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15章

作者:松松挽就 标签: 古代言情

  言讫,手里摊出一件闪着暗光的红珠串。

  “可别小看这件红珠串。您知道的,臣无父无母。可在臣还是襁褓里的婴儿时,这件红珠串就跟着臣。臣想,兴许这是他们唯一留下的物件罢。不过这些并不重要。这件红珠串由二十八颗百毒珠制成,气味浓烈怪异,可人闻不到。这种气味,能吓退所有猛兽,哪怕是那日遇见的疯兽变异兽,红珠串都能将其驱散。”

  敬亭颐手往前一抻,“您走后,臣心神不宁,总觉风雨欲来,好似有甚坏事要发生。臣怕那日的危险事再发生,臣不能时刻护着您,故而将此珠串献上。”

  又勾起嘴角,体贴地问:“需要臣帮您带上吗?”

  意想之中的场景并未降临,敬亭颐敛眸,反倒睃见浮云卿一脸震惊地瘫倒身,瘫坐在青石板地面。

  浮云卿浑身发冷,身子不断往后缩着。

  还在骗她,还不想坦白……

  明明知道父母是谁,却仍云淡风轻地叙述“无父无母”。她总算见识到了敬亭颐的可怕之处。

  他说的话,兴许真假掺半,兴许全假无真,他的厉害之处在于,把假的说成真的,让旁人分不清真假。

  敬亭颐愣在原地。

  浮云卿不对劲。

  他慢慢蹲下身,想与她对视。可她眼神躲闪,宁愿看摇曳的竹影,也不愿看他。

  敬亭颐想,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是不是浮路顾婉音夫妻两口吵架,浮云卿劝架未遂,反倒惹了一身腥;是不是听了不愉快的家长里短;是不是遭受了突如其来的委屈和无端的忌恨谩骂。

  他伸出手,想拽出浮云卿的手腕,将红珠串戴到她腕上。

  可事情发展的走向,并未如他所愿。

  “啪!”

  响亮凌厉的巴掌倏地扇在敬亭颐左脸。不痛,但羞辱之意明显。

  敬亭颐侧着脸,尚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怔忡间,便听浮云卿吼他,话声颤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要骗我!大骗子!”

  滚滚泪花似洪水决堤,扑满浮云卿整张脸面。泪花顺着她的下颌,流到脖颈处的衣襟里,狼狈不堪。

  浮云卿想过无数种质问敬亭颐的语气,唯独没想过像眼下这般,哭泣声比夜里的冷风还重,眼前糊了一层厚厚的白幕,她看不清敬亭颐的脸色,只能颤声质问他:“你明明有祖籍有父母,明明是正统的前朝人,为什么要骗我说无父无母,说你不是前朝人?”

  她知道了,想必酉时拜访二皇子与二皇子妃,听到的要事,就是这件罢。

  她知道了,知道他欺骗她不是前朝人,无父无母。

  她还不知道,他是前朝皇子,他蓄意谋反。

  此时再找借口,显得太过虚伪。他不想假惺惺地给自己找理由,说之所以欺骗她,是情非得已。

  他扭过头来看她,说了句抱歉。

  她知道他在欺骗她,比他料想的时候还要早。

  浮路顾婉音只将表层的事告诉她,想是官家蓄意而为。

  敬亭颐知道,今晚这事,是官家在激他行动。

  再不起兵造反,时候就晚了。官家看不惯他与浮云卿黏糊腻歪,故而用浮路与顾婉音这两张牌,往前走了一大步,逼得他连连后退。逼到他触底反弹,逼到他不得已与浮云卿决裂,俩人分居两地,谁也无法阻断这场棋局。

  敬亭颐艰难地吞咽了下,不顾浮云卿挣扎,强硬地揿紧她白皙的手腕,将那红珠串戴上去。

  红珠串妙就妙在,只有他知道解串的方法。于浮云卿而言,一旦戴上手串,无论是扯是剪,都无法拆断卸下。

  “戴上。”

  他强硬地命令道。

  “很抱歉,但总有一日,您会明白臣的苦衷。”

  浮云卿大喘着气,紧紧咬着后槽牙,竭力掖住不听脑子指换的泪花。

  原本还有些委屈,她甚至在幻想,但凡敬亭颐可怜示弱,她还能赏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曾想看他执拗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浮云卿气得牙痒痒。

  她不委屈了,她胸腔里的呼吸,鼻腔里的喘气,都是气急败坏。

  她动着全身力气,想把手腕从敬亭颐手里拽出来。他不肯,死死扣着她的左手,甚至粗鲁地捏出了几道明晃晃的淤痕。

  浮云卿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只要她可怜巴巴地说一句“敬先生,你弄疼我了”,敬亭颐就会松手。

  可她偏不愿!

  浮云卿抬起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啪”一下,又扇了敬亭颐一个耳光。

  敬亭颐执拗,那好,她也执拗,看谁能拗得过谁。

  什么脸面,她不顾了!什么难听的话不能说,去他的!

  浮云卿咬紧牙,抹去泪花,一字一句地说道:“敬亭颐,你让我感到恶心。”

  恶毒但又真诚的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止不住。

  “记住我带给你的痛。以后,这样的痛会更多。”

  浮云卿手撑着月洞门壁,身子麻了半边,但她依旧摸索着站起身来。

  “你对得起我吗?我曾经是那么爱你,甚至荒唐地在想,要和你过一辈子。我想,以后要和你搬到临安郡住,小桥流水人家,郎情妾意,日子快活似神仙。”

  “旁人早提醒过我,你是个很危险的人。我无数次跟他们说,我三生有幸,遇到了这世间最好最出众的男儿郎。他们对你有偏见,我告诉他们,你很好。对我很好,对身边一切都很好。”

  “每每有贵女命妇相聚,我都要将我们从相遇到相爱的故事,从头到尾地跟她们烜耀一番。”

  “我曾经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浮云卿气不过,“跪下。”

  她已经很久不曾折辱人了。甚至可以说,她从没对人说过这么难听的话,从没扇过别人耳光,让人跪她。

  别人若是跪她,她还惶恐地将人搀扶起来。

  跪礼,是公主能得到的最高尊敬,也是最折辱人的一种手段。

  然而敬亭颐却像失了魂魄的提线傀儡,听话地跪在原地,腰杆依旧挺得比青松还直。

  浮云卿垂眸,睐及他的右臂渗了血,血珠洇透了他单薄的襕袍。

  他因她而受伤中毒,伤口用线缝合,前几日刚缝好线,今晚就裂开了。深秋冷天,他穿得还像在夏日里那般单薄,似是毫不珍惜这副身子。

  浮云卿让他跪下,是给他机会解释。

  她的裙摆随风荡漾,是在催促敬亭颐趁她心还软,趁她还没走,赶紧示弱求饶。

  可他依旧缄默,什么话都不肯说。

  浮云卿抬起敬亭颐的下巴,“你当真什么都不说?”

  月光洒在敬亭颐黯然神伤的脸庞上,浮云卿这才发现,他眼尾泛起一抹僝僽的红。

  他的眸里亮晶晶的,也许本就明亮,也许是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他会因她的话而落泪吗?浮云卿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可下一刻,她便将其否定。

  凉薄如敬亭颐,怎会落泪。他心安理得地欺瞒她,坦坦荡荡地承认欺瞒。好的坏的,他都说过了,他有什么哭的必要。

  浮云卿低头睃着敬亭颐。

  良久,听他说了句:“臣有苦衷。”

  她问:“什么苦衷?”

  不出意料,他又缄默无言。

  浮云卿深吸口气,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

  “我恨你。”她说,“倘若你一直不解释,那我们之间,就这样僵着罢。”

  她还是心软,还是想挽回这段关系。她说“一直”,一直可以是一天,也可以是一年,甚至可以是一辈子。

  她给了他无限时间,让他解释。

  脚边这位倔强的男郎,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确教了她许多道理,的确帮助她,一次次地渡过难关。

  她的命,有几次是他救下的。

  一码归一码,她恨他,这与她想报答他,并不矛盾。

  浮云卿在敬亭颐面前站了很久,直到脚跟发麻,她才失望地抬脚。

  不料刚迈了一步,就被敬亭颐揪住衣裙下摆。

  一晚都沉静的他,此刻蹙紧眉,满眸慌乱。

  他抬头仰她,卑微地问:“您当真恨臣吗?”

  浮云卿心里动摇。其实她想解释,爱是真的,恨是气话。但转念一想,敬亭颐都不解释,她还赶鸭子上架地解释作甚?

  她冷眼乜他,“当真。”

  唯恐敬亭颐忘却她的恨意,她又沉声重复一遍。

  “我恨你。”

  揪着她裙摆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臣知道了。”

  敬亭颐满心苦涩。

  今晚的风比数九寒冬的风还冷上三分。

  他远望着浮云卿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

  恨也好,恨比爱更长久。

  他会记住她带给他的痛。

  他会如她所愿。

第85章 八十五:初雪

  ◎他在限制她的人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