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溺子戏
“据我了解,季大人?在宜州通判这个位置已经九年,但因为时运不济,迟迟未能升迁,应该很急吧?”霍良笑笑,“若是大人?能把那副仕女?图找来?,说不定季通判就?能平步青云了……您淡泊功名利禄不要紧,也该为岳父想想不是?顾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霍良笑着道:“找一幅画而已,对大人?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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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婚。
红妆十里,季府一路出去,巷道碎红满地。
季卿语扶着母亲,一起看大哥把卿言背出门,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王氏眼底像攒不住泪般,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都嫁人?……”
季卿语拍拍母亲的手背:“还?有大哥和三弟呢。”
王氏叹了一声,儿子如何能有女?儿亲?
季卿语看母亲难过,便说:“今晚我留下来?陪母亲说话。”
卿言上?了花轿,吹吹打打一路往远处去,今日风很大,把红绸扬得?高高的,叫人?看得?喜气。
这一日直到夜色降临,季卿言才?等来?刘燊。只她昨日同季卿语说了一夜的话,出门时一直昏昏欲睡,连坐花轿都能睡着,这会?儿在婚房里等,本是两只眼睛都挣不开了,可听到门外的动?静,却又忍不住心口砰砰直跳。
不多时,刘燊就?把她的盖头掀开,反应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刘燊看到盖头下明艳动?人?的新娘,心跳都漏了一拍,可却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吓的,自从考上?功名后,就?被家里当作大人?,可就?是这般素日稳重的刘大人?因为看了季卿言一眼,一下子跌在圆凳上?,惊讶道:“……怎么是你?”
洞房花烛夜,被新郎官指着问怎么是你,听起来?不是个好?兆头,季卿言皱着眉:“不然你以为是谁?”
刘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不多时,脸就?红了。
季卿言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生气:“你自己到季家提亲的,如今我嫁过来?了,你问我是谁?我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正经姑娘,你若不喜欢我,可以直说。”
刘燊磕磕巴巴地憋红了一张脸:“……没,没不喜欢。”
“你不会?还?喜欢我二姐吧,她昨日同我说,她只喜欢她夫君。”
谁知,刘燊忽然站起来?:“才?没有,我不喜欢她。”
季卿言一脸奇怪地盯着这人?,觉得?他可能脑子有问题,可到底已经拜过堂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催促道:“那喝合卺酒吧,我累了,想睡觉。”
梳洗完,季卿言看红被子上?放着的白帕子,心下了然,干脆地上?了榻。
刘燊自然也看到了,一时间,竟是让人?分不清是脸红,还?是被子映的。
明明应该紧张的是她,可她却觉得?刘燊比她更紧张,心口砰砰直跳,叫她听得?一清二楚,季卿言让人?亲了半天,气喘吁吁的,感觉天都快亮了,她捏住这人?的嘴:“亲好?了没?”
刘燊也有些无措,声音却是哑的:“……那个,我怕你疼。”
“……那也不用亲这般久吧。”季卿言难耐道。
刘燊又不说话了。
季卿言在“你是不是不行?”和“你不是喜欢我吧?”之间选择了后者。
然后感觉到了一层潮意。
第48章 士贰其行
花轿远走, 宾客散尽,季府像是潭湖中央,热闹时, 波澜四起?,落幕时,涟漪散去, 诺大的府邸恢复寂静,夜幕下,明艳的海棠花都沾染了几分暗色,今日的寂静不大寻常,突兀得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季卿语扶着母亲走在廊庑上?, 红绸在夜风中飞扬, 她望着廊外风景,有几分怅然,唢呐声好似还在耳边, 大哥背着卿言出门的场景历历在目。
王氏也在感概:“卿言也嫁人了,往后还要到京城去,整个?宜州,就剩你可以陪娘说说话……”
这话里除了落寞外, 还透着一丝疲惫,明明巴望着儿女成家立业的是他们,如今等儿女都长?大了,又?觉得心口?空落落, 季卿语不明白,或者要等自己也做了母亲才能体会, 她温声劝着:“往后我常来?陪母亲说话。”
王氏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但目光是柔柔的:“胡闹, 都已经嫁到别家去了,哪里能时时回?来??就算顾家祖母嘴上?不说,但心里是不高兴的,时日一长?,你就知道了,再喜欢你的祖母和夫君也会不待见。”
这话里似乎意有所指,季卿语没多想,也不过脱口?而出罢,只母亲是长?辈,吃过的盐、走过的路比她多,季卿语安静地听?着:“家里不是还有大嫂和二嫂吗?”
季家三个?女儿,四个?儿子,大女儿是原配赖氏所出,两个?小女儿和大公子、三公子是王氏所出,二儿子是旁支过继到王氏名下的,小儿子是妾室玉如所出。
王氏点到为止:“别人家养大的姑娘好是好,可哪里比得上?自己生养的贴心?”
季卿语挽起?母亲的手?,柔声说着:“那?娘就给三弟寻个?你喜欢的儿媳,三弟年纪还小,那?小姑娘也可以早早接到家里来?,教养在身边,由母亲来?教,还怕不亲你吗?”季卿语又?道,“况且女儿就在宜州,虽然不能时时来?看娘亲,但一年还是能见上?几面的,过几日,女儿来?接娘亲去买衣裳。”
“你啊,最懂事。”王氏叹了声,又?想起?卿言,“卿言也懂事。”
“……卿言比我懂事。”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卿言嫁了个?进士,这婚事合该是你的……”
季卿语劝母亲打住:“莫说这个?了,刘进士如今是卿言的夫君,我也有自己的郎君,母亲再提这事,怕不是叫我们姐妹离心?”
“母亲不是这个?意思。”王氏连忙道,“也没觉得将军不好,只是可惜了你满腹才情……”
“可惜吗?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一道森冷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话声里明显的咬牙切齿,叫季卿言和王氏吓了一跳,若不是抬眼看到来?人,怕是马上?要叫人家丁了。
季云安站在厢房里,似乎也是刚来?,手?上?还提着个?冒着白光的灯笼,一点莹白点在黑眸中,并不叫人觉得明亮,反而森冷异常,季云安的语气里带着从来?没有的滔天怒气,瞧见季卿语,利目一凝,提手?把灯笼一甩,砸在季卿语身上?!
“她季卿语的本事大着呢!”
那?灯笼不过是纸糊的,撞在季卿语身上?又?滚到地上?,翕忽一闪,光灭了。
季卿语吓了一跳,抬手?挡了一下,也是这时才发现,尚未点灯的厢房里还跪着个?人,她不敢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任夜色泼在她身上?,卑微怯懦,是玉如。
季卿语猜玉如怕是拦着季云安不让他来?,才被罚跪的——
玉如是王氏的贴身侍女,当年陪着王氏一道从云阳嫁到宜州来?的,是个?勤快老实的丫鬟,所以当季卿语知道她被提成了姨娘,非常惊讶。
这人是去年新年那?会儿,被季云安要了身子,算起?来?那?段时日好像还是季家和魏家在议亲。那?时候季云安心情不错,经常夜夜笙歌,那?日也不过是醉酒后的一夜荒唐,等季云安醒来?,玉如已经走了,季云安分明知道,却装作无?事发生,左右不过一个?丫鬟罢了。
再后来?,季家同魏家的婚事黄了,季云安对双栖院便冷了下来?,自然把玉如忘了,是后来?容叔发现玉如有了身孕,跟季云安说后,他才想起?这事。
也因此,季云安觉得玉如不争不抢,安静得可人疼,是他喜欢的性子,便收了人做妾室。
但其实玉如和母亲一个?性子,季云安就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只是他不愿意喜欢母亲罢。
母亲有何?不明白?
如此也好,以后季云安再酒醉,王氏便差玉如来?把人领回?去,也是因为有了玉如,季云安到她们这发脾气的次数少了,其实从前也不是常来?,一年就三四回?,多是心情不好喝了酒,才来?找王氏出气。
如今闻到季云安身上?的酒气,喝得太多了,便是好酒也难免散出一身恶臭,王氏一如往常,当季云安心情不好,借着酒气散火,虽然心里惧怕,却还是逼自己笑脸相迎,只如果点灯细看,便可以看到她颤抖的指尖,和已经冷白的脸。
王氏轻声慢慢,像在哄人,怕惊醒了打盹的老虎:“老爷如何?这般大的火气?来?了也不差人通报一声,好叫妾身服侍……”
王氏缓步上?前,把灯点上?,余光瞧见了季云安发红的脸,低喝吩咐:“今日言姐儿大婚,你爹高兴,喝了不少酒,还不赶紧给爹爹端醒酒茶来?。”
这便是看季云安在冲季卿语,要把她支出去了。
只季卿语还没来?得及张口?,季云安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我让她走了吗?”
王氏心里一咯噔,勉强笑着:“语姐儿才回?来?,不知哪里惹老爷不高兴了,回?头我教训她……”
“你教训?”季云安冷笑一声,“你一个?商贾出身的低贱户,还会教女儿?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季云安拿起?桌上?的冷茶,泼到王氏面上?,手?上?的灯火也会惧怕,跟着王氏一块发了抖。
“父亲!”季卿语眉头紧皱,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自从小时被父亲用茶杯砸过额角后,王氏便一直让她避着季云安,只她没想到,父亲竟然已愈演愈烈到这地步!言语不算,还要用这样的行为来?侮辱!
她原以为父亲已经改好了,她甚至还替他欣慰……
季云安随手?扔掉手?中的茶杯,任由它滚到季卿语脚边,动作娴熟,像是稀松平常:“……你们这种商户生出的女儿,果然不体面,若非我到庑县赈灾,只怕还要被你蒙在鼓里!好一个?‘白裙医仙’,你堂堂一个?世家女,竟跑到乡下给人看病,置季家的名声于何?地?置尊卑廉耻于何?地?你娘什么出身,这般低贱的身份还敢到处宣扬,是怕宜州城不知你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吗!你娘从前便不知廉耻,如今沦落到你,也是如此,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够了!”
季卿语看着季云安只觉得陌生,她印象里那?个?温文?尔雅的父亲不该是这样的:“父亲一口?一个?不知廉耻,既然这般不喜欢商户出身,为何?还要娶母亲!”
季云安没想到季卿语胆敢驳他的话,推开?王氏:“住口?!”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犹如一记惊雷,响在她们耳边:“跪下!”
季云安陡然迫近,骇人的眼光瞪在季卿语身上?,叫季卿语指尖发颤,他迫着她,身上?那?股叫她害怕的酒气惹得她脸色骤白,明明是夏夜,却叫人觉得身上?寒雪皑皑,他说:“我叫你跪下!”
王氏挡在季卿语面前,劝她跪下:“不要惹父亲生气……”
季卿语看母亲,见她摇头,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内心一片苍凉,在母亲的拉扯下,跪了下来?,同玉如跪在一起?,听?季云安居高临下的声音响在头顶:“这是你该知道的吗?”
季卿语闭了闭眼,不敢答,她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当年季云安与?王氏定下婚约时,季云安的原配夫人去世不过一年。
季云安为妻守丧,可见对赖氏的喜爱。
可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不过一年,季云安的父亲,也就是季卿语的祖父季久阳,在负责押运一批粮草时玩忽职守,致使粮草被劫,季久阳作为监官,负主?要责任,况且这批军粮是要送到战场去的,因此无?疑是杀头大罪。
季久阳没有办法,为掩盖此事,只能四处打点,对方说若季久阳能把军粮的空缺补上?,他们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季家一直以来?都是清贵人家,哪有这么多的钱把窟窿填上??
那?时季久阳才从云阳调到宜州,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云阳颇负盛名的药贾王家。云阳偏僻,这事不易被人发现,再加上?从前季云安在云阳书院念书时,与?王家大小姐有几分情谊。
砍头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季久阳只能带季云安千里上?门求娶王蘅。
季云安百般不愿,一是因为妻子刚走,二是因为王家是商贾,他是读书人,自视甚高,便是娶个?小门小户的清白女子,也看不上?这样的人家。
季久阳哪管儿子心中的弯弯绕绕,直接把婚事给定了下来?。
见季云安不愿,也只劝他王家虽是商贾,但门风甚佳,因为世代行医,身上?颇有些古道仙风的意味,与?一般的商贾人家不同,而且娶回?宜州去,到时再把王氏过继到他母亲远房名下,谁人也不可能知道王氏出身。
季云安虽不愿,也看不上?王家的钱财,但他知道没人能比王家应允的嫁妆多,父亲又?等着王家的钱去救命,他再怎么不喜欢王氏,也得答应。
季卿语还记得母亲说过,年少时是真心爱慕父亲,从初见便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胜过她见过的万千男子。
王蘅年少动心,往后再遇到什么人,都觉得不过人生海海,路过就过了,所以当季家来?提亲时,王蘅一口?答应,父亲母亲疼爱她,也劝,离家太远、高攀不上?,只她着迷季云安的芝兰玉树,不介意做他的继室,甚至还觉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只她没想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都是会变的。
“老爷,语姐儿已经知错了,我今日说过她了,定然没有下次。”王氏拦在季卿语面前,客气讨好季云安,说话时,推了推季卿语,“……语姐儿快向父亲保证,以后定然不跟着顾将军到处胡闹了。”
她在这时提起?顾家,也是为了提醒季云安,顾忌顾青身份,毕竟语姐儿已经嫁人了……
可这话在季云安听?来?,如何?不是一句威胁?
他把几张皱巴巴的纸扔到季卿语身上?:“顾家?也是,若没有顾家撑腰,我看如今你也不会胆子大到这种地步,竟敢写出这样的东西?!”
王氏心慌慌地捡起?来?,这纸已经被撕烂了,只能勉强拼凑起?来?,她读过几句,叫季卿语听?得心下一凉,她全没想过绥王会把这东西?还回?来?!
季云安寒声开?口?:“果真不愧宜州最有名的才女,果然不愧从小养在曾祖膝下,才情学问当真了不得,比我这个?两榜出身的父亲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随便两首诗便能得绥王青眼,真是可惜了没生个?男儿身,不然怎会干出偷换诗文?这样下作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