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阿鲤稳重些,缺少了一些进取心,却比夭夭更?为稳妥,是个守成的料子。
兄妹两个在一起,倒是默契无间。
等夭夭即位,许多根深蒂固的规矩和体统,怕是都要变一变。
相思胡思乱想?了一阵,竟趴在李文翾背上睡着了,再醒过来已经回?了寝殿,他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终于醒了,伸手?摸索着,摸到他的脸,“你们聊完了?”
李文翾低头亲了亲她,“竟然都把你说困了。”
相思笑了笑,“昨晚上没睡好,你们说的我也?不爱听。”
“夭夭真不像你的女儿,她现在一头扎在政事里,只恨孤碍眼,不能大施拳脚,到底年少气盛,气焰嚣张得很。”李文翾声音带了点笑意,他虽有意栽培,也?十分欣慰她的才智,可却没少打压她。
太年轻了总是莽撞,一路走过来太顺利了,身上总带着无所无能的傲气,虽不是坏事,可也?并不是好事。
相思捉着他的手?不松开,大约突然高烧让她再也?装不了相了,她这会儿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想?放他走。
她说:“谁知道随了谁,不过她雄心勃勃,你那三两句话怕是压不住她,还?不如?叫她碰碰壁,自己就?稳重了。”
李文翾若有所思片刻,“孤最近也?一直在想?……”
说着,他停顿下来。
相思“嗯?”了声,“想?什么?”
李文翾笑了下,掀开被子陪她躺下来,“没什么,还?没想?好。”
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只是小心翼翼揽住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避开她的伤腿,贴紧她,“瞧你,又单薄了不少。孤陪你再睡会儿。”
相思不安分,看不见,便总觉得挨他不够近,于是抬起手?,不停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阿兄,你的背上有个圆圆的疤。”
“被你拿焰火烫的。”
“我怎么不记得了。”相思毫无印象,甚至成婚这么多年都没注意过。
很小一个疤,肉眼看并不明显,只是摸起来有凹陷,她不说,李文翾自己都要忘了,他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摸来摸去,“因为你没有良心。”
被他攥着手?腕,相思又摸到他指骨,右手?食指关节的地方有个凸起,“这儿也?是个疤?”
李文翾“哼”了声,“你玩匕首学人家?甩着玩,脱手?差点扎自己脑袋上,孤替你挡了一下。”
伤口不深,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留了个凸起的疤痕。
“我在你身上留这么多印子呢!”相思有些哭笑不得,“你说我们是不是孽缘?”
李文翾沉默片刻,低头亲了她一下,“不是孽缘,是天作之合。”
第五十六章
这一年?的除夕同往年?并无区别, 辞旧迎新,恭贺新春。
只是相思眼睛看?不到, 到底气氛没有那么融洽。
这个年?也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开了?春, 却突然掀了?一阵风浪。
李文翾封了?皇子李泓祎辰王,之后禅位给?皇太女李嘉宁,
年?仅十?二岁的幼帝即位, 择选祝嵘、司马复、傅延吉为辅政大臣。
李文翾则尊为太上皇帝,带着太后避居广林苑了?。
因着早就和?几个大臣通过气,李文翾也志不在朝政,相思身?体?又一直不大好,李文翾此?举虽叫人意外, 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不过短短月许, 大家就接受了?这件事。
夭夭即位还算顺利,因为大家都?觉得, 李文翾虽禅位却并未分权,军政大权还握在他手里, 他不过是找个由头可以躲懒偷闲陪皇后养病罢了?。
议事殿里,夭夭跟兵部还有户部的尚书商量削减军费的事,不出意外果然吵起?来了?,当着她的面,两个人争得面红脖子粗, 兵部的胡尚书就差拿刀架在沈尚书的脖子上了?, 沈尚书仰着头,看?起?来很想?啐胡尚书一口。
她很想?打个哈欠,但最?后忍住了?,
春久递上了?茶水,不知道是心疼新帝还是惋惜她年?纪尚小不足以威慑局面, 深深看?了?新帝一眼。
夭夭捏着茶杯,半晌才浅抿一口,然后骤然掷于地上,飞溅的陶瓷碎片在地上弹了?好几回,嗡嗡震颤着落了?地。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夭夭面无表情看?着两个人,“哦,手滑,两位大人继续。”
她微微扯着唇角,脸上却分明写着:演够了?没有?
无非是觉得她年?幼,想?借此?来威慑她,好让她知难而退。
两个人瞧她态度似乎强硬,沉默片刻,拱手恳切道:“此?事还需陛下三思。”
另一个人道:“不若请示一下太上皇?”
……
辰王殿下尚未及冠,还住在宫里头,他来看?妹妹,一进门就看?到未来得及清理的陶瓷碎片,蹙眉道:“受气了??”
夭夭架子端的累,见了?兄长才垮了?脸,到底年?纪轻,扯住兄长便埋怨道:“父皇在位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多听话,这会儿退位了?,倒是恨不得事无巨细地去禀报。朕瞧起?来像是很蠢吗?”
阿鲤了?然,笑着揉了?下她脑袋,“你怕是最?近太累了?,以前都?不计较这些的。”
夭夭叹气:“还不是父皇,说丢给?我就全丢给?我,倒也没太多需要我拿主意的,可偏偏他们都?觉得我拿不了?主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朕,委实可恨。”
新帝登基,太上皇禅位得太突然,谁也不知道如今这大权究竟算是在谁手中,若说新帝资质绝佳,可到底年?幼,若说太上皇在后操控一切,可听说每日里不是陪太后散步,就是四?处玩乐,十?分悠闲,像是真的放了?权。
新帝登基,总要磨合一阵,倒也不急。
阿鲤问她:“应付不过来了??”
夭夭却倏忽嗤了?声,“笑话,不过尔尔。”
阿鲤忍不住笑起?来,有时候觉得妹妹早慧得过分,可偶尔又觉得她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好了?,无妨,还有皇兄在呢!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真的碰了?壁,也还有父皇和?母后呢!”
广林苑就在皇城后,一座半山林苑,是前朝就有的,父皇又叫人扩建了?许多,如今那里依山傍水,林木葱茏,碧波荡漾,父皇带母后过去那里散心,除了?觉得那里风景宜人,便是觉得离皇城够近,不至于让夭夭真的独守皇城。
夭夭扁嘴道:“还是皇兄最?好。”
阿鲤陪她吃了?饭,然后相携去看?母后。
乘了?舆辇,到广林苑的时候,宫人说太上皇和?太后在泛舟。
湖水荡漾,今日有风,浪潮一层一层迭起?,这日子,天尚且寒着。
“定是母后非要去,父皇总是拿母后没辙。”夭夭跟皇兄说,然后在岸边寻了?一艘小船,拉着皇兄过去,然后唤了?人过来划船。
广林苑中心是处天然的湖泊,后来又挖了?两倍之多,放眼过去,一眼看?不到头。
绕过一座湖心岛,才看?到父皇和?母后的画舫,画舫安静地飘在湖上,被风吹得轻微摇晃着,父皇在弹琴,母后趴在桌子上,边儿上侍候的婢女在煮茶,鸳鸯围着船嬉闹。
阿鲤笑问:“你猜父皇和?母后欢迎不欢迎我们?”
夭夭捧着脸,撇着嘴,“母后肯定高兴,父皇就不一定了?。不过朕毫不在意,凭什么他可以这么舒坦。”
阿鲤嘱咐船夫,“划慢些。”
这场景,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打扰。
母后在宫里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惬意过,她永远是端庄得体?的皇后,只父皇能把母后逗得忘了?形,可大多时候,父皇在忙别的,母后就一个人待在凤仪宫,她偶尔会去文华殿,敦促学子们温书,她喜欢孩子们朝气蓬勃的样子,可她是皇后,旁人见了?总是战战兢兢,她便觉得索然无味。
父皇总是搜罗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给?母后,母后便是多夹了?两筷子吃食,父皇都?会把厨子单独叫出来赏赐。
只是父皇越是这样,母后便越发不爱显露自己的喜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母后觉得父皇太过于在意她,是个不大好的事。
父皇常常生闷气,觉得母后太过于拘谨,总是言道:“孤想?给?你最?好的,这有什么错?”
母后却只是苦笑,“已经够好了?,我什么都?不缺。”
母后的确什么都?不缺,可却也并没有那么快意。
父皇一直都?知道,一直都?耿耿于怀,所以才会早早禅位吧!
夭夭看?了?父皇母后一眼,却道:“驶快些,朕看?不得他们这么悠闲。”
阿鲤扯了?夭夭一下,笑叹道:“你啊!”
两艘船终于碰了?头,夭夭站起?来,叉着腰,对两个根本没发现?他们的父母喊道:“欸,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天气还有些冷,风吹过湖面,更是沁冷无比,元元和?冉冉一个趴在李文翾的膝头,一个钻在相思袖子里,被夭夭一嗓子吓得都?探了?头,勾着脖子看?来船。
相思眼睛恢复了?很多,但还是有些模糊,半尺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眼神有些空泛地看?着声音的方向,唇角不可抑制地翘起?来,朝着那边挥着手。
李文翾却连弹琴的动作都?没停,只抬头看?了?一眼,微微挑眉,仿佛在说:怎么又来了?。
船夫靠近,夭夭一撩裙摆跳了?上去,阿鲤都?来不及护着,只好也跟着跳过去。
李文翾和?相思的船更大更稳,却还是剧烈晃动了?一下。
夭夭扑进母后怀里,阿鲤拱手拜了?拜,在旁边扯了?个凳子坐下来,捏着桌子上的茶点吃了?一口。
元元过来蹭他,他分了?一块儿给?它?,但它?不大领情,闻了?闻就有些嫌弃地扭过了?头。
“被父皇母后养得十?分挑食。”他评价道。
夭夭很想?母后,从前母后在宫里,她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黏着,甚至还不如最?近见得多,可母后搬离皇宫,她就觉得格外想?念,于是头抵在母后怀里,狠狠地蹭。
相思抬手抚摸她的脑袋,心疼道:“最?近是不是很累啊?”
夭夭委屈地“嗯”一声,“他们都?欺负我。”
相思太知道那群大臣的脾性,顿时埋怨地看?了?一眼李文翾,意思是:瞧你干的好事。
禅位之事相思极力劝阻过,对于她来说,夭夭和?阿鲤都?尚且太过年?幼,不应该担起?这么重的担子。
她甚至和?李文翾吵了?一架,她一向性子软韧,便是生气了?也显得平静,从没有这么直白地同他吵,指责他心肠冷硬毫不怜惜孩子,甚至连她当年?出征在外没见着孩子出生都?骂了?。
相思恨道:“非是从阿兄肚子里出来的,你果然不疼惜。”
李文翾挨了?顿骂,心情却莫名好了?许多,好像把他那经年?难抹平的愧疚都?消去一点,看?她会毫不吝啬凶意地骂她,又觉得可爱得紧,于是挨着骂,竟忍不住笑起?来。
相思更恨了?,恨得踢他咬她。
那会儿整个凤仪宫都?不敢留人,怕见识了?娘娘生气口不择言,陛下挨骂,两个人冷静下来觉得丢脸再波及他们,于是一个个都?退出去,整个凤仪宫安安静静的,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等?相思骂累了?打累了?,李文翾抱住她,平静道:“你从来只考虑别人,什么时候也考虑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