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 第70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切,你都不怕,我怎么可能怕?”胡十一挺胸抬头地策马上前。

  庞七抖抖索索地跟在两人身后。

  越靠近城门,看得越清楚,血腥味也越浓重。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士兵的尸体,光是城门外,少说就有二三十具。

  孟础润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僵直地坐在马鞍上,连下马都不敢,只驱着马避着地上的尸体走。

  “要不我们还是回驿站吧,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有些腹痛。”庞七在后头道,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胡十一外强中干:“都是死人怕什么?就当锻炼胆量了。”

  巨大的城门像是什么怪物的巨口一般,将渺小的三人吞了进去。

  城门里面还是尸体,街道上也是尸体,往远处看,能看到火光,听到刀兵声,但看不到活人。

  胡十一看着道路两侧漆黑的巷道和月光下阴影一样的建筑,心头突突直跳,道:“要不我们还是下马吧?这样坐在马上,目标太大,万一什么地方出来一支冷箭,不是白死吗?”

  庞七低头看了眼路上,快哭了:“好多尸体。”

  “尸体又不会杀你,活人才会,下来!”胡十一自己下了马,催促庞七。

  庞七磕磕绊绊地从马上下来,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胡十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过去把他搀起来。

  孟础润也下了马,呼吸急促地牵着缰绳慢慢地往前走,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你行的,别人能做到,你也能做到。别怕,都是死人,尸体而已!”

  三个人就这么心惊胆战地往前走着,没多远,眼角余光察觉右边的巷子口有人影晃动。

  孟础润停住,向巷口看去,那是一个士兵,右手提着刀,左手捂着肩,好像受了伤。

  孟础润刚想说话,便听那士兵嘶吼一声,举着刀豹子般向他猛扑过来!

第63章

  孟础润吓得急忙去腰间抽刀, 可因为太慌张了,刀抽出来时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而这时那伤兵已经扑到眼前, 血染过的带着森冷杀意的长刀朝着孟础润的脑门就劈了下来。

  孟础润完全呆了,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一般, 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

  千钧一发间,胡十一猛地从后头拽了他一把。

  孟础润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伤兵一刀劈空,转手一刀砍向胡十一。

  胡十一匆忙挥刀抵挡,只一下, 手中的刀就飞了出去。

  伤兵大叫一声,就要一刀将胡十一捅了,这时一支箭从胡十一身后射来, 正中那伤兵的脖子。

  

  伤兵攻势一顿, 捂着脖子后退几步, 倒了下去。

  胡十一与孟础润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只见庞七手里举着弓, 哭着对两人喊道:“我们撤吧,这也不只有尸体啊!我不想把命搭在这儿!”

  孟础润赶紧爬起身来, 胡十一上了马,三人逃也似的原路返回,冲出城门,回到了刚才的那间驿站中。

  柴房, 三人用房里的破凳烂床顶住门, 靠着墙并排坐在稻草堆上,面色颓败。

  沉默横亘在三人之间。

  良久, 还是庞七最先开口:“对不住,兄弟们,我承认我怂,我怕死,我不想去投军了,我想回长安,活着回到爷娘身边。”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胡十一抽了根稻草在手里横七竖八地扯着,心情很差地骂道:“丢人!折腾了半天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

  他扭头看孟础润:“你怎么说?”

  孟础润灰心丧气:“还能怎么说?要没有你们俩,我都交代在那儿了。就像你说的,不是那块料,得认!”

  “那我们一道回长安?”

  孟础润点点头,继而痛苦地伸手捧住头,哀吟:“早知道就不给爷娘和阿姐留那般雄心壮志的书信了,就这样回去,都不知道脸该往哪儿放?”

  胡十一幽幽叹气:“谁临走前没给家里留过那样的信呢?”

  庞七给他出主意:“贺大将军不是说要咱们通过他的考验才许去投军吗?那我们通不过不就行了?到时候回家就说,是贺大将军将我们半路拦下,我们这才没有去成。”

  胡十一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孟础润犹豫了一瞬,破罐破摔道:“算了,我们自己的问题,干嘛要拉别人当借口呢?回去就说,年少轻狂了,以后脚踏实地地生活,正正经经地谋个差事,哪怕不入流,爷娘不会怪罪的。”

  胡十一用胳膊肘拱了他一下,笑道:“你小子和以前相比还真是改变不小。”

  孟础润愁眉苦脸:“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事无成。”

  庞七在一旁道:“你们说,咱们仨刚才算不算一起上过战场了?”

  “算,当然算!差点把命搭那儿,怎么就不算了?以后咱们三个就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同袍,一辈子的过命之交!”坐在中间的胡十一张开双臂,一手搂一个。

  

  孟础润推他的手,道:“一边儿去,肉麻兮兮的。”

  庞七嘿嘿直笑。

  三人闹了一会儿,低落的心情回升了些,胡十一琢磨道:“你们说,范阳城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范阳可是幽州的咽喉啊!怎么会晚上大开城门?还死了那么多士兵,该不会是突厥人摸进来了吧?”

  “不可能,我刚才仔细看了,刚才地上那些尸体穿的都是我朝的士兵装束,就是看上去好像隶属部门不同。”庞七道。

  胡十一又用胳膊肘拱了孟础润一下,问道:“你说会不会与贺大将军有关?”

  孟础润表情复杂,“不知道。”

  贺砺第二天没有回来,第三天也没回来,直到第四天才现了身。

  他一身黑色银纹的翻领胡服,面色略苍白,显得眉眼愈黑,人愈冷冽。

  到了驿站看到孟础润三人还在,他似乎比较满意,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招手从随行众人中叫出一个看上去年未弱冠的圆脸士兵,对孟础润三人道:“之前说过的,如果你们能通过我的考验,我就放你们去营州投军,并会给你们写推荐信。考验就是他,他叫王铁柱,今年一十八岁,入伍一年。你们三人依次与他对战,能胜他的便可以去投军。”说罢又转头吩咐那圆脸士兵:“不必留手,在战场上怎么对敌的,就怎么对他们。”

  圆脸士兵兴奋地应了一声“喏”,走到院子中间,挑衅地转了下手中的刀,冲三人道:“你们仨,谁先来?”

  孟础润胡十一等人虽是已经决定放弃去投军了,但此等情况下自然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再者不说庞七,孟础润与胡十一心里都憋着一股气——那晚表现太差了,忒丢人。

  胡十一仗着三个人中他年纪最大,往前一跳道:“我先来。”

  他在圆脸士兵手下撑了两招,被一刀划伤手臂,血流如注,这时才明白对方玩真的,忙大叫道:“不来了不来了,我认输。”

  圆脸士兵收了刀,看向孟础润与庞七二人。

  庞七讪讪道:“我是用弓箭的,和你对战不合适吧……我也认输好了。”

  圆脸士兵看孟础润。

  庞七扯了扯孟础润的袖子,低声道:“别上了,上去就是被虐菜,你看胡十一那血流的,哗哗的……”

  孟础润一抬头,见贺砺懒洋洋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心里那股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握紧刀就走了上去。

  他在圆脸士兵的手下撑了三招,刀就被击飞了,肩膀上还挨了一下。

  平生没受过这样重的伤,前所未有的痛仿佛激发了他骨子里的狠劲儿一般,他不退反进,赤手空拳地朝圆脸士兵扑去,冒着被他一刀刺穿腹部的危险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不要命地一头撞过去,两个人都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还是圆脸士兵最先熬过那阵子晕眩,爬起身来一刀刺向正跌跌撞撞挣扎着想起身的孟础润,被贺砺甩过来的石子荡开了刀尖。

  “到此为止。伤口处理一下,明日启程回长安。”贺砺看了眼满脸是血的孟础润,转身进了驿站。

  长安崇仁坊,王侍郎府。

  王二郎怒气冲冲地来到姜玉初的房内,呵斥婢女:“都出去!”

  “二郎,娘子在喝安胎药。”姜玉初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仆妇道。

  “少喝半碗孩子就能掉了?出去,都出去!”王二郎怒道。

  仆妇看他这副蛮不讲理的模样,担心他伤害姜玉初,站在姜玉初身边不动,只道:“二郎恕罪,老奴是姜家的仆人,只听娘子的吩咐。”

  “祥婆,没事的,你们先出去吧。”姜玉初喝完了安胎药,将药碗放在托盘上,吩咐仆妇与丫鬟。

  祥婆不放心地盯了王二郎一眼,带着丫鬟鱼贯退出内室,一到外头便低声吩咐丫鬟:“速去请夫人来,就说二郎在为难娘子。”

  小丫鬟答应着一溜烟地跑了。

  房内,王二郎红着眼盯着姜玉初质问:“是不是你让你那个闺中好友,孟七娘,托卫国公府的人将韵雅买了去?我怎么早没发现,你如此恶毒?”

  姜玉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想到自己这点污糟事,到头来却要彤娘来帮她收拾,心头真是羞愧万分。

  “说话啊你?敢做不敢当?”王二郎高声道。

  姜玉初抬眸看着自己的夫婿,冷冷道:“人家卫国公府买个歌姬怎么了?你心中不忿,去卫国公府闹啊,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有何用?”

  “要真是他卫国公看上了,买去了,我无话可说,可贺砺都不在京中,他留在京中的侍从去买的人,就在孟七娘探望过你的几天后。你自己说,不是你指使的还能是谁?”王二郎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姜玉初的胳膊将她从坐床上拽起来,道:“你现在就去叫孟七娘把人给我放了!”

  “别碰我!”姜玉初扬手就甩了他一耳光,趁他愣怔,甩脱他的手拿起案上的茶壶,站在坐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王文琢,你给我放尊重些,要不是为了孩子,你当我还愿意继续跟你过下去?我警告你,你再敢像方才那样对我无礼,我抓到什么都往你头上招呼,不想好好过日子,那就大家都别过了!”

  王文琢捂着被扇得火辣辣的脸颊,惊愕万分地看着姜玉初,道:“你疯了是不是?你敢打我?”

  “打你算什么?真逼急了我,我就杀了你再自杀。我虽不是男儿,却也知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不信你就试试!”姜玉初厉声道。

  这时王夫人在丫鬟的簇拥下脚步匆忙地来了,一见姜玉初站在坐床上,连声道:“贞娘,你怀着身子,怎么能站这么高?仔细不安全。快,快下来,有话好好说。”

  姜玉初一见王夫人,眼睛一眨就挂下两行泪来,哭着道:“阿娘,二郎为了外头那个女子要对我动手。”

  自姜玉初进了王家的门,就一直是个温柔稳重知书达理的媳妇,王夫人压根不怀疑她会扯谎,当即上前扯住目瞪口呆的王二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扇,一边扇还一边骂:“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你在外头养歌姬,养就养了,只要不往回带就行。如今居然为了那歌姬对正室动手,人家宠妾灭妻就已经很难听了,你这算什么啊?要是传将出去,不得说你阿爷教子无方治家不严?”

  王夫人揪着他的耳朵在他的呼疼声中将他拖到门外,恨恨道:“你且去祠堂跪着,待你阿爷回来再发落你。”

  打发了王二郎,王夫人回到内室,好生宽慰了姜玉初一番,叮嘱她身子要紧。

  姜玉初一一应了,起身向王夫人赔罪,说自己方才情绪激动,人前失仪,请王夫人恕罪,又说王二郎只是一时糊涂,请王夫人千万向公爹求情,不要重罚。

  王夫人见她温顺懂事,心中满意,令人送了许多补品来给她。

  王夫人走后,姜玉初独自坐在窗下,看着窗外开得红火艳烈的石榴花,眼底又渐渐泛起了泪花。

  以前遇到这些污糟事,她总懒得去管,懒得去问,眼不见为净,觉得这才是风骨,才显得清高。

  可她忘了,她是女子,在这方寸大的宅院里头,在哪儿体现风骨?清高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