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孟允棠一一应了,想问她关于洞房的事,犹豫半晌还是没问。人就是这般奇怪,和父母关系再亲密,有些事情也不好意思和父母说,只能和朋友说。
可惜林宛燕嫁做人妇,不方便出来过夜。
次日上午还挺悠闲的,至少孟允棠很悠闲,因为要到黄昏时新郎官才会来接新娘子回去。
吃过午饭后就要开始忙了,沐浴,绞脸,梳妆,换嫁衣,说起来事情不多,但光是盘发这一项可能就得忙上一个时辰。
长安百姓最喜热闹,卫国公贺砺又是今年长安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人物,众人早就辗转打听到了他的亲迎之日,眼瞧着夕阳西下,百姓们一窝蜂地聚在崇仁坊到长兴坊的道路两旁,等着看热闹。
贺砺带着亲迎队伍从卫国公府的乌头门内一出来,围观百姓就沸腾了。
原因无他,他今日没穿爵弁,而是像普通百姓家的儿郎一般,穿了一身由红纱单衣,白内裙与乌头靴组成的绛公服做婚服。
这样的卫国公无疑让人一下子觉得亲切了许多。
更亲切的还在后头。
迎亲的队伍中有一辆装了满满八筐铜钱的骡车,众人正好奇,为何去迎亲还要带着许多铜钱,便见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厮爬上骡车,其中一人向着围观百姓大声道:“我家阿郎今日大喜,有劳各位前来观礼,府中地方有限坐不下,这些铜钱权当请各位喝喜酒了,还请大伙儿多说两句吉祥话。说得越好声音越大钱越多!”说罢抓起一大把铜钱,就向道旁的百姓撒去,另一名小厮朝另一侧撒。
百姓们见念两句好话便有大把的铜钱可捡,谁不肯说?一时间街道上全都是恭贺新婚之语。
读书多的念:“凤凰于飞,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亦或“金屋笙歌偕跨凤,洞房花烛喜乘龙。”云云。
没读过书抑或读书少的则直接大喊“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两名小厮说话算话,谁喊得大声念得好听,便将大把的铜钱往那人头上洒。
远处的看到这边骚动,不明所以,近了才听到有人说祝福的话,有人洒铜钱,自然以为是要说祝福新婚的话才能有铜钱,于是都跟着说,一时间热闹非凡。
人群后头,秦思莞戴着帷帽站在墙角,遥遥看着贺砺。
他在笑。
他五官生得桀骜冷峭,这般微笑也不显亲和,但他确实在笑,不是冷笑不是讽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只要恭喜他与孟允棠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便是陌生人,他也肯对他笑。
秦思莞握紧双拳,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知道皮肉的伤早就长好了,还在生疼的是她内心的伤。
他真的就这般喜欢那孟允棠么?那如果得到又失去,应该会伤心到发疯吧?
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掩着眼底那点泪光,转身离去。
孟府,孟允棠这边堪堪收拾停当,便见禾善从门外进来,喜道:“贺大将军来了,到门外了。”
陪着孟允棠的女眷笑着说:“还得有一会儿。”
不一会儿前头隐隐有男子的起哄大笑声传来。
表姐道:“听这动静,应是在打女婿了。”
果然话音刚落,禾善便窜进来道:“舅母姨妈他们在打贺大将军了。”
孟允棠明知不会真打,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打身上了?”
禾善嘻嘻笑道:“那可不,大舅母边打还边说‘女婿是妇家狗,打杀勿论!’”
表姐笑道:“你快别说了,你家娘子要心疼死了。”
孟允棠羞得低下头去。
又过了片刻,舅母姨妈等人回来了,闺房外头动静也大了起来,是新郎官带着他的一帮兄弟来催新娘子出门了。
孟允棠听着贺砺在窗外念催妆诗,只觉双颊发热心头直跳。
嫁给不爱的人与嫁给心爱的人果然不一样。上次出嫁,听着晏辞在外头念催妆诗,尽管身边也有亲戚在说打趣的话,但她的羞涩都是装出来的,心中非但不高兴,还有些伤心和惶恐。
只可惜,这世上应该很少有女子能有机会如她这般,仔细分辩二者的不同吧。
她心不在焉,偶一回神,外头已经没有他的声音,只有一帮男人用粗狂的嗓音声遏云霄般大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便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她舅母忙摁着她的肩头将她按坐在凳子上,笑道:“哎哟,这新娘子怎么还着起急来了?这才念了一首催妆诗呢,怎得不得让他念上三五首啊?”
众人大笑。
孟允棠感觉自己脸热得要烧起来,好在粉擦得厚,应当看不出来。
果不其然,那帮男子喊了一会儿之后,见闺房中没动静,贺砺就又在外头念催妆诗了。
念了三首之后,舅母等人才将却扇递给她,扶着她出了闺房的门。
到了正堂,行奠雁礼时,孟允棠面朝南坐在马鞍上,贺砺捧着一只雁跪在她面前,两人终于见了一面。
孟允棠还是第一次看到贺砺穿红,衬得人肤白如玉朗眸如星,难免就多瞧了几眼。
他一抬头瞧见她的脸,却是一副一言难尽强行憋笑的表情。
孟允棠恼羞成怒,若不是众目睽睽,真想踹他一脚。
行过了奠雁礼,孟扶楹对孟允棠说一句:“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
周氏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然后打发孟允棠出门。
到了门口,孟础润沉默地在孟允棠身前蹲下身。
孟允棠伏在他背上,由他背着送上了花轿。
这一套流程下来,天都黑了,迎亲队伍在暮鼓声中将孟允棠带回了卫国公府。
下轿后,孟允棠依然用扇子遮着脸,看不清卫国公府正院的情况,只觉四周人声鼎沸,院中亮如白昼。
嫁衣对于这个天气来说还是有些厚重了,跨火盆跨马鞍跨米袋等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孟允棠感觉自己出了身薄汗。
在正堂行过礼,两人便被送入搭在院子角落中的青庐中。
喝过合卺酒,行过结发礼,贺砺将侍女打发出去领赏,自己跨步过来将孟允棠一下抱在怀里。
孟允棠推他:“别抱,热。”
贺砺放她坐在腿上,瞧她额上出了汗,妆都花了些,忍不住笑道:“谁叫你擦这么厚的粉?”
孟允棠恼道:“你以为我愿意啊?”
贺砺笑着在她耳边道:“待会儿我去正堂招待宾客,你可偷偷去松龄院汤池沐浴,我一早叫人备好水了。”
孟允棠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道:“今晚不是要睡在青庐中么?”
“在自己家里,怎么舒服怎么来,无妨的。”贺砺说着,用拇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嫌弃道:“赶紧去洗洗,这粉厚的,亲一口都能吃个半饱。”
“你讨厌……”孟允棠伸手打他,被他扣住手腕。
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既黑且亮,蕴着她看得懂,却不敢直视的光芒。
她双耳通红地垂下脸。
他握着她腕子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去吧,今日水放得少,你不必担心会踩不到底。”
孟允棠点点头,感觉头上花钗一阵乱晃,忙抬手扶住。
贺砺笑起来,在她的嘤咛抱怨声中硬是抱着亲了两口,才放开她出去了。
这青庐四面不透风,孟允棠热得难受,瞧着无人注意,便溜出青庐带着穗安与禾善直奔后头的松龄院。
松龄院这边,周氏派来的管事妈妈正和松龄院的侍女安置她的箱笼,主要是衣裳首饰,其它大件的暂时用不着的,都送去库房了。
“先放在这儿吧,明日再收拾,娘子要沐浴了。”穗安遣退管事妈妈和侍女,与禾善两人帮孟允棠脱下嫁衣,卸下钗环。
孟允棠感觉身上一阵轻爽,一边伸展四肢一边道:“终于结束了,应当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吧。”
急得穗安要去捂她的嘴,轻声道:“娘子你慎言,别叫人听了去。”
孟允棠讪讪,回身看到那张挂着红色罗帐铺着凉簟的大床,心中又不自在起来,往卧房隔壁的汤池走去。
来到隔壁一看,汤池中果然放了水,水面上还漂浮着花瓣,红的粉的白的黄的,一眼看去五彩缤纷。
除了花瓣,还有一只胳膊长的双层画舫,几只木雕彩绘活灵活现的鸳鸯漂在水面上。要不是它们不动,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真的。
禾善跟穗安咬耳朵:“姑爷莫不是把娘子当小孩子哄呢,还准备了这些小玩意儿。”
穗安忍笑道:“娘子高兴呢。”
“我听得见。”孟允棠羞恼地回身瞪禾善。
禾善忙道:“时辰不早了,要不娘子先沐浴吧。衣裳要全脱了吗?”
在浴桶里沐浴衣裳自是全脱了的。可是这汤池这般大,全脱了……总让人觉着心里不安。况且要是还没洗完贺砺就回来了怎么办?
孟允棠咬咬唇,道:“要穿着衬裙。”
两个丫鬟就帮她将小衫脱了,发髻散下来。
孟允棠提着绯红色齐胸衬裙的下摆,沿着汤池边上雕刻花纹的阶梯慢慢走入池中,发现水是温的,并不是凉的。脚踩到汤池底部的石板上时,水才没到她胸口。
她高兴起来,伸手玩水面上的花瓣,想叫两个丫鬟也下来,可转念一想今天是洞房花烛夜,贺砺随时会回来,叫她们下来不太妥当
“娘子,那船上有吃的。”禾善蹲在池边指着画舫叫道。
孟允棠从水里慢慢朝画舫走过去,到了近处将画舫拉过来一看,里面还真装着几碟子瓜果点心,还有一壶果浆和琉璃杯子。
她将画舫推到池边,两个丫鬟将那些吃的从画舫上端出来放到岸上。
孟允棠还没吃晚饭,就吃了一些,叫两个丫鬟也吃一些。
吃饱了两个丫鬟帮孟允棠净了脸洗了头发,孟允棠就在池中将那几只木头鸳鸯推来推去,正玩得起劲,贺砺来了。
第69章
两个丫鬟见贺砺来了, 忙起身向他行礼。
贺砺道:“都下去吧。”
穗安与禾善知道娘子嫁过来了,贺砺是一家之主,她俩应当听他的, 但,还是忍不住拿眼睛去看孟允棠。
孟允棠双颊绯红, 眼睛往旁边瞟,道:“我洗好了,我、我也先下去吧……”
贺砺轻笑一声,伸手解腰带,口中道:“是吗?那正好,帮我洗吧。”
俩丫头一见这架势, 忙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