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35章

作者:松松挽就 标签: 古代言情

  “主家,您先前不是说,要把卓旸毒死在湖里吗?毒齑都下到湖里囖,前日小底去商湖看了一眼,冰层化了又结,从远处望去,冰层绿油油的,像片大草原。不过气味难闻,小底没敢上前看。佘家军驱赶了几家住在崆峒山脚的百姓,无人伤亡。现在山脚与百余里湖都带有毒性,就是要捞尸骨,小底们也不敢冒险去。还是,主家您改变了主意,想把他拉出来鞭尸?”

  韩从朗翘着腿窝在太师椅里,盘着两颗保定球,听罢佘九这番话,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鞭尸?佘九,你倒提醒了我,噢,把他从湖里拉出来鞭尸,不失为一种乐趣。不过湖里都是毒,他的尸身恐怕早被腐蚀成了怪物。把这么晦气的东西拉出来,反倒会惹得自己一身腥。”

  保定球在他手里正转逆转,太师椅一晃一晃,两者“嘎吱嘎吱”的声音在空旷宽敞的密室里不断回荡。

  韩从朗懒散地往后仰着身,悻悻道:“我在想,卓旸会不会假死或诈尸?不行,还是得捞出来。我得亲眼确认他死得彻底,倒不是为着鞭尸,只是图个安心。佘九,你快马再去巩州一趟,交代弟兄们戴好护具,破冰捞尸。”

  佘九没有立即答应,他犹豫道:“恐怕不好捞……”

  且不说是假死还是真死,单说能否捞到尸骨,答案都是否定的。百余里商湖,天寒水冷,听当地百姓说,湖水足有十几个健壮汉子加起来那么深。这时用网捞,恐怕不合适。且商湖是弓箭状的封闭湖,没有下游,下了毒后,变成一汪臭气熏天的死水。就算几万人下湖捞,恐怕也得捞到下辈子去。

  佘九把下湖捞人的苦难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闻言,韩从朗盘球的动作一滞,说这倒也是。还未来得及开□□代些其他事,就被从侧方走来的佘三截了话。

  “主家,小底带人在商湖仔细捞了几遍,谁的尸骨都有,就是没卓旸的尸骨。”

  韩从朗疑惑地噢了声,枯拢着眉心问:“怎么捞上来的?”

  前段时日,他的确派佘三往巩州走了趟,只不过当时吩咐的任务是按时给百姓发放粮食。毕竟如今的巩州是个封城的州郡,外面的粮草进不来。夺下巩州,剩下的就是安抚民心。不曾想,到最后佘三竟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佘三做事谄媚,滴水不漏地回道:“陇西的官盐营设在巩州。小底叫弟兄们往湖里洒盐,半晌后所有死物就都飘上来囖。商湖水是国朝最密的,只洒了三桶盐,没有浪费。主家放心,营里盐山充足。”

  其实在捞尸这件事上,佘三佘九各有各的考量,可偏偏人就怕比较。佘九原本好心劝阻,结果落得韩从朗一句:“猪脑子。”

  骂过后,韩从朗转眸睐及佘三,“没见卓旸的尸骨?你说,他是根本没死,还是尸身被箭矢上的毒给融化了?”

  这个问题上来不得半点马虎,佘三认真回:“小底以为,是尸骨被箭矢上的毒腐蚀囖。那几杆毒箭里,有小底搽的毒药,也有小底射出的一杆,小底清楚那毒。再说,就算尸身仍在,数杆毒箭分别射向卓旸的心肺,除非他是金刚身,否则难逃一死。小底以为,总归是死人。”

  韩从朗心想这话在理,便不再计较这个话头。

  这几人说得云淡风轻,这头浮云卿听得恨意骤生。她攥紧拳头,后槽牙咯吱作响。她恨不得冲上去捅死这群卑鄙小人,可没有贸然行动的底气,何况他们下个话头转到了敬亭颐身上。只得贴紧墙壁,竖着耳朵细听。

  有几句重要的话被风声与隐隐的狼吼声尽数吞没。不过浮云卿听出了大致意思,他们想让敬亭颐死。

  待敬亭颐踅至巩州,届时延州尘埃落定,被韩从朗控制的数万陇西军与佘家军,会往死里攻打敬亭颐带的军兵。敬亭颐必会不顾一切地去巩州,因着在韩从朗放出的假消息里,浮云卿尚停留在巩州。

  然而这些忤逆话,仅仅是让浮云卿怒目圆睁。真正令她藏不住身形的,是韩从朗说的另一番话。

  “待延州事定,咱们就坐等看好戏罢。看看敬亭颐与官家这两拨人,到底怎么斗。俩蠢蛋抢夺燕云十六州,不顾内地事宜,这事说出去谁不嗤笑一声?他们一定没想到,耶律隆德与耶律隆庸其实听命于我。辽国俩耶律氏兄弟明争暗斗,官家与敬亭颐这对翁婿撕咬争抢,真是一出好戏。噢,准确地说,不是翁婿,是世代结仇的宿敌。”

  他说风凉话时,佘三佘九俩人就垂眸盯着投映在地面的灯苗影。

  忽地双眸一缩,见一道人影飞快朝这里踅来。

  “站住!”俩人默契地同时呵斥。

  原想跑来个不要命的老鼠,哪知抬头细看,竟是气冲冲的浮云卿。

  “韩从朗,你把话说清楚,不要空口诋毁敬先生和爹爹!”浮云卿气得大喘气,伸出修剪极好的指甲,直指韩从朗的脑门。

  她飞快瞥眼韩从朗,旋即将目光移向别处,环视着神秘的暗室。暗睃一圈才发现,这片地哪里是狭窄幽闭的密室,分明是个小型斗兽场!

  韩从朗窝着的那把太师椅后面,摞着一笼接一笼的凶兽。花蟒蛇,灰狼,吊睛白额虎,比小腿还长的毗狸……

  凶兽闻见一股陌生的气息,眼里泛着绿光红光,一齐瞥向怔忡的浮云卿。

  有几种凶兽的面貌,浮云卿曾在秋猎遇险时见过,所以眼前这几笼都是被下了疯药的疯兽。

  一群疯兽里,唯独一笼灰狼反应激烈,尾巴尖下竖,刨着肥厚锋利的爪,“哐哐”地擦着笼杆。

  它们凶狠冒光的眼,似要

  把浮云卿给生吞活剥。浮云卿心想,或许她要因莽撞行事而丧命在此了罢。不过就算死,她也得在死之前弄清真相。

  密室里的三位满脸惊讶。

  不过眼下不是问她为甚会走到密室的时候,韩从朗重新转起保定球,吊儿郎当地说:“空口诋毁?公主,你的口气真是大。不仅口出狂言,还乱给人扣帽子。我是不是空口诋毁,敬亭颐最清楚。”

  “你有什么资格念他的名字。”浮云卿冷声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爹爹,我的郎君。”

  “是么,未必罢。”

  公球母球恰好转到最初所在的位置,接着被韩从朗猛地往后一抛,恰好落到锁着六匹灰狼的铁笼里。

  保定球落笼声一轻一重,跳了几下,每声都在催发灰狼的疯性。它们躁动不安,尖嘴流着黏稠的口水,堆成一滩白花花的沫子,黏在笼杆上。

  韩从朗眯眼乜着浮云卿这副倔驴样。他最烦看她这副嘴脸,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乜了会儿,她仍在咄咄逼人,“看来你很了解他俩。那你倒是说说,他俩到底在斗什么。”

  啧,又在套他的话。平时他给她脸,敷衍几句。今日他不想给脸了,非但不给脸,还得赏她几个耳光,让她不识好歹,让她胳膊肘总往外拐!

  韩从朗气得牙痒,恨不能剜下浮云卿身上一块肉,尝尝她的肉,是不是带着呛鼻辣眼的倔味!

  今日就给她个教训,让她看看,谁才是她需要讨好的人。

  韩从朗猛地站起身走到浮云卿身旁,掐着她的胳膊肉,把她拽到关着灰狼的笼子前。

  随即开笼,忽视浮云卿的挣扎咒骂,用力把她往笼子一甩,继而关笼闭锁。

  见人影扑来,灰狼聪明地往两侧一躲。待到铁笼被锁上,它们才一个接一个地围在浮云卿身遭,死死盯着她。

  浮云卿摔得不轻,隐隐觉得身上哪几根骨头断裂开来,捂着腰腹浑身疼。

  还未开口臭骂韩从朗,就听他给其中一头灰狼下了口令,“坐。”

  下一刻,离她最近的那头灰狼就屈腿坐到了她面前。

  浮云卿皱眉抬眼看,待看清眼前物后,霎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看清那狰狞器物了罢?”韩从朗站在铁笼前,笑得恶心。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给灰狼下的是令它抓狂的疯药罢?呵,我告诉你,这六匹都是尚在发霪期的公狼,我给它们下了霪药,霪上加霪,好不容易看见个母的,你猜,他们会不会整死你?”

  言讫,又朝最靠前那头灰狼下声指令。只见那狼骤然向前一扑,在浮云卿的尖叫声中,划破她的裙摆。

  布料被灰狼踩着,渐渐被泛着臭气的口水洇湿。

  浮云卿尖叫地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抵着笼杆,眼底却不见半星点屈服意。

  “韩从朗,你卑鄙无耻。”

  其实这时候,简单的咒骂已不足以表达浮云卿的恨意。都说骂人先骂娘,浮云卿知道,韩从朗真正在乎的不是她,而是他卑贱的娘。

  都说那些傀儡是按照她的模样做的,实则不然。一个又一个空洞的傀儡,都是他懦弱惨死的娘!

  他对着他早死的娘做不耻之事,人神共愤!

  好,横竖得死,在受辱死前,让她过过嘴瘾,看韩从朗这小人跳脚罢!

  浮云卿说:“你这怂货,是不是还记得你娘被一群野狗……”

  “闭嘴!闭嘴!”

  不等她把话说完,韩从朗就攥着笼杆,疯狂朝她吼。

  睚眦目裂,那凸出的眼球布满可怖的血丝,像一条条红蟒,飞快往浮云卿心里钻。

  浮云卿却勾起一抹凉薄的笑,“你这种人,就算做了官家,也抹不掉血液里的卑贱卑鄙。你该死,你就该死到你娘肚里。”

  韩从朗攥得笼杆咯吱作响,“给你脸了?你这臭婊婆还敢威胁我……”

  看看罢,这才是所谓深情郎的真面目。浮云卿心里悲凉,什么因她才走上绝路,放屁!

  韩从朗往后退了几步,朝灰狼吹了声口哨,“看看我这卑贱人,怎么整死你。”

  紧接着,六匹袒露狰狞器物的疯狼,挤搡地围到浮云卿身前。

  有的划烂她的褙子,有的抢走她的鞋履。

  真到受辱的时候,心里反而不再惧怕。只是恶心反胃的本能让她止不住尖叫。

  “啊!”

  她甩着手臂,紧紧护着自己,嫌脏一般地闭上眼。

  不曾想,料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她悄摸眯开眼,却见灰狼踌躇不前,而笼外的韩从朗气急败坏地下命令,叵奈灰狼只是摩擦着爪,丝毫不动。

  韩从朗先反应过来,他连说几句脏话,又恨铁不成钢地斥道:“是手串搞的鬼!”

  闻言,浮云卿举起右手腕,晃了晃。

  只见灰狼抖着毛,连连往后退。它们惧怕的目光,直直射向红珠手串。

  黯淡无光的笼子里,红珠手串散发着暗红的光,光束时而显,时而灭。

  她曾无比嫌弃这怪异难解的红珠手串,不曾想手串却在这时候救了她的命。

  惊喜之余,恍惚想起,那晚敬亭颐说过的话。

  “这件红珠串由二十八颗百毒珠制成,气味浓烈怪异,可人闻不到。”

  “这种气味,能吓退所有猛兽,哪怕是那日遇见的疯兽变异兽,红珠串都能将其驱散。”

  甚至能驱散,被下了浓烈霪药的疯兽。

  那时她跟眼前的韩从朗一样,疯魔地听不进任何话。不曾想,哪怕敬亭颐不在她身边,他依旧护着她。

  浮云卿摩挲着百毒珠,眼里渐渐攒了许多泪花。明明,她被韩从朗百般侮辱时都没落泪,偏偏避开了险境,委屈得像丢失所有宝贝玩具的小孩。

  她捂脸痛哭,手腕随着身子一抖一抖,把灰狼吓得够呛,哆嗦着转向韩从朗,那六根腌臜物件直怼韩从朗的眼。

  韩从朗隔着笼杆,揪起一只灰狼的耳朵使劲拧,“忘了主子是谁了?”

  灰狼两方为难,最终忍了霪念,乖巧地窝倒在韩从朗身前。

  韩从朗呢,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知道说哪句话能戳浮云卿的痛处,他了解浮云卿,亦如浮云卿了解他。

  随即拍着巴掌嗤笑,“精彩,真是精彩。不过,你以为他是谁?仅仅是你的深情郎君吗?”

  他阴阳怪气地说:“哎呀,要是敬亭颐知道,你竟能为一个欲图造反的前朝皇子哭天抢地,恐怕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罢。”

第99章 九十九:泄气

  ◎怎么,你还想殉情?◎

  韩从朗摆摆手, 示意佘三佘九点亮无数盏摆在暗处的方灯。

  昏暗的密室骤然变得无比亮堂,无数道强烈的光束凝聚成一捧光曜,刺向紧紧贴着铁笼杆的浮云卿。

  她哭得几欲昏厥, 明明泪花是往下流的,可偏偏阗了她的耳朵, 叫她听不清韩从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