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风起花落,白玉兰回旋在空中,随风飘到各处去,随即黯然掉落。
浮俫在北落门前驻足。闹市的玉兰刮不到禁中,放眼望去,这里尽是琉璃瓦朱红墙。
正经、厚重、死板、不起一点波澜。
踅至福宁宫,已是暝暝日暮。
浅黄的圆月嵌在天上,没有星辰相绕,没有树木相映。
光秃秃的,什么灵动的事物都不会出现在福宁宫。
“三哥,今日你见到敬亭颐了嚜。”
官家窝在圈椅里,说道。
“见到了。小六的确对他有意。至于是哪种意,儿子尚不清楚。也许她对敬亭颐的喜爱深刻,也许浅淡,这些儿子都不清楚。”
“那你觉着敬亭颐这厮如何?够不够格,做你的妹婿。”
浮俫心头陡冷,知道官家是在探他的口风,遂回:“不清楚。儿子只与他见过一面,并不清楚他的为人。他的秉性,爹爹最清楚。”
官家仰头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小六不清楚,你也不清楚。不碍事,我心里有数。”
官家无意摩挲着扶手,似是陷入了古老的回忆中。
“其实早先福宁宫也种了几株玉兰,那时朕三岁。玉兰是丁家送来的,随之送来的,还有数位线人,他们监视着朕。朕执政后,让内侍省修缮后宫。第一步,就是把这几株陪朕长大的玉兰给砍了。”
他道:“随即砍的,是无数阻挠过朕的人头。所有不与朕同路的人或事,都会像那几株玉兰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乜见浮俫身形一僵,官家又笑着安慰:“嗳,晚间天凉,朕说的是糊涂话。”
“还不够,还不够。”官家阖目,身子往后仰着。
“得寻个法子,早点让他成为你妹婿。”
作者有话说:
贤妃:去试探你三哥。
官家:去试探小六。
第22章 二十二:牵手
◎给你捂热手。◎
空荡荡的长衢陌巷上,更夫敲梆子的声传得悠远延宕。
“三更天喽,月黑风高,平安无事。”
每走一步,他的背就冷上一分。敲完三更的梆子,他要赶紧踅回家里。
今晚氛围太怪异,他总觉耳旁有个女鬼在喊冤。
冤声呜呜咽咽,是一绺剪不断的头发,把人的脖颈勒死,仍不罢休。
“停。”
垂落的金丝竹帘掩着一道倚在太师椅上的身影。
竹帘外,被折磨得半死的女人没骨似的瘫在地上,血水渍入地缝里。
刑屋里的味道称不上好闻。血水,排泄物,泪水,汗水,交织纠缠,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残忍,怪诞。
刑屋里有千种折磨人的刑具,可竹帘后的人只选了最简单的一种。
鞭笞。
女人血肉模糊,却还存着一口气。
她愤恨地吐着血水,“我不会招,你要是个男人,就杀了我。”
那人却只是笑笑,“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霁椿。”
他澹然道:“可你说的话却不好听。”
他掀帘朝霁椿走来,踩在一片干净的地面上,蔑着蠕动挣扎的霁椿。
“你招不招,于我而言,用处不大。”
霁椿费力动着暴突的眼球,她看不清。面前宣判她的人,高瘦,戴着一个精致玲珑的银面具。
“你要是有种,就把面具摘下来。让你老娘我看看,是哪个狗阉的,做事这么绝。”
她拼命把眼前的人记下,她还存着能从这里出去的念想。她还幻想着,主子会把她救出来。
“你配么?”那人道。随即掏出一本账簿与数叠书信,一并扔在霁椿面前。
“安插线人,做假账,贪污,告密。你以为不招,我就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在主使么?”
他没有多说的必要,摆摆手,霁椿站不起来的腰身一下被麻绳提起。她的脖颈,被带着倒刺麻绳一圈又一圈地围紧。
她的脸被勒得红里透紫,眼球凸得几欲要掉了出来。
“嗖——”
忽地无数道冷箭从机关里飞出,一瞬将霁椿刺成了蜂窝。
只是有道冷箭擦过她的切脉,黏稠的血液蓬勃而出,有几滴恰飞溅进那人的衣袖。
他飞快侧身,可那血滴还是在干净的衣裳上留下了痕迹。
他眼露嫌弃,“本来不想换衣服的。”
“就算衣裳不脏,可你敢穿着一身有血腥味的衣裳到公主面前么?”卓旸推门进来,瞧见中间悬挂着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又闻见呛鼻的血味,本能地皱起眉头。
“我说,敬先生,你的身子是在公主府养残了么?怎么做事越来越不利落了。噢,公主以为你病弱,你倒真病弱了?”卓旸走近,睐见敬亭颐反复擦拭着手,不禁嘲笑道。
敬亭颐把脸上的银面具摘了下来,嫌弃般地投到卓旸手里。
“有时间嘴贫,没时间引蛇出洞么?”
“我引了啊。”卓旸摊手,“叵奈那蛇根本不吃咱们给的诱饵。他吃的,你又不舍得给,只能这么僵持着。”
他拍拍敬亭颐的肩,“那蛇咬死我们多少人了,你还不舍得动手。要我说,直接把他要的推出去算了,对你也没……”
话语未尽,卓旸猛地被敬亭颐掐着脖颈撞到墙边。
“卓旸,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敬亭颐斥声道:“你给官家做事,却想拿公主做诱饵引蛇出洞。”
卓旸拍开他的手,“给官家做事?嘁,官家也害过我们的人。你还想给他做一辈子的脏事?人是杀不完的,就是杀完又如何,官家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让你我杀他人,也会让他人来杀你我。苟且偷生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
卓旸扽着衣袖,漫不经心。墙面地上,都是血。他的袍身也沾了血,渗了味。
人血,是抹不去的痕迹。就是把衣袍洗脱线,把身子搓一层皮,那些黏糊的血肉,扭曲的面孔,依旧刻在心头。
卓旸割断麻绳,将霁椿的尸体套在麻袋里。剩下的事,待他们走后,自会有人来处理。
“走罢,回你心爱的府,见你心爱的人,给你心爱的人做心爱的宵夜。走罢,继续当你的敬先生,当一个挥之即来弃之即去的附庸。”
卓旸嗤笑道。
敬亭颐听惯了他这样那样讽刺的话,并不往心里去。俯身剪灭烛光,顺着黑黢黢的道,走出森然的刑屋。
只是走在卓旸身后,倏地来了句:“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旸哦了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
天渐渐热了起来,夜里盖的厚些,浮云卿就把被衾踢到脚边,反反复复。
敬亭颐处理完事后,总习惯去浮云卿院里,问问婆子女使,她睡得如何。
有时去得早,有时去得晚。婆子女使打地铺睡了,他便静静站在屋前,敛神凝气,听着屋里沉稳的呼吸声,知道她睡得沉,方悄然离去。
次日浮云卿顶着难以让人忽视的黑眼圈晨练,她觉着自己困得要栽了过去,手脚却仍做着动作。
“停!”卓旸憋不住气,上前训道:“公主,太极要的是舒展,不是畏手畏脚。您看看您做的‘白鹤亮翅’,脚步虚,臂展缩。是白鹤亮翅,不是鹌鹑扑闪。”
浮云卿乜眼气急败坏的卓旸,喃喃道:“我是鹌鹑扑闪,那卓先生你呢?你生气的样子,像是老鳖探头。”
卓旸蓦地瞪大双眼,指指点点道:“我是老鳖探头?好,我是老鳖。公主您这只小鹌鹑呢,待会儿加跑五圈。”
浮云卿听及自己被罚跑,霎时清醒起来。她摇摇食指,又捂着自己的小腹,道:“不成。哪有来癸水还要跑圈的。这几日我就不跑了,太极么,我想练就练。”
卓旸听见“癸水”就来气,抱手说不行。
“昨天的账我还没跟您算呢。趁着半刻假,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我还……”
“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卓旸抱怨的话。
他与浮云卿一道扭头看去,游廊下,敬亭颐竭力忍着咳意,脸颊绯红,似是下一刻就要晕倒一般。
“敬先生,你怎么了!”浮云卿飞快跑到他身边,关切地问。
然而不待敬亭颐回话,那头卓旸也咳了起来。他咳得更响,更紧凑。
“哎唷,公主,我是怎么了!”卓旸艰难地行至浮云卿身旁,一脸虚弱。
浮云卿本觉得卓旸是佯装病痛,可见他脸色苍白,又不像是装的。心里有些动摇,然而朝卓旸那方迈步的脚刚迈出去,便听见身后敬亭颐可怜地低唤了声:“公主,臣难受得紧。”
浮云卿心里煎熬,正天人交际时,却被敬亭颐勾住了小指。
倏尔心火燎原,浮云卿艰难地吞咽了下。
有无数个时刻,她都想牵起敬亭颐的手,细细摩挲。但她不敢迈出第一步。
“敬先生,你的手好凉。”
浮云卿转身,牵紧敬亭颐的手。
“我给你捂热。”
可她的心刚热乎起来,就被一道冷水浇灭。
“敬先生,你身遭怎么有股血味?”
作者有话说:
敬: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