的饵,应当不会只有这一个。”
顾青看她想得认真,忍不住又捏了下她的脸,软软滑滑的,只他这回是使了点气力的,松手就能看见季卿语两颊上的红痕,这回真跟小猫一样长出胡须来了:“别想了,查不查到都不打?紧。”
季卿语被他捏了两次,长了记性,见他又伸手,便往后头倾了腰,催他:“将?军快去。”
顾青没捏到人,适可而止,出了门。
按季卿语所言,顾青派人暗访城中,果?然查到不少关于波斯商人消息——
城中商贩,不晓得这波斯人的住址、商队、货品,唯一知道的便是这人头戴白帽,对襟祫袢外套、翻领袍,他们也是因此判断这人是波斯人的。
顾青让人把见过此装扮的人的商铺都查了一遍,还查了他们从这人手里买下的东西,收上来给?季卿语瞧,只奇怪的是,这些东西同那个玉扳指不同,与那窦和无关,若真要说出什么,这些东西多出自南梁,非从波斯来,还有些出自宫里,倒像是些世家大族会珍藏在库房里的宝物。
查了一圈,跟一无所获差不多,顾青就打?算把那波斯商人给?抓了。
据调查,这波斯商人会光顾的地方,通常是各坊市生意最红火的铺子,跟季卿语说的那般,这人显然就不是个安分的,行经像是怕不被人知道一般,荒唐。
顾青在各地方按插了人手,只这日,当初派去王记绸缎庄盯梢的几?个人来报,说那波斯人出现?在了绸缎庄——
镇玉立马带着人赶了过去。
那波斯商人刚巧正跟着万掌柜上二楼,陡然听到外头急急而来的脚步,顿时?觉得不妙,侧目向后望去,速度之快,还没令人看清,便已经单手撑着栏杆翻身而下,直直从二楼跳到了一楼,轻巧得像一只燕,果?然功夫了得!
镇玉果?断出剑,向前刺去,直冲这人的眉心!
只镇玉功夫着实一般,到底不是他的对手,这人随手抄起?一匹布,挡住了镇玉劈来的剑,两只手力气大极,剑都已经抵到他眉心之间,却还是被他顶开了!
镇玉被他掀得向后踉跄,被飞奔赶来的闵川扶住,只见闵川扶着桌案,横扫就是一记快腿,有快又凶,直直把那人逼退了三四步!
这人大喝了一声,呼吸微乱,不想却依旧没有素手就擒,右腿抵住地,奋力抗住。只他虽穿戴繁重,但?身手矫健,在闵川攻来的这几?记快腿之后,火速调整,在布匹遮掩之间陡然伸出手,抓住了闵川的小腿,把人向后一扯——
闵川避之不急,险些就要被他拉过去,陡然之间,身后凌空取物般伸出来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把人带了回来,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又是方才闵川使过的那一记横扫,攻了上去!
这波斯商人力道大,却不想来人更是力道无穷,光是一腿便把他踹得反胃,他握住布匹格挡,不行,手臂发麻间只能用肉膊来抵,终是不及,被来人三脚踹进柜里!
一声巨响,震得绸缎庄的客人惊叫逃走,左右邻居前来围观,顾青拍掉手上的灰,叫人把他带走,走之前还训了闵川一句功夫不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