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剑鞘别在腰间,他拔剑出鞘,护着雌懦的浮云卿。
不待他安慰句“别怕”,再一眨眼,数箭齐发,朝这处袭来。
箭如雨下。
射箭的刺客力道控制得极好,没一把箭射中浮云卿与卓旸,全都不约而同地射在俩人附近的冰层上。
浮云卿迟迟未曾反应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甫落,就听见脚底的冰层,“咔嚓”一声,从最深处开裂。
卓旸护紧她,只是这份力量,寡不敌众,未免显得单薄。
他说没事,“贼人有兵,我们也有。”
在来商湖前,他就已经给七千精兵下了令。无论如何,就是拼命,也得杀出陇西军,赶到商湖将浮云卿接走。
在来巩州前,他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算算时间,这时精兵该赶来了,只是眼下,为甚还看不见影……
“卓旸,不必再痴心妄想。你调的那些精兵,早被成璟给扣下囖。你一定没想到,陇西军今日有重要操练,没人能闯到这里营救你。再有,你递给精兵的那些信,早被掉包了!就算没操练,他们也不会赶来救你。”
人影绰绰,逐渐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踱了出来。
那人戴着獠牙面具,身着甲胄。说完话,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回荡在商湖之上,震耳欲聋。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卓旸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尽管那人特意换了副声线,但他依旧能辨认出,那人正是韩从朗。
“你想怎样?”卓旸问。
韩从朗百无聊赖地抛着箭杆子,“破局。敬亭颐跟你说过罢,陇西会有一场变局。什么变局呢……”
埋在獠牙面具后的眼,倏地变得无比阴险。
“我要造反。”
他说。
紧接着,又落下一阵箭雨,冰面裂得更深。
无数个被箭矢割碎的瞬间,拼凑在一起,拼命袭向卓旸。
他握紧浮云卿的手腕,飞快说了句,“一定要护好红珠手串。”
话落,慢慢松开了环着浮云卿的手,慢慢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那双常洋溢着张扬肆意的眼,此刻笼罩着前所未有的悲戚。
悲戚里隐藏着一层深意:他遵循早被旁人定好的命运。
“卓旸,你……你要做什么?”浮云卿慌忙地伸出手,想拉回逐渐远离她的卓旸。
可下一瞬——
“咔嚓——”
她与卓旸共同踩着的那道冰面,顷刻间迸裂。
裂开的冰面飞快朝两个方向缩去,天摇地震,浮云卿差点歪着身掉落湖水里。
她脑里乱糟糟的,无数条线扯着她的脑,也绑着她的身。
什么破局,什么精兵……
那个戴獠牙面具的究竟是谁,卓旸为什么要放开她的手,为什么不要她了……
她会水,她解下鞵鞋,想游到卓旸那处。
卓旸却看穿了她的心思,用他那悲戚的眼,警告她不要动。
浮云卿当真不动了。
她听见,那个戴獠牙面具的人,让刺客把箭矢抹上毒药。搽药的箭矢不多,约莫十杆。
她以为那些毒药,全是冲着她而来。
未曾想,那十杆搽着毒药的箭矢,竟直直冲着卓旸。
浮云卿浑身颤抖,不觉间,泪已流了满面。
她知道卓旸想做什么了。
这次她疯狂地朝冰裂处跑,撕裂碍事的裙摆,扔掉松散的簪珥。
差一步,就差一步……
她没能下水,她的身,被那戴獠牙面具的死死扣住。
他的力道之大,甚至能捏碎她的身骨。
顾不得疼痛,浮云卿拼了命地挣扎。
“看来你对他的情不浅啊。”那人喑哑着声讽刺,“那好。你就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的罢。”
接着摆摆手,十道箭矢骤然朝卓旸射去。
卓旸持剑斩落七杆,剩下三杆,直中心腹。
他踉跄地跪在冰面上,嘴角溢着血珠,胸口不断涌着鲜红的血。
一滴,两滴……
冰面被洇成了一瓣曼陀罗花。
接着万箭齐发,嗖嗖地射向他,射向破碎的冰面。
惨白的天被箭矢搽得髹黑,眨眨眼,又恢复了从前的惨白。
从前是雪的惨白,现在是死尸的惨白。
雪停了。
挣扎间,浮云卿的右胳膊脱了臼。可她的泪不是为身痛而流。
卓旸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悲戚地望向她。
在他全身洇血,砸落冰冷的湖面的那一刻,浮云卿终于读懂了他。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他反常的喋喋不休,他那眼悲戚……
她都读懂了。
然而,太迟,太迟。
血红的湖水迸溅而起,有几颗水珠,溅到她的脸上。
水珠竟然是温的。
是卓旸的血,还是被他暖热的湖水……
大片湖面顷刻间崩塌,轰隆隆的声音砸着她的耳鼓。
耳里的轰鸣声快要把她震聋。
下崆峒山时,她望着漫山皑皑白雪,轻声问:
“卓旸,你为甚非要在这时告白?”
“因为我怕,再晚些,你就听不到了。小浮云,我要让你听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她懂了,她都懂了。
她是只被折断羽翼的青鸟,眼球凸着,只管庸俗无能地流泪。她华美的羽毛被一根根揪掉,光秃秃的,可笑极了。
但她仍逼紧喉管,吐出全身力气,化作一道声嘶力竭。
“卓旸!”
紧接着,砸进一片黑暗。
第94章 九十四:兴州
◎你猜猜,这把是不是。◎
“咔嚓——”
既是冰面顷刻破碎的声音, 也是脱臼复位的声音。
韩从朗抚着怀中少女冰凉的脸,垂下的眸里滚着得逞的癫狂。
指尖拨捻着她脸颊两侧的清泪,豆大的泪珠躺在指腹上, 他总觉得这泪不干净。
想了想,兴许是因泪为卓旸而流罢。
他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 轻轻擦拭浮云卿的脸,沉声吩咐道:“把毒药碾成齑粉,投到湖里。”
随从佘七攥着几摞毒药,犹豫着回:“主家, 此举太过冒险。商湖下毒, 要是被陇西军查出来,这事可不好糊弄。”
韩从朗伸手指着前面的一滩血水, “要么,把湖面封死。要么,往湖水里投毒。佘七, 我的意思是, 绝不能给卓旸半点逃命的机会。”
言讫,慢条斯理地摘下獠牙面具,盖在浮云卿脸上。
这时,百里冰面都咔嚓咔嚓地裂开大缝。无数冰块冰凌相撞,压死了那片血色愈来愈浅的湖水。
韩从朗抱起浮云卿,不顾佘七阻拦,蜻蜓点水般地踩在冰块之上。
脚底下,是沉湖的卓旸。
天冷的时候, 卓旸会化作一具冰尸。等天气回暖, 他那被泡发的尸身, 会被无数凶鱼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是韩从朗之前的设想。
现在, 他改变主意了。
看在浮云卿哭得这般伤心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地给卓旸这厮厚葬一次罢。让全商湖的鱼虾给卓旸陪葬,这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公主,你看不见卓旸的死相,真是可惜。”韩从朗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