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溺子戏
“你这小?孩,看着?和崔偕差不?多大,竟是老成?……”崔灿看到季卿语,又觉得难怪,“季姑娘许久不?见……不?对,该叫顾夫人?了?。”
季卿语微微颔首:“确实许久不?见。”
“要到家?中去做客吗?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近来书坊又来了?好?些书,想去看看吗?”
季卿语就笑:“崔郎中没让崔姑娘到医馆去帮忙吗?”
说起这事,崔灿便苦了?脸,她对在书坊做生意?感兴趣,对泡在医馆闻药香兴致缺缺:“……在家?爹娘催,没成?想好?容易躲出来,却又是被你念叨一顿,你现在可是操不?完的心,同从前在书院时全然不?一样……”
说起当年的事,季卿语心底的水忽然泛起了?涟漪——
那时季卿语不?过豆蔻年纪,崔灿和江莺亦是,江南地区文教兴盛,很重读书,所以大户人?家?的女?儿基本都是上学堂的,便是不?上学堂,也会请女?先生来家?中教课。
只那时的学堂不?像如今这般好?,还分男学女?学,就是一个书院分了?两个院子,一半是男子学堂,另一半则是女?子。
这个年纪的男女?大抵都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书院又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所以便时常有些不?庄重的男子攀上墙头偷看旁边的女?学。
大户人?家?的姑娘多是害羞的,可又因为困在垂花门?里太久,难得见到些不?寻常的事,也难得见到这般多的公子、儿郎,便会忍不?住去瞧,况且能来书院念书的男子大抵家?世不?错,若是能遇上个合心如意?的,说不?定还能缔结良缘,这便成?佳话了?……
所以那时的课间,便是最热闹的时候,只那帮男子肤浅得很,趴在墙头品评哪家?的姑娘颜色最出众,他们?挑挑拣拣评到最后,开始为崔灿和季卿语争来争去,有说季卿语美,也有说崔灿俏,吵吵嚷嚷了?好?半天,就是没个定论。
只崔灿性子活泼些,见那群公子郎君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地吵嚷,依旧能面不?改色地路过,只那些男子颇为逾矩,远远瞧见她路过,便开始叫人?。
崔灿听见了?,便叉着?腰看他们?:“你们?再这般吵吵闹闹,待会儿让夫子发现,罚你们?抄书!”
那群男子见崔灿搭理他们?,全然不?像旁的姑娘家?那般矫揉造作,愈发兴奋,一边念着?崔家?姑娘当真漂亮,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夸了?又夸,见崔灿好?说话得很,忽然同她说,让她把季卿语叫出来看看。
崔灿往学堂里看了?一眼,就见季卿语坐在窗棂旁,静思闲坐,明眸皓齿,一点点日阳从窗边打进来,落在她的眼睫和鬓发上,她手里翻着?书页,像是雪山顶上的白莲似的,一点俗世都入不?了?心,也丝毫不?会为外头的纷杂惊动。
崔灿握起拳头,举给他们?看:“想得美!再不?走,待会叫夫子给你们?打出去!”
他们?便开始叫惨起来,有人?说崔姑娘凶,也有人?说崔姑娘生动可爱,可说着?说着?,忽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惊吓不?小?,各个连忙从墙檐上下来,须臾,崔灿才明白,因为那边低嚷了?起来:“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崔灿高兴地蹦了?两步,当真精灵可爱:“叫你们?不?守规矩!”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匆忙了?,其中一个爬得最高的男子受了?惊吓没扶稳,仓促间,手上一松劲,扶了?个空,直接从对面的墙头往他们?这边摔了?下来!
这个情形太过出乎意?料,直接叫旁边探头围观的姑娘们?大惊失色,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脸色都被吓白了?。
狠狠摔在地上的男子,嗷嗷大叫,瞬间没了?趴在墙檐上的风流倜傥,惊惧得失了?体面:“我的手断了?!”
这话一嚷,更是叫旁边的姑娘们?变了?脸色,甚至有些胆小?的,忍不?住哭了?起来。
对面的人?一时间都从小?门?往这边来了?,夫子从人?群中挤进来,瞧事情严重,连忙叫人?去找郎中,可便是这时,人?群中,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喊什么呢?”
正是崔灿。
随着?话音,崔灿逾矩地抓住了?这男子的手,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就这么对向用力的功夫,就惹得那男子惊呼大叫起来,那声音凄厉得比古诗里想得寒鸦还要凄厉,叫周围的人?不?忍直视,齐齐背过身去,甚至夫子都没见过这么惊悚的场面,吓得皱眉,还没来及训斥,就先别开了?眼。
崔灿嫌弃得很:“叫什么?你再动动,看看是不?是好?了?。”
那男子被她这话说得收了?声音,僵硬地动了?动手臂,他拧着?眉动,发现已经没那般痛了?,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脸色尴尬,这会儿他有功夫看清是谁给他接的手了?,又想起崔灿方才摸了?他的手,顿时脸就红了?,可他再一抬头往上看,忽然就愣住了?。
许是他的表情有些呆,众人?忍不?住跟着?看过去——是季卿语。
季卿语竟然出来了?!
这是季卿语!
全学堂最好?看的季卿语!
一时间,全学堂的男子都惊呆了?,崔灿自然已经是很好?看了?,但各花入各眼,像季卿语这种?气质出尘的,几乎是所有读书人?最青睐的类型。
不?只他们?,就连崔灿看到她来,心里也是惊讶,这不?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青莲姑娘吗?怎么也出来了??
众人?齐齐疑惑着?,给她找了?个借口,想来季卿语是被这事惊动了?……
可所有的女?子瞧见这般血腥的场面,都躲得远远的,但季卿语却凑上来看——一时间,众人?心目中又给季卿语添上了?心地善良的标签。
只他们?心里想入非非,被季卿语的美丽所惊艳,却不?知季卿语其实是盯着?崔灿看了?许久,看她拨开人?群逆流而上,给人?检查伤口,又帮人?接骨……四目睽睽,大大方方,季卿语的手指捏了?捏,到底是没吭声,她别过脸,见众人?在看她,敛眉低说了?句,说完就走:“无事便好?。”
她是走了?,可这一句话,几乎是直接撬动了?那男子的心扉,以至到后来,这男子都想季卿语,也不?止是季卿语,还有崔灿。
季卿语门?第家?世不?错,自己勉强配得上,若是能娶回家?做正房妻子,那得是多大的脸面,这事光是想想就能笑醒,至于崔灿……倒是可以娶回家?做个良妾,崔灿家?世一般,家?里除了?个医馆还有个书坊,也就寻常百姓家?,和他勉强算是门?当户对罢。
他为难地想着?,如果季家?不?愿把自家?的二小?姐嫁给他,那娶崔灿做正室也不?是不?可以,崔灿家?世虽一般,但胜在好?看。
这人?的心思都想到九天之?外了?,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般来追求季卿语和崔灿的,只可惜,这两个姑娘都不?大搭理他,甚至除了?这次,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两人?,旁人?都说他是懒□□想吃天鹅肉。
这边热闹得很,江莺也刚巧从月洞门?那处过来,只她瞧见这般多人?,心头就一慌,这一慌,步子就退了?半步,可就是这么一退,就撞到了?身后的来人?。
江莺一慌,像受惊的小?鸟般连忙闪到一旁,就这么抬头的功夫,就看到了?个年轻的公子,江莺赶忙对着?他福了?福身,结结巴巴的:“唐突,公子了?……”
只出乎江莺意?料的,这位公子并未嫌弃她,也没有怪罪她的逾礼,反而非常温和地同她说:“无事,姑娘也是要往前头去吗?”
这人?的声音颇好?听,像春日的风一般和煦,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同她说过话——江莺一直为自己的口吃之?症觉得自卑,所以都不?怎么敢同人?接触,以至今日,这人?对她这般温柔,便不?由得叫江莺多看了?他一眼。
那位公子没等到她的回答,还浅笑着?侧了?侧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这人?生了?一幅好?皮相,还是一双笑眼。江莺不?知为何,脸蛋忽然一红,反应过来,连忙嗯了?好?几声。
那人?便笑了?:“那姑娘请。”
江莺提裙先行,崔灿看到人?过来,连忙过来牵她,说是夫子来了?。
只走到门?口时,江莺忽然停了?脚步,看了?一眼站在假山处说话的人?,那人?长身玉立,便是站在人?群中,也显眼得很。
她看了?好?几眼,低头吩咐了?身侧的丫鬟:“去,打探一下,那公子,是谁……”
丫鬟便去了?。
另一边,那位公子问?完此处发生的事,也忽然往后看了?一眼,随口问?身边的小?厮:“方才那姑娘……”
“回二公子,那人?是布政使司右参政江家?的长女?,名唤江莺。”
“江莺……”被称作二公子的人?低念了?一遍这人?的名字,忽然道,“挺可爱的。”
另一边,崔灿和江莺走在季卿语身后,崔灿性子活泼些,也是难得见江莺打听别人?,心想今日还真是见鬼了?,先是季卿语,后是她,一天天的,这般多稀奇事,她问?:“打听谁呢?”
江莺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与她交好?的人?不?多,她便说了?:“方才,在偏门?,撞见,了?个,玉面,公子……”
崔灿惊讶了?一声,抬眸起来想了?想,“不?是魏轩吧,魏知府的二公子。”
江莺说不?知道。
季卿语在前头听着?,也不?知道。
季卿语笑着?:“人?都是会变的,崔姑娘也成?熟了?许多。”
崔灿弯起笑眼,她的睫毛很长,一下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我这是年岁大了?,不?敢不?稳重,叫我爹娘担心。”
季卿语心思细,到底是听出了?她这些年怕是也过得不?好?:“……你如何都挺好?的,很好?。”
崔灿便晃了?晃头,端出从前的精灵古怪来:“你总这般说。”
“实话实说罢了?。”
崔灿一只手牵着?自己的弟弟,另一只手则插起腰:“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羡慕我?”
季卿语一愣,眸光有一瞬间的停顿,随机莞尔一笑:“可能是吧。”
两方道了?别,镇圭被季卿语牵着?手,他见季卿语一路上没说话,便戳着?下巴小?声开口:“……二娘不?骂我吗?”
“为何骂你?”
“……因为二土同别人?打架。”
季卿语就同他说:“二土那不?是打架,因为是那些人?做得不?对,他们?年纪比二土大,但是却不?如二土懂事,二土很明事理,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孩。”
二土被二娘这番话说得脸红红。
“二土会因为自己被人?说是奴婢而觉得难过吗?”
“不?会!”镇圭道,明明那么小?一个孩子,却很懂事,“如果不?是因为奴婢,二土就不?会遇见二爹二娘还有二祖母,二土喜欢做奴婢。”
季卿语就捏捏他的脸,喜欢他:“那从前二土打架,二爹会批评你吗?”
“二爹不?会,但是哥哥会,哥哥说不?能打架。”镇圭慢慢说着?,“但是这时候,二爹就会在旁边说可以打,还说我要打赢,不?然会给他丢人?。”
季卿语牵着?镇圭的手,心觉,这确实是顾青会说出来的话。
谁知,二土牵着?二娘的手,晃了?晃:“二娘,二爹走好?久了?,二土想二爹。”
“嗯。”季卿语让镇圭先上马车,自己提裙上去时,扭头往北边的天空看了?看,夕阳西落了?,就是不?知悬壁那儿有没有这样秾丽的暮色。
心道:我也想他了?。
鸣金收兵,今日勉强小?胜。
顾青的到来给军中增添了?不?少士气,这一仗,大家?打得意?犹未尽,甚至有乘胜追击的念头,但被顾青拦下来了?,穷寇莫追的道理他们?要明白。
清扫战场时,顾青拿着?宣纸和炭笔找了?个小?土包,席地而坐,他看着?悬壁连绵不?绝的山脉,还有高悬在两山之?间的落日,在纸上落笔。
此情此景,最适合水墨画,也只有水墨才能写尽这场景的荡气回肠,但顾青不?会,他也不?想给季卿语画这些——他拿着?炭笔,思索片刻,在纸上画了?一个三角,这表示山脉,又画上一条曲线,代表河流,而偌大的悬壁,落在他纸上,也不?过小?小?的一个角落。
他专心致志,直到一枚刻章从他裤袋里滚出来,这是季卿语在他生辰时,送给他的,还用粉色的荷包装着?,顾青嫌弃得很,任它在身边躺了?好?一会儿,才用笔把它挑到自己面前,让它待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他娶了?个门?第家?世规矩很多的姑娘,基本不?出垂花门?,平日能看到的景色不?过四角方方的天空,但他想给她画一幅画,不?多么的精细,不?多么的秀丽,只是把他走过的地方都记录下来,这样到时拿给她看时,他去过的每个地方,她都能知道。
就好?像他们?曾一起走过大山大河。
第69章 曼珠沙华
镇圭在学堂和童子们大吵一架后, 一战成名。
自那时,临川书院的?童子班里,再没人敢欺负他, 连带着对崔偕也收敛了不少,不说平日到学堂时会和他们作揖问候,至少不会当着面再说些?闲话, 且不知这些?人从哪儿得?知的?消息,说镇圭是顾将军府上?的?大公子,还?能管顾将军叫二爹!
顾将军是谁?那是前段时日刚刚平定了惠山匪乱,如今又在悬壁保家卫国的?顾将军,听说顾将军在悬壁的?首战打得?漂亮, 直叫西戎那群贼子屁滚尿流, 重振了我大南梁国的?士气和军威!一说起这事,便让人以手抚膺,心绪久久不能平淡, 后知后觉也难怪,毕竟顾将军能叫小?儿夜啼的?传言还?历历在目,这样的?罗刹将军那是杀多少西戎老贼都不在话下。
总之如今说起顾青,那赫赫大名可谓是传遍南梁上?下, 莫说茶楼酒肆的?吃茶看?客在议论,便是黄口小?儿,拿着把桃木剑,端着个黑脸就要在街头扮顾将军, 说自己将来也要上?阵杀敌,报效国家!这在大家心中?猛虎一般威猛的?人物, 众人都只敢在心里向往,哪敢跟人攀干系?而且顾将军来宜州后做了多少好事?这样的?人出身他们宜州, 那可是他们宜州天大的?荣耀!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他们心中?了不得?的?人,被他们叫奴婢的?小?孩却能管他叫二爹,还?能管顾夫人叫二娘,管顾祖母叫二奶奶,甚至住在顾府!桩桩件件累下来,不说叫人羡慕,但也让人意识到这奴婢的?身份显赫,后知后觉品悟出来这个消息时,众人面面相觑,难怪夫子会收一个贱籍入学堂念书,也不怕有辱圣贤之名,想来是迫于顾家权势和顾将军威名……
但这些?话也只敢在私下说说,根本不敢往镇圭甚至顾家人面前凑,众人忌惮着也担忧,怕先前的?事若是等顾将军回来,镇圭去告状……
总之,镇圭如今在学堂,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那是敬而远之,退避三舍,从前便同他较好的?人,那是同他的?关系愈发亲切,镇圭有些?明白,但又不明白,不过不打紧,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自那日两人一块打了一架,还?没被批评之后,两人似乎结上?了革命友谊,镇圭有了每天都想见的?小?伙伴,而崔偕……
崔偕换上?了临川书院的?童子的?头巾和校服,正是在学堂念书了——崔偕身子不好,胆子也小?,崔家上?下除了崔姑娘都一直不愿他到学堂念书,但崔姑娘把这事告诉家里后,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反正家里就是同意了。
如今季卿语来接镇圭,只要来得?稍早一会儿,便能看?到两个个头相当的?小?孩儿手挽手从书院里飞奔出来,明明上?一秒还?是孩童模样,可出了门,就成了大人,默契地在门口作了一揖,算作道别,抱着手弯腰的?模样还?挺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