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朕知道。”官家疲惫地笑道。
他年青时便贪杯,如今一年比一年老,可习惯还是与从前一致。年青身体硬朗,就是大冬天裸着上身打猎,也不觉得冷。可现在老了,多喝几盏酒,身体就受不住。中风偏瘫,时不时地来折磨他一番,不致命,却会摧残他不服老的心。
官家抚着隆起的小肚,老了,消化也不好,贪吃几口,肚里就涨得慌。
浑浊的眼睃一圈殿里,蓦地发觉有条杌子上落了件披帛。
“通嘉,你瞧瞧那是谁落下的?”官家指道。
“小底瞧着面熟。”又转身问起身旁伺候的明吉,“你辨辨,这是哪位贵人落下的?”
明吉捧着那条披帛,朝官家呵呵腰,“小底记得,这是三公主披过的。想是忘拿走了。”
官家噢了声,“小六刚走不远,估摸眼下还没坐上金车呢。明吉,你去跑一趟,给她送过去。腿脚麻利点,她最珍视自己的物件,丢了心里怕是会不好受。”
明吉说是。
天黑路遥,浮云卿被敬亭颐抱着上车。
“敬先生,你跟我一起坐罢。”
“臣与卓旸骑马伴行,您有事,随时吩咐臣。”
敬亭颐倒想与她同坐,只是艮岳各处都是官家的人。他不想被官家抓住个僭越的把柄。
浮云卿撇撇嘴,“真是可惜。”
然而金车车轮刚迈过一圈,浮云卿便听及车后有人唤了声。
“公主殿下留步。”
敬亭颐随即回望,心陡然冷了下来。
怎么又多了个跟他抢的……
作者有话说:
明吉是男配之一,本来大纲上没有这孩子,突然写了出来。
还想开个男妈妈的预收,养大的小姑娘跟别人跑了,成熟男妈妈豪夺。大家想看嘛,想看我就赶紧写出来~
第27章 二十七:端午(二)
◎一下捂住了他的嘴。◎
扇风淅沥, 风里夹杂着夏日独有的燥热,清淡的玉兰香与内侍郎急促的呼吸。
“公主殿下,您忘了条披帛。”
明吉鞠腰捧着那条披帛, 恭谨地走到金车旁。
浮云卿挑开车帘,“辛苦中贵人跑一趟。”
说着瞟向骑在骏马背上的卓旸, 道:“卓先生,你下去把披帛拿来罢。”
卓旸也瞟她一眼,“您自个儿抻抻手不就拿到囖。要说拿,怎么不叫车夫来拿。”
车夫不敢说话, 低头抠着手里的缰绳。
“噢, 那也行。”浮云卿接过明吉手里的披帛,摆摆手叫他退下。
待金车驶出艮岳行至东华门时, 浮云卿又掀起车帘,朝两位并行的先生道:“方才宴上我瞧着明吉面生,可细细一想, 竟觉着原先是在哪里见过他的。”
敬亭颐回:“禁中选擢出来的, 无非就那数位宫婢,数位内侍,人来人往,眼熟也实属正常。”
卓旸却打趣她:“您是不是瞧明吉内侍长得俊,就对人家起了什么心思啊。”
言讫,浮云卿与敬亭颐两人皆是一愣。
“当然不是。”浮云卿心虚地睐向敬亭颐,“敬先生,我对明吉没什么心思。”
这话不解释, 全当一句诨话。可若解释出口, 还是朝敬亭颐解释, 不免带上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敬亭颐心里酸得冒泡, 可仍摆出个淡淡的微笑。
“理解。”他道。
浮云卿愣住,她想问问他理解什么。
是理解她见色起意,还是理解她风流跅落。
天杀的,她对明吉没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细看他的脸身,确实觉着熟悉。
内侍常跟在皇家贵胄身边,被衬成一只绿叶。可浮云卿隐约记得,明吉还不是内侍的时候,也曾跟着谁,与她擦肩而过。
他在入禁中之前,跟过谁,叫过谁主子,她都记不清。不过直觉告诉她,明吉此人绝不简单。
叫卓旸下车,不过是想叫他试探明吉罢了。谁知这厮半点不开窍。
浮云卿忽地泄下气来,“算了,随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她随口抱怨一句,未曾想敬亭颐听进了心里。
次日晚,一院婆子女使聚在一起,准备端午出门的装扮。
浮云卿掇来把圈椅,舒舒服服地窝在椅里,翘着腿看婆子女使做手工活儿。
麦婆子拿着一捆彩线,缝着百索。她坐在一只杌子上,细长的针借顶针的力,将一根又一根的彩线缝在提起。针头扎得生涩,就往鬓边头发上蹭蹭,动作反复流畅。
浮云卿看着看着,总想起浴佛日那次,敬亭颐跪在她脚下,给她缝裙摆的模样。
禅婆子做着道理袋,红白线交织,缝成一个挂在腰间的香袋。香袋里得放一张赤口白舌消尽的纸条,祈求端午时日,人人讲道理,不争吵。
浮云卿看着看着,就想及先前敬亭颐给她上早课,温言软语地讲这世间的道理。
旁的女使在磨雄黄粉,说要互相在对方额前用雄黄粉画小老虎。
浮云卿看着看着,倏地也想在敬亭颐额前画个小老虎。他最爱干净,要是顶个老虎出门,估摸不甚乐意。那干脆给他额前画个黄点表示表示罢。这是习俗,大家为了讨吉利,都要做的。
她仰头看星空,低头看知了,都会想到敬亭颐。
再也按捺不住,浮云卿问着侧犯:“敬先生在哪里?你去把他叫来,我想见他。”
侧犯面色为难,“这院里都是女眷,您叫他一个男郎来这里,怕是不妥罢。”
“那我去见他。”说着站起身来,整了整凌乱的衫子。
“昨晚从艮岳回来,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不放心,只是找不出个由头见他一面。”
麦婆子听及,搭腔道:“瞧您这话说的。公主府是您的府,您想叫谁,不是摆摆手的事嚜。”
浮云卿摇摇头,“我不敢,我怕他。”
禅婆子冷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您还会怕他,您跟他做了多少次无礼事,这可不像是怕的样子。”
“我和敬先生可没做过无礼的事。”浮云卿脸有些红。
无非就是总有意无意地碰碰他的手,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贴,有意无意地与卓旸做亲昵状,看他反应如何罢了。
甚至,故意在家宴上多看明吉几眼,故意丢下那条披帛,都是看他反应如何罢了。
她觉得敬亭颐与自己的心时而远,时而近。她煎熬揣度,也想叫敬亭颐尝尝煎熬的滋味。
哪知这次玩过火了,还得屁颠屁颠地过去哄他。
踅足进院,才发觉敬亭颐没待在他那进院里,反而与练武的卓旸打了个照面。
“敬先生呢?”
“去花圃了。”卓旸擦着鬓边的汗,回道。
“花圃,他去那处作甚?”浮云卿睃眼这进院,的确没看见敬亭颐的身影。
她想那股好闻的药气,平时不觉得,今晚他不在,她心里就被勾得痒痒的,恨不能拥紧他的腰,大口汲取他的气息。
浮云卿满心焦虑,踅至花圃,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萧声。
她藏匿在高大的花架后,探探头,觑见敬亭颐倚着廊柱,手里拿着一把长箫。
忽地,他似有所感应般,侧目望向浮云卿躲藏的方向。
“是公主么,出来罢。”
敬亭颐问她怎么来寻他了。
浮云卿尴尬地绞帕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总不能说,是因着半刻不能与他分离,想念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敬先生。”她唤道。
敬亭颐轻声应下。如往常般揉了揉她的脑袋,却见她把头往自己手心里歪了歪。
细软的发丝溜进他的指间,阗满他的指节。
他拢起浮云卿鬓边凌乱的发丝,听她落寞说道:“我去你院里找了趟,没看见你。卓先生告诉我你在花圃,只是你怎么去花圃了呢?”
敬亭颐不知如何解释。
他来花圃,回味那晚二人之间的旖旎。毕竟她最亲近他的时候,就是在那个她醉酒的夜晚。
只是愈想愈落寞。她有了新欢,估摸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倦自己了罢。
敬亭颐苦涩地笑了笑,“端午,阖府都吃菖蒲酒。臣听麦婆子说,您素来吃不惯菖蒲的酒味,便想着,寻来果酒,给您吃。又想及,您若不愿吃酒,那就吃些其他的。”
浮云卿赞他贴心,“什么其他的?比如呢?我爱吃的可太多了。”
“冻奶与糖蒸酥酪。”
他将浮云卿领至石桌前,“臣想,小女孩都爱吃奶制品,便擅自给公主备下了。您若不喜欢,臣可以再备些旁的。”
“喜欢,喜欢!”
浮云卿眉眼弯弯,凑近闻了闻冻奶与糖蒸酥酪的味道。
错不了,是州桥老陈铺里的。
“敬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呀。”
浮云卿扭着身子,娇嗔道。
抬眸却见,敬亭颐满脸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