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话落,果断扔掉江舵递来的帕子,“我有办法降服叛军。我得出去,我必须得出去。”
江舵自然说不行,朝禁军递去个眼神,示意当场诛杀死士。哪知禁军刚一动脚,死士就咬开了藏在腔壁里的毒药,当场毒发身亡。
等大家反应过来,死士都已咽了气。
江舵顺水推舟,威逼利诱道:“降服叛军?您太异想天开了。想必您都知道叛军的情况了罢,先前他是驸马,但这时他是要造反的叛军头子。大事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这话,也是在提醒自己。他一直不相信敬亭颐会做出这等大不敬事,不过事到如今,即使千万般不相信,也得奉命办事。
江舵交代完事后,让一队禁军守在公主府,时刻监视浮云卿。哪知刚一转身,浮云卿猛地抽出其中一位禁军的佩剑,一手长剑,一手匕首,长剑对着大家,匕首仍旧亘在她脖颈上。这次她将刀刃抵在动脉处,“别过来,都别过来。”
言讫,不断抬脚往外面走。
江舵示意禁军跟紧浮云卿,大家屏气凝神,他不断出声相劝,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也没能劝动浮云卿。
不觉间,禁军围着浮云卿,已经走到了府门前。
江舵暗叹不好。禁军进府前,已经诛杀了守在府门口的死士。因着时间紧急,并未派人接替死士守门口,所以当下府门前空无一人。
江舵好声相劝:“不要往前再走囖,世道变了,外面乱得很。您乖乖待在府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何苦执着于去劝叛军投降。”
再说,他并不相信浮云卿能如她自己所言,说服叛军不反。
电光火石间,猛地有一道身影自府门口处踅近,飞快捞过浮云卿,带着她拼命往府外跑。
江舵心里一惊,赶忙带着禁军往外追。
终究是慢了一步。
窜到府门口时,那俩人已经骑着马跑没了影。
江舵气急败坏,“你们几个,骑快马封锁所有能出城的路!你们几个,随我一起追!”
逃跑这件事嚜,常常是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
一路走捷径出城,走到城外,浮云卿才回过神,侧目看向身边这位救出她的勇士,“你是……”
那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缓缓?”浮云卿瞠目结舌,“你不是在诏狱么,怎么出来了?”
缓缓说这些事不要紧,“一路向北走,逢岔路就都往右走,这是去邓州畅通无阻的小路,他们不会发现你的踪迹。不过天寒地冻,路不好走。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说罢又放下帷帽帘纱,勒紧缰绳,准备往另一条方向完全相反的路上走。
睐见浮云卿真诚的眼神,缓缓咬着后槽牙,多说了句,“小六,你帮过我很多次,我无以为报。不过你我的关系,该断了。你的恩情我还不尽,今晚先还一点,剩下的,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缓缓……”
浮云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眼前。来不及多想,她夹紧马腹,甩着一路马鞭狂奔。
只要及时赶到,她就能阻拦一切坏事发生。
敬亭颐,素妆,缓缓……
只要及时赶到。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诀别
◎重要剧情,勿跳。◎
更深露重, 比及禁军查封过出城的所有道路,已经到了门禁的时候。京城置有早市和夜市,原先门禁只设在禁中, 后来每每临近年关,子时一过, 夜市就要收摊关铺,摊贩客人回家,各处城门封锁。今年也不例外。
后半夜又开始飘雪,雪沫子压在江舵肩头, 眼看着就快要把他埋成了个雪人。雪水融化得快, 江舵抹一把脸,把鼻涕雪水一起擤了出来。他气急败坏地训斥:“一群窝囊蛋!她的脖梗儿都快断了, 受着伤,穿得单薄,能跑得多快?骑马怎么了, 你们没马么, 不会追么?现在她出去了,你们让我怎么向官家交代?”
禁军恨不得把头弯到雪地里去,冰凉的甲胄贴着身,大家都冷得直打哆嗦。
江舵长叹一声,“这次战事的前线不在大西北,而在京城百里外。叛军云集,禁军忙得焦头烂额。你们还算幸运,跟着我守京城。结果呢, 城池守到一半, 公主跑了。偏偏是最受宠的公主, 偏偏是与叛军头子有牵扯的这位……”
想了想, 江舵决定即刻折回禁中,将消息禀报给官家。门禁时,禁中三十二道深门紧闭,唯一能进去的是禁军,因此江舵一路畅通无阻,飞一般地踅进启和殿。
启和殿是处不起眼的偏殿,内里却暖和得像大夏天一样。掖手行礼的功夫,甲胄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着雪水。做了错事本就心虚,如今见雪水把脚下的毡毯洇得湿漉漉,江舵更是羞愧得不敢抬头。
通嘉听罢江舵的话,眉心枯得比八瓣菊还紧皱。他龇牙咧嘴地说:“这这……所以副统就任由公主出了城?她受了伤,衣裳单薄,万一病倒在路上怎么办?再说,她说去劝服叛军,万一是借口,实则是去了其他地方呢?”
江舵愧怍地说他知道,“臣已经派两批禁军,拢共一百八十人,去追公主囖。他们分成几小拨,守在去邓州的各条路上。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能寻回公主。”
“应该?”通嘉连连哎唷几声,“这不是应不应该的事。哎唷,副统领啊,你可真是做了件大错事。”
二人一来一去地对话,一人一个劲地道歉,一人一个劲地责怪。说得口干舌燥后,一齐望向批阅劄子的官家。
女儿受伤夜奔,他却仍旧窝在圈椅里,置若罔闻地看劄子。
江舵心想官家老糊涂了,通嘉却心下了然。官家这般淡定,想是早就料到今晚的情况了。
“这孩子挺聪明,知道威胁自己,以退为进。”官家沉声道,“也挺实诚,要做的事全都肯跟人家说。她不是说去邓州劝服叛军嚜,还当大家都看不出她的心思?她哪里是一心劝叛军,分明是想见驸马一面。这次交战,朕有十成十的把握。朕只看结果,至于过程怎么发展,随它去吧。”
江舵不解地“嘶”了声,“官家的意思是,任由公主做事,不做任何干涉?”
官家颔首说正是,“朕的孩子,朕了解。只要她下决心要做哪件事,别说是一百八十人,就是派一千八百人追她,也追不到。不用堵在路上守株待兔,让这一百八十人提前到邓州等她,战场刀剑无眼,让他们时刻护着她。”
交代过事,又问:“那前来救助的人是谁?”
江舵如实回:“俩人走得快,臣只窥见,那是位戴着帷帽的小娘子。”
说到此处,正逢内侍苍巴慌慌忙忙地走来。他走到官家身旁,“官家,荣缓缓,荣小娘子,从诏狱里跑出来了!”
江舵又倒嘶一口气,“荣小娘子……那臣看到的那人,一定就是荣小娘子了。”
官家仍旧淡然自若,摆摆手禀退苍巴。
“荣小娘子魔怔得不轻,听狱丞说,她在诏狱里大病一场,差点咽了气。重病时,嘴里一直念叨‘许太医,要找许太医’。朕派皇城司查了查,她嘴里的许太医的坟冢在青云山。今晚窜出狱,想必是去青云山了。不要紧,荣家还待在诏狱里呢,她不会舍全家逃跑。看完坟冢,解了魔怔心,人就回来了。”
荣缓缓大兴巫蛊之术招魂灵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京城里都讨论着这件八卦,唾沫星子都能把荣缓缓淹死囖。江舵恶寒地打哆嗦,见官家无旁事吩咐,拜了拜身走远。
没有外人在场,官家开始和通嘉说掏心窝子话。
“道士们已经带着符阵出发了吧?”
通嘉说是,“司天监冬官观测到,这几日有大雪封山的架势,路恐怕不好走。所以那日被公主撞见后,道士们就收拾物件去邓州了。今下他们已经在邓州待了几日,随时听候吩咐。”
官家说那就好,“这出戏,还得让小六在场,亲眼目睹,才能圆满收尾落幕。你说说这孩子,把贤妃的倔强劲学了个十成十。还敢往脖颈上划口子,不要命了!实话说,只要她想走,朕是不会阻拦的。嗳,偏偏哑巴吃了黄连亏,朕不能说啊。”
言讫,继续批阅劄子。韩家倒台后,他提拔了个曾经师从韩斯的学生,学生的许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龙椅架在万里山河之上,底下反馈如何,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他还是藩王时,韩斯是太宗朝的大学士。几十年一起共事,其中利害,哪会是几句话能说清的。变法以来,君臣渐渐离心。他借韩从朗除掉韩斯,心里两大忧患,除去了一患。
另一患也即将被除去囖。借浮云卿除掉敬亭颐,他这一生,算是相当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长信宫灯里的烛火苗燃尽了。通嘉添了根桕烛,灯罩盖着一簇新生的火苗,灯光打在官家板着的脸上,通嘉悄摸乜一眼,仿佛能从官家眼里看到一对燃得旺盛的火苗。
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哪怕他在官家身旁服侍了十几年,仍旧会惧怕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尤其猜出官家的心思后,通嘉更觉那些自诩聪明的谋士像跳梁小丑。最聪明的,分明是坐在龙椅上的官家。
不再年青的中年人,用老态龙钟掩饰野心。不上不下的年纪,再可行的野心,落在年青一辈眼里,不过笑谈一桩。官家掩饰得极好,想法荒谬,但他精于拿捏人心。不费一兵一卒,坐在屏风后,澹然地享受所有成果。
这个中年人蛰伏许久,今晚破天荒地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偏殿里踱来踱去,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说:“通嘉,朕要去趟邓州。朕必须亲眼见证这出戏的落幕。”
盛世的世道依旧混乱,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培养傀儡,做自己的替身,替自己应付刺杀或一些重要场面。
官家也不例外。
话音甫落,替身就从暗室里走出。他有专属的名字——傀影。
官家将傀影摁到圈椅里,“后几日休沐,不用上朝。这阵子也没有要紧的公务,所以你只要恪守本分就好。”
后来又交代通嘉一些事,要他瞒住后宫,尤其是敏感多疑的李贤妃。
任务艰巨,叵奈通嘉根本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说是,一面目送官家离去。
司天监的观测从来没像今下这般精准。是夜大雪封山,司天监里欢声笑语,都说这次要被官家赏了;那厢浮云卿却走得无比绝望。缓缓指的小路紧挨着山,雪崩堵了路。莫说去邓州,就是从雪堆里窜出来,折回京城,都是件难事。
马尚冷得哆嗦,何况是受伤的人。
浮云卿站在雪堆里,面前的雪石亘在她身前。前后左右,四个方向被雪石堵死。那雪石比树还高,马跃不过去,人也没办法刨开一条路。
雪打得愈来愈急,浮云卿咳嗽出声。四周死一般岑寂,只有她的咳嗽声不断回荡。
“就是死……也得死在邓州……”
她几乎是把一条命赌了进去。夹紧马腹,猛地借力一跳。
“扑通——”
跃过了雪石,但很不幸,马腿被割成两截,她也重重摔落在地。
无比狼狈。
浮云卿在雪地里趴了很久。她无助地垂着眼,脖颈上的伤口不再往外渗血,可她的手被擦破皮,碎石子扎进皮肉里,血呼啦差的,瘆人得紧。
她从来不是坚强的孩子。平地走路能摔倒,忍住眼泪不是因为不痛,而是觉得丢人,不配哭。可今晚摔得四仰八叉,被碎石划开的右手差点废了,她却莫名笑出声来。
明明很痛,但她却笑了。
浮云卿艰难地站起身,侧身一望,腿身分离的骏马只抽搐了一会儿,接着就咽了气。骏马死不瞑目,亮晶晶的眼紧盯着她。浮云卿跛着脚走过去,把马的眼皮覆下来,继而一瘸一拐地朝前走。
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
天大寒,白天大雾弥漫,到处雾蒙蒙的,十指外根本看不清人影。
在刘岑眼里,邓州起兵,原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哪想天一亮,西北风往军营里刮,清濛山反倒成了逆风的地方。他精心筹备的策略竟被禁军一一攻破,虢州军连连败退,将士们士气大减。
刘岑心里一沉,不过仍吆喝着让大批将士冲锋,尽管在此之前,已经折去小一万人。
他有一张保底的牌——川口江。虢州军精通水战,只要中道不出什么茬子,他们一定能逆风翻盘!
在渡江前,敬亭颐始终待在军帐里做军师,以不变应万变。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血腥味隔着层层帐帘,直冲他的鼻腔。
他是所有人的希望,不到最后时刻,大家都想让他待在帐里,安稳军心。敬亭颐一袭白衣,待在军帐里,不断听将士来禀报前线最新的情况。
听到小一万将士牺牲后,敬亭颐额前青筋猛跳,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不顾将士阻拦,执意要跟着大部队渡江作战。
刘岑责怪他将战争当儿戏。平时穿着明光甲胄耀武扬威,真上前线战场了,甲胄与佩刀全都没带。
“打仗,你穿白衣裳?好,好得很!”刘岑气得咬牙切齿。他乖巧听话的儿子,自从去了公主府,心里就只剩情情爱爱。刘岑心里想,待事成,一定要当着敬亭颐的面,将那祸水公主抽筋拔骨。
川口江纵深长,大大小小几百艘船只遇大雾阻拦,得等半晌才能睐见禁军的身影。
江面上约莫几千将士,剩下几万人,都站在江对岸蓄势待发。刘岑想,就算他们江战惨败,还有江岸上几万人能撑大半天。按计划,这时候江东路派来的援军该赶到了。届时江东与燕云十六州一起造反,他就不信,拼上一切还压不住禁军!
忽视掉敬亭颐异常的心不在焉,刘岑站在船头,挥斥方遒。
第一艘船成功击退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