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17章

作者:松松挽就 标签: 古代言情

  但敬亭颐不是幼稚的人。故而卓旸因他的异常,满心惊慌。

  敬亭颐却笑他大惊小怪。

  “卓旸,我是人,不是冷冰冰的武器。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纵使把情绪隐藏得再好,可心不会骗人。”这晌敬亭颐又恢复了往常淡漠的神色,说道:“总要允许我,因她的话语,或喜或愁罢。”

  他知道卓旸在担心什么,打着包票说:“放心罢,不会同归于尽。成王败寇,总要有一方胜,一方输。”

  卓旸回:“你心里清楚,我想知道的答案不是这些。”

  言讫站起身来,想逼敬亭颐说出那个答案。张嘴吸进凉风,犹豫半晌,上下嘴皮子一合。

  算了,没有要问的必要。不管敬亭颐说不说,反正他已经把答案猜了出来。

  给彼此留些体面,不是坏事。

  所以人活一世,确实需要一些隐瞒和保留。什么事都知道了,什么道理都懂了,人异常清醒,可这样会活得无比痛苦。

  浮云卿这样安慰自己。

  次日,她一觉睡到大晌午头。

  因着她醉酒赌气的消息传遍阖府,大家宠她,让她多休息会儿,故而谁都没去打扰她。

  养养神,不是坏事。

  上晌是卓旸的课,卓旸也想让她好好休息,因而对侧犯尾犯交代:“好好照顾她。”

  这厢浮云卿睡得头脑发懵,接过麦婆子递来的醒酒汤,仍觉昨晚经历的一切,都不甚真切。

  她知道敬亭颐欺瞒她许久,气愤地扇了他两巴掌。又让他跪在坚硬的青石板路面,捏起他的下巴,无情地吐着狠心话。

  当然,这只是她潇洒冷静的一面。

  她还记得,她在敬亭颐面前痛哭流涕,听他强硬命令,看他不顾自己挣扎,将红珠串戴在她手腕上。

  她失魂落魄地噇酒,一把鼻涕一把泪,搂着尾犯软乎的腰,哭着说心里好痛。

  她甚至让侧犯拆下“群头春”这道牌匾,说院里哪还有什么春,干脆改名“群头冬”罢!

  还说,群头冬不足以烘托出她的郁闷之情,应该叫“群头凛冬”,叫“群头能冷死人的冬”。

  想着想着,泪花就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麦婆子昨晚睡得早,尚不知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眼下叫来侧犯尾犯问情况。

  两位女使支支吾吾,只说是为情而伤。

  为情而伤,这可麻烦了。麦婆子年青时是个风流种,那时身边人给她取了个别称——采花女贼。

  她的露水情缘可太多了,睡一个分一个。剥男郎衣衫时,说爱得不能自已,天花乱坠。睡完脱身无情,说只是玩玩。为情而伤,她那些情缘体会得深刻,她倒一概不知。

  要是浮云卿为人情世故而伤,她这个老婆子,还能凑上前去,仔细安慰一番。要是为情所伤,她就无能为力了。

  谁嬭大的孩子谁心疼。总归不愿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麦婆子端走汤盏,给她搵帕拭泪。

  “祖宗,这个驸马不行,那就再换个驸马。”

  浮云卿吸着通红的鼻,“在与敬先生成婚前,我也这样想。只是这方面的事,不能想忘就能忘的。”

  言讫决定起身,“洗漱梳妆罢。今日的课帮我辞了,我去找缓缓和素妆阿姊出去打牌。以前心里郁闷,仨人出去打一天牙牌,心情就好多了。”

  麦婆子说好。上课不要紧,要紧的是活得开心。要她说,越读书,越郁闷。那些不得志,郁郁而终的文人墨客,都是因知道了太多阴暗事,而无力去改变。没有救世命,偏偏想做救世主。你不郁闷,谁郁闷?

  干脆出去散散心,吃喝玩乐做一遍,活得俗些,快活些。

  更衣时,听敬亭颐与卓旸来问午安。

  浮云卿赌气说不见,“午膳让他们俩自己吃罢!”

  言讫,又让侧犯尾犯关上门,以表决心。

  几位踅足梳妆台前,闲聊搭话。

  侧犯拿着桃木细梳,给浮云卿梳及腰长发。一面感慨说:“仔细想来,秋猎后,您很少出去与两位小娘子见面。两位小娘子似在避讳着什么事,而您这边,每次提出要出去的请求,都会被驸马驳回。”

  尾犯并未多想,附和说是呀,“驸马在意您,甚至在意到了吝啬的程度。您都不知道,有时奴家想偎着您说会儿贴心话,驸马都不让。他爱您,想霸占您。这也不能说不好罢。这对他好,对我们不好。”

  人的怨气一而再再而三地积攒,总要趁个时机宣泄出来。

  这个话头引得侧犯与麦婆子凑嘴说正是,一时连连抱怨敬亭颐的霸道。

  侧犯撇着嘴,“这不是奴家一人的心思。阖府仆从,别管是心细的女使还是粗心的小厮,都一致认为,自打驸马来府,我们这些做小底的,就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与您亲近了。”

  麦婆子经历得多,一针见血地说:“驸马这人呐,哪哪都好,就是占有心太强。公主,您自己想想,与驸马成婚前,您的日子过得多么潇洒。您想跟谁游玩,想做什么事,都没人拦您。自打您与驸马成婚,好囖,这件事不能做,那件事不能做。您想跟施小娘子和荣小娘子出去玩,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好,退一万步说,两位小娘子有自己的考量,讲究避讳。难道驸马就没半点错吗?”

  尾犯醍醐灌顶,不迭点头说讲得真是在理,“正是,正是。您别嫌奴家说话不好听,奴家愚见,驸马这是在限制您的自由。您仔细想想,是不是打您与驸马成婚,您就远离了小姐妹还有繁华俗世?还有,您也疏远了阖府仆从。噢,怎么的,您是驸马的,就不能是我们大家的?”

  说来说去,只怪大家太喜爱浮云卿。

  浮云卿就一个,大家都争着抢着要。这时候,自然谁有能力,谁就能抢得到。

  所以有时候,闹剧起源于无底线的拱火。

  人都有上头较劲的时候,火一拱起来,清醒荡然无存。

  卧寝里抱怨的话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叽叽喳喳的,恨不能将屋顶掀翻。

  浮云卿愈听愈气,当即“啪”地拍桌而起。

  她虚空捶着拳,怒斥道:“可恶,当真可恶!”

  站在原地打拳不足以泄愤,浮云卿三步并两步地踅出梳妆台,朝着门边搁着的一盆君子兰,打了一套流利的拳。

  可恶,仍不解气!

  麦婆子想,气劲就得发出来。她指使两位女使推开门扉,让浮云卿找驸马泄愤。

  浮云卿气火攻心,提着衣裙,大步迈出门去。

  她本想踱到信天游,揪起敬亭颐的衣领,大声斥责他管得多。不曾想甫一出屋,竟见敬亭颐与卓旸二人并肩站在廊下。

  见她走近,俩人掖着手,唱了个肥喏。

  “问公主殿下午安。”

  尽管浮云卿心里憋着一股怒火,可这并不妨碍她感慨一句美色误人。

  “既然来了,那我就把话敞开说。”她睨眼敬亭颐,“我说过,只要你不把苦衷说清楚,那我们之间,就这么耗下去罢。”

  她不愿把话往难听处说。她想,只要她看见敬亭颐像她一样憔悴,那她还能留几分面子给他。叵奈眼前的他依旧光风霁月,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在他的左脸上,留下不甚清晰的指印。昨晚她潇洒放话:“记住我带给你的痛。”

  结果呢,那指印消失得无影无踪,讽刺着她那番自以为是的潇洒话。

  浮云卿觉得自己在演独角戏。她自以为是的成熟,被敬亭颐衬得无比幼稚。

  她问:“你还不肯说是吗?”

  敬亭颐默了声,这也算变相的回应罢。

  浮云卿点头,说好,好得很。

  好,既然敬亭颐不把这段恋情当回事,那她也不要觍着脸把他当作珍宝囖!

  于是顶着在场诸位灼热的目光,浮云卿搀上卓旸的胳膊,亲昵地挽着他走。

  卓旸这才意识到,浮云卿与敬亭颐之间,闹了多大的矛盾。

  这头浮云卿搀着卓旸,踅足花圃。

  花圃是她与敬亭颐之间心照不宣的调.情地。

  敬亭颐那么神通广大,一手遮天,都能做到在不知不觉间限制她的自由,何况是打探她与卓旸的去处。

  她想,敬亭颐肯定会悄悄跟在她身后。见她把卓旸带到花圃,定会气急败坏地跳脚。

  往常她爱敬亭颐光风霁月,今下她想看他失心疯。

  越疯越好。他最好跟她一样疯,这样她就能知道,他像她在乎他那样,在乎着她。

  暗睃及一道隐匿假山后的身影,浮云卿知道,她猜得对。

  卓旸不知这俩人之间的小九九,眼下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凳上。

  浮云卿则绕着他来回踱步。她将懵懂的卓旸带到花圃,是想激起敬亭颐的醋意。

  搀卓旸的胳膊,已是她能对卓旸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亲昵。

  要人吃醋,还要作甚来着?

  浮云卿凑近卓旸身旁坐下,故意把半边身往他身旁倒。

  想必在敬亭颐眼里,她是被卓旸搂在怀里罢。

  浮云卿的确有正经事要做。她知道敬亭颐在骗她,而卓旸是敬亭颐的好兄弟,她得问问,他是不是也在骗她。

  其实她心里明白,骗子不会说自己是骗子。但她仍选择相信。就当她有赌瘾罢,赌上她对卓旸的信任,只想听一个答案。

  浮云卿敛眸睐他,问道:“卓先生,你是前朝人吗?”

  卓旸没像敬亭颐那般立即回不是。他说这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您以为,什么是前朝人?历灭定建,两朝百姓历经五十二年,不断融合。祖辈在前朝,孙辈在当朝,那谁算前朝人?是祖辈算,还是祖辈孙辈都算?”

  这番话说到了浮云卿心坎里去。她很满意卓旸的回话。他若斩钉截铁地回不是,那她不会相信。卓旸这番话,其实也是她想说的。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她想,想必敬亭颐也恨他有那样的祖辈。祖辈活在先朝,而他活在当下,这不是他能选择的。

  想通了,就不怨了。

  浮云卿沉吟半晌,决断道:“不谈祖辈与当下。只要心向前朝,试图复辟,哪怕活在当朝,也是前朝人。”

  所以她判断的标准是,是否忠于当朝。说否,那就是前朝人,妄图谋逆。

  她想,敬亭颐定不会有谋逆的心思,卓旸这傻愣小子更不会。

  果然,听卓旸说了句不是。

  卓旸与敬亭颐一心,所以敬亭颐也不是。

  再纠结父母这事无甚大用。老两口躺在棺椁里,掀不起半点风浪。而前朝这事,如今也掀了篇。

  她对敬亭颐的芥蒂,只剩下一件——他在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细思极恐。

  敬亭颐不动声色地将她隔离起来,将她隔离在公主府内,隔离在他身边。

  她不愿做金丝雀,开口向卓旸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