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她不懂,她只是想与耶律行香共乘一匹马,为甚还要发这种誓。但既然人家说了,那自己就只能照做。
耶律行香暗自比着俩人的身高。浮云卿比她高,坐在她后面合适。可浮云卿抖得像个筛子,坐后面怕是会被吓哭。
耶律行香下马,“你先上去。上马后,记得弯些腰,不要挡我的视线。”
浮云卿说好。
辽国的骏马高大,马腿比浮云卿整个人还要高。
耶律行香骑得飞快,浮云卿害怕地阖紧双眸,欲哭无泪。
“你能抱住我吗?”浮云卿说。
耶律行香犹豫不决。除了舅舅,她没抱过旁人。
嗳,她就不该提议要去东林。
可事已至此……
耶律行香说好。
只要找到舅舅,就有人保护弱小的浮云卿了。
哼,中原人就是娇弱。
耶律行香扬鞭策马,直奔东林南侧,那是萧绍矩所在地。
那厢韩从朗挑选着弓箭,吩咐下属道:“多往东林里放些从山里抓来的猛兽。听说敬亭颐在南侧林,就往那处放罢。这个时候,公主应该在西林射猎。这不就给我造了个大好的偶遇时机吗?干脆把毒蛇大虫之类的,都放到南侧林罢。最好能咬死敬亭颐。”
下属说是。
山里的猛兽,被他们喂了一些疯药,遇人就咬,不会留活口。
这下敬亭颐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说:
章节重复是订阅不够,补全即可。下章明晚~
第80章 八十:秋猎(四)
◎他在命令她。◎
琼林苑原本是座小御苑, 后来经三任官家不断扩建,最终与京郊山野相连。
起初,琼林苑平时朝外开放, 生意不绝。每遇殿试放榜,进士骑马, 自东华门成群结伴来赴琼林宴。后来秋猎、宴射、大小家宴,常在此举行。
站在骆驼虹桥眄视一圈,波光粼粼的水景,看久了容易腻。于是大家递嬗踱将东林, 这是琼林苑里最繁密的地方。
这里树荫遮天蔽日, 臭椿,水杉, 圆柏,红叶黄叶绿叶。骑在马上看,只觉晃眼。
官家带着几位皇子驸马, 慢悠悠地从南侧踅至北侧, 与早就守在北侧的朝官会合。
南侧那片划给辽人,而国朝在北侧射猎。双方明里暗里斗,谁也不想占下风。
韩斯机警,睐眼人群,没睐见敬亭颐的身影。趁着皇子驸马们射猎,走到官家身旁问:“官家,需要臣派人将敬驸马传唤过来吗?”
官家认认真真地擦拭弓箭,“方才大家聚在一起收拾行装时, 朕还瞧见他上了马, 跟在朕后面。年青人, 第一次经历皇家秋猎, 想是在到处乱逛。不碍事,去哪射猎都行。后山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还能跑了不成?再说,他跟小六黏糊得紧。朕让小六去西林射猎,说不定他也跟着去西林了。小辈的事,咱们做长辈的,就不多插手了罢。”
韩斯颔首说是,心里想,他还没官家开明。
褪去一身官服,韩斯回到家,仅仅只是个望子成龙的老父亲。
韩家家风甚严,男不兴纳妾,女不兴二嫁。韩斯谨慎,谨遵家训。他与夫人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人中龙凤。偏偏某夜醉酒,与婢女苟合,生下一子。韩斯脸上蒙羞,暗地处死那个婢女,对小儿子却下不去手。
小儿韩从朗性情乖戾孤僻,韩斯怕他惹事,常打压责骂他。今下听及官家这番开明话,不由得一番感慨。
韩斯说道:“臣的儿子韩从朗,要是能具有太子的半点美德,那臣这辈子就无悔了。”
言讫,俩人一起远眺太子浮宁。
只见浮宁拉满弓箭,蛰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嗖”地射出箭矢,正中麋鹿的腰腹。
麋鹿扑通倒地,沉闷的声音像是把棒槌,在官家心里砸了两下。
官家抬眸,看浮宁轻车熟路地收拾猎物,擦拭弓箭,颇感欣慰。
若非时机不对,他真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位才德兼备的太子,好好烜耀一番。
然而今下,他只能隐去这番心思,开口问韩从朗的去处。
“年青一辈,应该都会对射猎这事感兴趣呀。韩卿,怎么都没见过你家孩子上猎场呢?”
韩斯赧然回:“臣的几个儿子,都是只能掂笔杆的人,提个刀剑都怕得发抖,哪里还敢上猎场?就说臣的小儿子,脾性雌懦,跟个小娘子似的。他搬到永宁巷住,天天窝在府邸里,不知在捣鼓什么物件。他要是敢上猎场,哼,那肯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
官家想,当真有父亲在外面不给孩子留一点脸面吗?韩斯做宰相,忧国忧民。为甚一回到家,就成了不受待见的长辈了呢?
亲生父亲,竟说韩从朗此人雌懦。官家冷笑,这个父亲当得稀里糊涂,连孩子脾性究竟如何,都不清楚。
韩从朗是个找事茬,是个收敛锋芒的刺头,这点官家比谁都清楚。
韩从朗不仅觊觎他的宝贝闺女,还想抢走他老浮家的大好河山,想得倒挺美!
官家心里纠结,射猎心不在焉。
年青人满怀蓬勃朝气,而他沧桑老态。坐在马背上,腰杆不自觉间就佝偻下去。马蹄越踏越慢,不迭有年青郎,越过他的马。箭矢一阵阵地射向猎物,恍似流星砸地,将官家的心也砸得兀突突的。
未几,官家竟成了队尾的老末。
陪伴他的,是同样苍老的通嘉。
通嘉本能地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官家,小底刚才派内侍去问了一圈,您射中的猎物,是东林里最凶猛的。可不是小底在夸大其词,您射中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官家,您宝刀未老,威风依旧。”
官家摆摆手,“可别再折煞朕了。朕如今的射术如何,朕自己心里清楚。通嘉,你这大监谄媚劲太足。先皇吃你这套,朕可不吃。把你这心劲用到培养新任大监上去罢。明吉不甘困囿禁中,想另寻出路,正好给苍巴空出一个位子。这不是你这做干爹的,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通嘉硬着头皮,附和说好。
其实像官家这个年纪的男人,都爱说教。
给这个说说道理,给那个教教为人处世。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做事老道熟稔,年青人都要听他们的话。毕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嚜。
官家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男人。
通嘉跟在官家身后,心力交瘁地暗吁口气。
官家偷懒,他也想偷懒。叵奈内侍大监后继无人,他只得把全部精力都放到苍巴身上。但愿届时太子继位,苍巴能得新君信赖罢。
这厢官家散漫地踅近年青人身旁,见两位皇子,正起劲地分着那头大虫。
秋猎不能较真,较真起来,谁都射不中一头猎物。大家乐呵呵地笑,说官家射术又精进不少。官家也只是笑,搬来一条杌子,听年青人聊天南海北,借此消磨时光。
浮路想念他的妹婿敬亭颐,因问:“爹爹,妹婿他去哪儿了?都快晌午头了,儿都没见过他的人影。”
浮俫附和说是。他这次肯出相国寺,是给敬亭颐一个面子。
妹婿盛情邀请,他怎能不去?就想趁着秋猎的大好时机,与敬亭颐畅聊一番。哪知如今别说攀谈,就是个人影都没看见!
浮俫叹,这分明是诈骗。他口不择言地说:“早知如此,儿还不如与赛红娘一道策马快活。”
官家眉头紧皱,斥责道:“你还没跟那江湖女子分开?朕告诉你,朕的皇媳,绝不能出身江湖!要么,你把朕早就选好的贵女给娶了。宗室里,就你没个家室,天天窝在寺庙里,不像话。想做和尚,好,朕不拦你。朕褫夺你的爵位,收回你的食邑封地,让你做一无所有的白身。不是想做和尚么,那就去做呗。”
浮俫可不怕官家的威胁。早在他第一次进寺庙时,官家就气急败坏地摔东西,拿命威胁他,嫌他丢浮家祖宗的脸。后来官家百般利诱,都没能让他回头。
浮路与王曾之见状,赶忙把这俩互看不顺眼的父子拉开。
这头浮宁撒开了欢,平时他遭王西语严加管束,在东宫当受气绵羊。眼下耳边没了王西语的絮叨,浮宁恍觉自己像一头饿狼,而他的箭矢是獠牙,一口一口撕咬着猎物。
比及折回官家身边,大家早已生了厌倦心思。
就等官家开口说一句话。
“欸,既然都累了,那就回去罢。”
浮俫浮路兄弟俩握拳说好。浮宁沉稳一些,贴心地说:“爹爹,您也辛苦。”
官家啧一声,指着兄弟俩,感慨道:“能不能学学大哥。俩长不大的小孩,朕都挖不出个长处夸你俩!”
当然,说是这么说。皇家的子女,或品行不端,或放浪形骸,但脸总是美的俊的。
官家偷摸觑眼他的儿子们。真俊呐,他想,光是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贵女。不过老浮家的扎眼,不在儿子,而在个性鲜明的女儿。
尤其是他的女儿浮云卿。嗳,他是词穷的老父亲,当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夸赞她的美好。
既然浮云卿受尽舐犊之情,那她理应为国朝贡献付出。
想及此处,官家起身,掸落衣袍下摆沾着的白茅草。
“咱们先回苑里的侧殿歇息,朕有些事要与你们这群年青人交代。”
烂漫山野上的天空,总是离人格外遥远。官家信马由缰,抬眸睇着湛蓝的天。
看得久了,总觉这片天空少了点什么装饰。
细细想,无时无刻地想,终于想了出来。
“少云。湛蓝的天空没云,看起来很奇怪。”浮云卿百无聊赖地揪着狗尾草,嘟囔说。
半刻钟前,耶律行香见了萧绍矩,二话不说地跟在他身旁,反把浮云卿留在了林里。
起初浮云卿扯着耶律行香的衣袖,说:“你陪陪我,好吗?我一个人害怕,总感觉这林里阴森森的,恍若背后有无数只大虫盯着我。”
耶律行香难得没嗤笑她,耐心安慰一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处是定朝土地,你是定朝人。来这里射猎,分明得心应手,像在家那般亲切。有什么好怕的?”
言讫便一溜烟地窜没影儿。
人家说得对。每年秋猎,浮云卿都会悄摸溜进东林,瞎踅摸一圈,没找到好玩的,再灰溜溜地折返回去。
可今年不一样。她的确感到危险步步紧逼,脑里上演着刺客刺杀她的恐怖画面,差点把自个儿吓破胆。
耶律行香找萧绍矩,那她找辽国使节总可以罢!
结果使节亦步亦趋地跟着萧绍矩,不知窜到了哪里去。
一帮不解风情的粗心辽人,并不在意浮云卿害怕不害怕。
他们只在乎输赢,只想抓紧时间,多猎几头兽,好在定朝人面前烜耀显摆一番。
一时各自分散,射箭策马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传到浮云卿耳里。
好罢,人家不在意她,那她总得在意自己。浮云卿认命地提起弓箭,拉弦射箭。
“嗖——”
这箭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