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见家中有事,孟允棠心里着急,对鹿闻笙道:“我下午再来可好?”
鹿闻笙自然说好。
母子三人离了卫国公府匆匆回到孟府,听下人说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在正房里,又忙忙地赶到正房去。
刚到门外,便听绥安伯夫人吴氏在里头大声道:“你便是为着自己脱罪,也不能把你大兄供出去!如今你回来了,他却下了大狱,难不成真要绥安伯府夺爵抄家你才满意?”
周氏一听,火噌的一下就蹿到了头顶。昨晚孟扶楹已经将下狱的前因后果细细说给她听了,分明就是他们自己惹的麻烦,这吴氏竟然还有脸上门来吵?
“不供出大伯,难不成让老三代大伯去死?”她迈进门去,朝沉着脸坐在一旁的孟老夫人行了一礼,对脸庞浮肿仪态尽失的吴氏道:“原本就是大伯托三郎放那两车货进的西市,三郎念着兄弟情义答应了,如今因为那两车货出了事,你们不去找托你们办事的人,反倒来找我们?你是不是急昏头了?”
“不找你们找谁?我的欣儿,你说,是不是你们找人绑的她?”吴氏一见周氏,疯了一样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双目赤红表情狰狞道:“一定是你,因为七娘,你恨不能剥她的皮吃她的肉,她才十七岁,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我跟你拼了!”
周氏被状若癫狂的吴氏给惊呆了。
“你放开我娘……”情急之下,孟允棠上去想拉开吴氏,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孟础润冲上前去一把将吴氏推出老远,摔了个四仰八叉,挡在周氏与孟允棠去前面道:“要发癫去别处发,我阿爷还要养伤!”
吴氏摔愣了,回过神来后,干脆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孟老夫人在一旁跺着龙头拐杖唉声叹气。
床上的孟扶楹瞧着这乱成一团,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原地升天算了。
周氏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吴氏,心知单是孟扶林被抓,绝不可能让她失态成这般模样,便问孟老夫人:“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孟老夫人面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心气的模样:“昨日下午,欣儿找回来了。人还活着,只是被拔光了牙齿,割断了舌头。”
孟允棠吓得用手掩住嘴,周氏也惊呆了,就连孟础润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不是你知道郑家不休她之后,派人做的?”孟老夫人盯住周氏。
周氏整理一下情绪,道:“便是为了给儿孙积福,我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除了你们还能有谁?欣儿她一个姑娘家,这么多年来,得罪的也只有你们而已。”吴氏不信。
“你若不信,尽可去官府告。”虽是惊异于孟雅欣的惨状,但对这个一而再害自己的女儿,还不知悔改的侄女,周氏是真同情不起来。
孟老夫人道:“先不说此事了,当务之急,是把老大给救出来。你们与卫国公府关系好,去求一求贺六郎吧。”
孟扶楹闭着眼睛假寐。
周氏心中厌恶至极,道:“母亲,我们家也就靠着往日那点情分与卫国公府寻常走动而已,若说关系好,又怎及得上对贺家有恩的汝昌侯府?母亲何不去请张家帮忙想想办法呢?再者那两车货又不是大伯的,他想脱罪,将货主供出来不就是了?”
孟老夫人被周氏这般半阴不阳地讽刺,恼怒不已,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能冲周氏发火,只得呵斥吴氏:“别哭了!人还没死呢!”
……
大明宫太和殿。
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贺砺,一脸不虞,道:“他身边的奉茶都招了,你还不如实道来?”
贺砺放下茶杯,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道:“此事确实是我与太子共谋。”
太后见他认了,愈发觉着不可思议,怒道:“他才多大?你怎能让他配合你行此险招?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是不是?”
贺砺神色镇定,道:“姑母,太子行此险招为的不是配合我,而是为你和圣上分忧。他知道你与圣上现在必须表现得不偏不倚,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你们难做。我动手,秦衍还是会把我的动机往复仇上想,不会对你和圣上有过多的考量。太子年纪虽小,但有勇有谋,具备身为一国储君最需要的坚韧品质,姑母大可放心了。”
“放心什么?他为了杜绝童廉临阵退缩的可能,事先让奉茶将两人茶杯互换,仅这一个举动,便能叫秦衍知道,他是参与其中的。”太后道。
“那又怎样?便是太子表现得与他秦家亲近,难不成秦衍就能不想自己有个外孙当储君了?出了这件事,姑母正好趁机将东宫上下仔细排查一遍,该杀的杀,该换的换。东宫安全无虞,外头有我继续掣肘,秦衍老贼无暇他顾。”
太后斜眼瞧着他,道:“你事事思虑周全,怎么还是让童廉没开口就死在牢中了?昨日一早出狱,做什么去了?”
贺砺道:“姑母,人都会有些不欲旁人知晓的私密,侄儿也一样。童廉死,只不过是少了一次攻讦秦衍的机会而已,这种程度的损失,侄儿能承受,相信姑母也一样。”
太后看着他眉眼低垂,却暗藏桀骜的模样,没再说话。
这个侄儿回京时间不长,但她早已看透了,他不是个易于掌控的人。
这也正常,用人总是会有这样的烦恼,得用的不好掌控,好掌控的不得用。
但人嘛,就如他所言,总有些不欲旁人知晓的秘密。为何不欲旁人知晓?因为旁人一旦知晓了,这秘密,就会变成他的软肋。
或许她也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观念了,与其让他找个有实力的岳家变得更不好掌控,倒不如静观其变。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孟家,孟七娘,说不好,就是他的软肋。
贺砺出了大明宫,一路向南,在崇仁坊与胜业坊之间的街道上遇上刚从胜业坊里出来的晏辞。
晏辞脸上伤痕未消,心事重重的,一抬头见了贺砺,也没理会他,调转马头就要走。
阿爷下狱,他急着去探听消息。
贺砺却策马上前几步,挡住他的去路。
“姓贺的,我今日没空跟你歪缠,让开!”晏辞皱眉喝道。
“想救你阿爷,就跟我来。”贺砺策马回身,往避人处行去。
晏辞半信半疑犹豫不决地在马上僵坐半晌,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行人稀少处,下了马。
“我给你三天时间,与孟允棠按规矩和离,否则,就准备给你阿爷收尸。”贺砺开门见山。
“你少在那儿唬人,我阿爷的事,怎么都够不着杀头。”晏辞见他只是想借此要挟他与孟允棠和离,转身就要走。
“晏大郎君金尊玉贵,没下过大理寺的牢房是不是?”贺砺微微拔高声音。
晏辞停住。
“大理寺的牢房里,老鼠很多。这人若是被老鼠给咬了,运气好些的就是皮肉破损,若是运气不好得了鼠疫……谁说一定要罪名够得上杀头,才会死呢?”贺砺慢条斯理道。
晏辞霍然转身。
贺砺冷笑一声,转身想上马。
晏辞又气又急,脱口而出:“贺砺,你别在那儿装得人五人六不可一世,你再厉害,还不是想抢我的女人?”
贺砺回身几步走到他面前,出手如电,一把掐着他的脖子就把他按到了一旁的墙上。
“你的女人?”他额角青筋贲起目光凶戾,连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杀气:“当初我若在长安,你有几条命能娶到她?”
就算与贺砺打过两次架,晏辞也一直以为,他对孟允棠不过是见色起意。但此刻他的眼神却告诉他,并不是这么回事。
“你应该庆幸,没有碰过她。”察觉自己的失态,贺砺很快就松开了他,上马离开。
……
孟府,贺令芳来送伤药,周氏才趁机打发了孟老夫人与吴氏。贺令芳离开后,周氏去照顾孟扶楹。胡十一来找孟础润,孟础润就跟他出了门,说不回来吃午饭。
孟允棠则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窗下怔怔地想事情。
阿爷被连累下狱受刑,孟雅欣被劫持拔牙割舌,这两天发生的事,就仿佛自她被贺临锋扣下,就开始直面了人生的残酷一般。
哪一件都是她承受不住的。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没有贺临锋出手相助,阿爷会怎样?
孟雅欣是伯爵之女,都能被人劫去做下这等惨毒之事,那她和她的家人,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和这些相比起来,她之前担心的嫁给贺临锋之后会被他欺负会过得不好之类的事情,显得那样幼稚与可笑。
用午膳的时候,孟允棠对周氏道:“阿娘,我待会儿去一趟卫国公府。”
周氏想起她答应鹿闻笙要去看鹦鹉,便道:“阿娘陪你一道去。”
“不用了阿娘,他不会对我怎样的。”孟允棠闷闷道。
因为她也不会再惹他生气了。
周氏看着她,真的很想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犹豫片刻,还是没问出口。女儿大了,心里藏着秘密不想说,做爷娘的没必要去追根究底。
午后,贺砺往内书房去,鹿闻笙道:“阿郎,某回房一趟。”
贺砺瞧他心神不宁的,问:“何事?”
“就是那只鹦鹉,这两天瞧着蔫蔫儿的精神不佳,不知是不是生了病,某回去看看。”鹿闻笙道。
贺砺闻言,道:“拎过来我瞧瞧。”
鹿闻笙将彩衣拎到松龄院,挂在院中那株老松树下。
贺砺逗它片刻,发现是有点蔫儿,不爱说话。他猜到可能是乍离了主人,一时之间不能适应新环境之故。
“不行就再去买一只鹦鹉,与它作伴。”他道。
这时院门外有仆人来报:“鹿司戈,孟家小娘子来了。”
贺砺骤然侧身看向鹿闻笙,剑眉微蹙。
鹿闻笙讪讪道:“上午孟夫人带着孟小郎君和孟小娘子来感谢阿郎,某担心鹦鹉,就请孟小娘子过来看看。当时孟小娘子有事,说好了午后来……阿郎若不高兴,那某去谢绝孟小娘子?”
贺砺不置一词,绷着脸回身就向书房走去。
鹿闻笙见状,忙低声吩咐仆人:“速去请孟小娘子进来。”
第51章
“没良心的, 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没良心的。”果不其然,彩衣一看到孟允棠, 立马就精神了,在紫竹架子上踱来踱去, 破口大骂。
孟允棠又想哭又想笑,伸出手道:“我错了,我给你摸摸。”
彩衣配合地把头低下来让她摸了摸,站直身子抖了下羽毛,道:“有了夫婿就忘了朋友,你这叫重色轻友。”
一旁鹿闻笙:“……”
孟允棠尴尬地向他解释道:“这是当年我闺中好友出嫁后来看我, 我埋怨她的话,被彩衣学去了。”
鹿闻笙表示了解。
孟允棠又细细问他彩衣的喂食作息,都没什么问题。
“孟小娘子你一来它就精神了, 可见是想念你之故。以后若得空, 孟小娘子可否常来看看它?”鹿闻笙问。
“鹿十二!”
孟允棠还没来得及回答, 不远处的书房里突然传来贺砺的声音。
鹿闻笙忙跑过去,站在书房门口听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