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溺子戏
口音不对,顾青说着话,打量了会儿?这茅草屋,破烂得很,如果现在是冬日,一晚上能冻死他们三个人,这就是不个能久住的地儿?,况且这俩人看起来也不像农户,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身上的气质很不同。
“你还?挺聪明。”那父亲叫顾青过去坐,“你是到山上打猎被那头灰狼撞下来的吧?你命还?挺硬,狼都?死了,你还?活着。”他说着,指了指火堆上架着的那团肉,发出热乎的肉香,“不过就剩这么点了。”
“……”
这两人把他的狼吃了。
“你这箭法不错,练过?好生厉害,每一箭都?能直插灰狼要害,而?且箭入狼体的深度基本相同,没?有两三年的训练,根本练不来。”
顾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白着一张脸:“……以前在村里看过人杀猪,箭是第?一次拿。”
听?到这话,父子俩都?愣了,当即把顾青围了起来,顾青也是这会儿?发现他们长得很像,不过是父子俩,正常。
那父亲问他:“小子,晓得薛家不?”
顾青当然不懂,苍白的脸掀了掀眼帘:“你姓薛?”
薛父看他十三岁的年纪,模样这般老?成,便笑了:“你倒是聪明,我姓薛,单字一个名,我儿?子叫无问。”
顾青点头,表示知道?:“两位救命恩人的名字,我记下了,日后有机会定涌泉相报。”
“不是跟你说这个。”薛名忽然靠近他,“小子,懂得天子剑吗?”
“不懂。”
薛名对他这不痛不痒的态度满不满意:“天子剑是在皇上身边办差,保护皇上的。”
皇上一出,确实叫顾青惊讶:“你们是天子剑?”
“小子,你还?挺上道?。”
薛名就告诉他,他确实是天子剑,生来就是为了保护皇上的,他儿?子也是,他们薛家因为长得同皇族很像,多年来就是出天子剑最多的门第?。
不过薛无问只能保护太子,毕竟他老?子还?活着,不过这事不兴说,皇上还?在,这样的话说出口,大有忤逆之意,虽然皇上也知天子剑要从小培养,所以对他们给太子殿下选拔天子剑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般来说,生人相亲断没?有自报来路这般清楚的,顾青虽然还?病着,面?前两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觉得这么金贵的人一上来就跟他这么个乡下小子自报家门,不是什么好事,留了一个心眼:“为何同我说这些?”
薛名捏着胡子,很短一截,他还?年轻,胡子并不长:“小子,你天赋不凡,是极适合练武的料子,留在村里种田可?惜了,而?且最难得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薛名忽然老?神在在的,“你同无问长得很像!多少高手武功盖世,但却不能成为天子剑,其实就是缺了这时运,小子,我观你定命运不凡!”
这话听?起来,多像镇子上挂着长幡招摇撞骗的神棍?
顾青转头去看薛无问,两个年纪相当的少年相互看了一眼。
第?一眼时,顾青也觉得自己同他像,但第?二眼时,顾青又觉得其实没?有那么像,薛无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的少爷,就算是从小习武,可?身板看起来却不如顾青这样小小年纪就种地砍柴的粗人健硕。
“你想让我去做那什么天子剑?”
“怎的,你不想?”薛名惊讶,“小后生,你可?知晓天子剑是多尊贵的身份吗?大内多少高手拼死拼活才能得到这个位置,用光耀门楣来形容都?是轻的。”薛名说着,朝天抱了抱手,“能出入皇宫,在皇上跟前服侍,每年过年还?能得皇上赐宴,甚至在皇上遇到危难时,得护皇上周全!”
顾青想着自己跟薛无问长得像,又听?他说要保护皇上,前后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不就是替皇上去死吗?”
薛名气急,觉得这小子油盐不进:“你这小子!能替皇上战死,那是我们的荣耀!”
顾青在心里轻嗤,但看到他脸上光荣的神色,到底是没?有说出口,或许是因为不想拂他的意,又或许是因为受了他们的救命之恩……
他转移话题:“薛阿爹,我何时能回去?我爹娘还?在等我呢……”
薛名看不为所动,甚是失望:“你这腿,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这附近只有一个村子,离这还?不远,你想回去,没?个十几?日,根本走不到。”
顾青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他离开家快五日了,爹娘还?有阿奶找不着他肯定急坏了。
薛名看穿他的心思,劝了句:“别逞强了,且不说你这条腿如今能不能走到,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就说这山,以你如今的身子,根本翻不过去。”
顾青也明白这个道?理,听?了劝,又留下来养了一日的伤,这是离家第?五天了,顾青晚上睡不着,不是疼的,是担心爹娘还?有阿奶担心他。
薛名看他忧心忡忡,就劝:“反正你待着也是待着,不如跟着我练武吧,我白教你。”
顾青见他还?没?放弃这个念头,也不知这人到底看上他哪儿?了,但他话说得对,他闲着也是闲着,顾青伸了伸脖子,抬下巴:“那你先打套功夫给我看看。”
薛名朗笑起来:“小后生,你好生轻狂!竟敢叫天下第?一给你耍拳看,你当我是戏班吗!”
可?他说是这般说,但到底是没?推辞,真给顾青打了一套拳。
清朗的月夜之下,这个自称天下第?一的男人,在榕树旁打起了拳,拳声阵阵,拳风飒飒,每一次出拳,都?让顾青感到劲风扑面?,光是坐在旁看着,便是他对功夫一窍不通,也能感觉到这拳的生猛与?精妙。
薛无问似乎是被父亲的打拳声惊醒了,应声而?来,踏树翻身,利落出拳,直直迎上了薛名的拳风!
顾青看薛无问那如飞燕一般的身手,当即瞪大了眼睛,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飞起来的,他眼花缭乱,就看这两人缠斗起来——两□□法都?不差,但看得出薛名更老?练一点,薛无问稍显稚嫩,可?就是这般,薛名没?有因此留手,好几?拳打在了薛无问身上还?是惹得薛无问痛喝阵阵,坚持了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薛无问就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得认输。
“打不过,打不过!”薛无问举手嚷起来。
薛名笑得开心极了:“好小子,比上次有进步!能接我两拳呢,之前一拳就能把你打倒。”
“爹你怎么当着外人的面?揭我的短!”薛无问无奈极了。
“夸你还?嫌!你小子,羞得跟小姑娘似的,这还?怎么打拳?”
父子俩聊得火热,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顾青坐在树桩上,却觉得无所谓,可?心思却不像起初那般随意了,而?是心头火热,只他确实还?是个初生牛犊的毛头小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对英雄侠客向往的时候,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着薛无问和薛名的眼光有多炙热,像是蜡烛点在眼睫似的。
薛名想起顾青时,看到那炙热的眼神,什么不知道??
“这是薛家拳,想学需得拜在我名下,做我的弟子。”
顾青不说话了,这两人是从京城来的,他要想学艺,那就能背井离乡,这不是件小事,他还?有爹娘和阿奶……
“咱有的是时间,等你愿意了随时来找我,我定收你做关门弟子!”
薛无问在旁边看着,又觉得爹开始自大吹牛了,他扁着一张嘴:“爹去月还?说我是你最得意的、唯一的关门弟子。”
薛名哈哈笑:“你都?做我儿?子了,怎么还?想着占便宜?一个名头不够是吧?”他笑完,又回过头来说顾青,“不过你可?得早点来,你年纪不大,但也不小了,误了时间,可?能就不好练了。”
除了这一桩事,顾青这夜难得睡了个好觉,梦里是同薛无问一起练拳,薛名在旁边故意板着脸指点,可?没?指点几?句,就又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
再?一日已经第?六日了,顾青知道?自己回不去,便问薛家父子能不能到他家里去,替他报个平安。
谁知薛名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顾青瞬间皱眉。
薛无问给他端来药:“不是不行,是不能。”
顾青眉头更紧了:“为何?”
“你也看到了我们住的地方就是个破草房,你这般聪明,肯定猜得到我和爹是临时借住的。”薛无问掀了眼帘看他,似是在斟酌该如何说,“我同爹是来此处避难的,所以为了不牵连你,你家,还?是不去的好……”
顾青收了话声,心想确实如此,他们聊得再?投缘,到底萍水相逢,往后如何都?还?没?有定数,况且这两个人名头如此大,便是这般还?能有仇家,这仇家也定不是他能招惹的人物,所以与?其把祸事惹到家里,倒不如先让爹娘找他好些,总归出不了事。
顾青想得通透,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惴惴不安,出神时忍不住想,两个天子近臣,还?是什么天下第?一高手的天子剑究竟会惹出什么仇家,以至于要躲到深山老?林来?
他还?没?想明白,薛名和薛无问却忽然站了起来,像是忽然警惕的狮子和豹,肃然的眉目像是竖起来的每一根汗毛,尤其是薛名神色甚至紧张,像是察觉了什么危险一般。
许是气氛不妙,顾青识趣地没?有开口,沉默地等他们动作。
秋日深了,每一阵风过,都?有树叶飒飒作响的声音,寂寥里,枯叶与?尘泥的气味杂然在一起,薛名和薛无问推着顾青,把他塞到灶台里。
顾青觉得不妙:“你们做什么!”
薛名按着他的脖颈,难得的面?露严肃,低喝:“想活命就待在里头别出声!”
顾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薛名把灶台的盖子盖在了他头上。
那人临走前,敲了敲盖子,同他道?:“也不知算不算得有缘分,但如果能再?见到,希望你已经愿意做我的关门弟子……但天有不测风云,如果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去找辛责成吧,他是我的好兄弟,武艺虽然比我差点,但人还?行,你说你是我的弟子,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听?他们越来越远的脚步。
可?似乎是被他们的神情和话震住了,顾青一时间陷入茫然,又想着薛无问方才说过的话,心中大震,难不成是仇家找上门了?
顾青心口砰砰直跳,当即就想出去,可?后背刚顶到盖子,又停下了——连天下第?一的高手都?对来人如临大敌,他出去又有何用?况且他现在身有不便,脚都?走不动道?,出去也是无用,甚至还?会帮倒忙……
顾青心绪纷杂,不知该怎么办。
便是这时,外头响起了兵刃相接的声音,凌厉里似乎能听?出刀光剑影的凶狠,顾青被那些声音震得发麻,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从灶台里爬出来。
他一瘸一拐地偷着爬到门口,透过门缝,窥探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一群黑衣人把薛家父子围了起来,各个手持长剑大刀,目露凶恶,那凶光像是要把人撕碎一般,顾青不光一扫,便看到地上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兵刃既接间,顾青在纷乱的打斗中,看到了薛名和薛无问的脸,上头带着血珠和刀伤,黑色的深衣上是藏不住的色深,受伤了!可?他们却浑然不顾,显然已经杀红了眼。
顾青看到这样的一幕,忍不住往后一缩,便是这时,薛名好像透过门缝看到了他,对他笑了一下,紧接着却皱起眉,口型对他:“快跑!”
顾青握着自己的衣角,咬着牙,狠狠地闭着眼,他透着门缝,看到黑衣人的长刀割过薛名的手臂,鲜血喷溅直出,迷了黑衣人的眼,太过残酷,太过残忍,面?前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一个不过十三岁乡下小子的人知,顾青压着门板的手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然后他真的跑了——
他站起来,把方才薛无问给他的药一饮而?尽,从屋子后窗翻出去的同时,把那个已经豁了口的碗砸碎。
顾青也不管会不会惹来黑衣人的注意,他只顾得上跑,拖着他那一条断腿在飞奔。他心口像是装着大海一般波涛汹涌,一路跑的慌不择路,他没?有目的,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人追上来,顾青一路跑,不敢回头,一路上除了自己的心跳和踩过杂草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顾不上。
不知到底跑了多久,直到看到悬崖边的湖,顾青再?顾不上其他,奋不顾身地往下跳。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水淹没?胸口、耳鼻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没?有心跳,没?有张皇,缓缓沉下。
不知在里头待了多久,等从湖里爬出来时,四处是和湖里一样的寂静。
顾青躺上草地,张着四肢,在剧烈的咳嗽中平复心跳,可?他躺着躺着,不知是湖水没?干,还?是如何,眼眶忽然红了,他抬起胳膊压在眼上,半晌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夜朗星稀了,今日天气几?号,是同练拳那时一般的风和月丽,月光走在背后,照着脚下的路,影子亦是慢慢,不知走了许久,却停下了,顾青扶着树,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笑说:“跑得真远啊。”
他一瘸一拐地回去,还?没?走到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它铺面?而?来,像是一阵风闯过人的身体,避无可?避,顾青心下一沉,仿佛连呼吸都?忘了,只能僵硬地往里头走。也几?乎是一眼,他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薛名和薛无问……
顾青一下子跌倒,跪了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今日还?在跟自己调笑的大叔,那个今日还?给他煎药的少年,鲜活的脸明明还?在眼前晃动,现下却已经没?了气息,像一团稻草一般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顾青瞪着这两人的尸体,瞪红了一双眼睛,许久都?不敢靠近。
明明是极好的天气,却忽然下起了雨,大雨渐盛,冲刷着快要干枯的血迹,血水流下来,红了他的膝盖,顾青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像是突然回了魂魄,在雨中惊慌地把他们两人的尸体抱起来,拖进茅草屋里。
他关好门,像是这几?日夜里他们都?会做的那样,扶着人,让他们靠在墙上,像是闲坐着聊天的姿态,可?许久没?人说话,让顾青知道?,他们或许再?也说不出话了,他颤微微地找来帕子,抖着手把两人身上的血水和伤擦干净。
原本生动的面?容,如今僵硬而?苍白。
可?顾青的脸色比他们还?白,他擦了好久,觉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怎么擦都?没?用,他忽然干呕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咳得眼睛发红,他蹲在那里,眼睛生疼,第?一次觉得自己窝囊,懦弱,胆小,没?用。
他再?也蹲不住,跪了下来,直到东方将白,在自己的脸上狠扇了三个耳光,又跪下,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把他们埋在榕树下后,顾青甚至都?没?有回看此地的狼藉,抹了一把泪,一瘸一拐地回了合安村。
他花了两日,才回到村子里,刚走到村口,就看到黎家大娘挎着篮子,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惊呼:“阿青回来了!”
顾青撑着土墙,脸色比纸还?白,熟悉的乡音让他恍惚,仿佛之前经历的几?天像是一场梦,若不是身上还?伤着,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杀人,近臣,皇宫,皇上……这些东西离他太遥远,哪里是他一个乡下小子能接触得到的?
他呆呆地冲大娘点头:“回来了。”
大娘立马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阿爹阿娘这几?日找你都?找疯了,你阿奶直接都?晕倒了!”
顾青心口一颤,连忙赶回去。
刚推开家门,便看到坐在堂屋里的阿娘和阿奶,也几?乎是一瞬之间,阿娘的眼睛就红了,两个妇人跌跌撞撞地不敢相信,跑过来围着他上看下看。
阿奶要摸他的脸,顾青就弯下腰,让阿奶摸。
阿娘抹着泪打他:“臭小子,跑到哪去了!叫你阿奶担心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