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这两只野兔被扒去了毛茸茸的皮,挖掉了肉里的脏器。明明与鸡鸭一样是吃食,可睐见两只光溜溜的兔,浮云卿还是被吓了一跳。
卓旸没观摩到浮云卿懊然的神情,自顾自地往前走,朝浮云卿说道:“您瞧瞧,这兔肥瘦相间,涮锅吃,香得很。”
要不人家都说,武将有一身威猛的力气,和一颗迟钝的心。
他真诚地与浮云卿分享猎到好兔的喜悦,哪知浮云卿嘴皮子越张越大。
先是惊诧地“呀”一声,又雌懦地往敬亭颐身后躲。
直到敬亭颐伸手阻拦,卓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浮云卿竟怕他手里剥了皮的野兔。
刚想开口道歉,就听浮云卿扒头探脑,气急败坏地朝他吼了句:“卓旸,你是不是有病!”
她拍着胸口,劫后余生地大喘着气,“你是不是想把我吓死?处理好的野兔不给周厨,反倒大摇大摆地拿到我面前烜耀,我是得罪你了么?”
浮云卿从不掩饰喜恶,在她的认知里,身边人都应该清楚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她喜欢毛茸茸的兔子,也喜欢吃香辣兔肉,却厌恶见剥过皮且未下锅的死兔。卓旸提着两只光不溜秋的死兔,她首先想的是自己得罪他了。不然他为甚要踩在她的雷区蹦跶。
卓旸被她斥得愣在原地,他的确不知道浮云卿还有这点禁忌。好罢,吃一堑长一智。无意冒犯,往后不做就是。
浮云卿眸子瞪得浑圆,盯着光秃秃的野兔,心里不好受。不盯罢,心里也不好受。那么大的兔子,亘在她面前,想不看都难。
责备训斥的话既已骂过,怒气也就随风消散了。浮云卿只把这事当个小风波,不曾记卓旸的仇。
及至珍馐阁,见卓旸端着风炉上桌。
拨霞供,即兔肉涮锅。取新鲜的野兔肉开膛破肚,切成兔肉薄片,盛进冰碟里。风炉膛内烧木炭,炉上置热锅,烧热汤,热汤翻滚,下兔肉片,不迭捞起。
浮云卿不在意,但卓旸心里在意得要命。
那晚月下甩索表明心意,他与浮云卿皆处在难堪境地。此后,俩人见面说话,偶尔还似从前那般互掐互怼,两颗心却隔得远远的。
破镜再难重圆。卓旸心有弥补意,趁着当下,全程做着伺候浮云卿吃肉的活儿。腚没碰过杌子,嘴皮子没尝过拨霞供的美味。跑来跑去,热得额前出了层薄汗。
浮云卿只觉卓旸太过热情,不自在地轻咳两声。
“卓卓……卓先生,要不,你坐下吃罢。”她劝道。
刚连名带姓地喊过人家的名,今下又恭敬地称为“先生”。浮云卿没韩从朗那厚脸皮,她脸皮薄,当即羞得脸颊绯红。
她心里的弥补意,被卓旸激发出来。遂诚心夸赞道:“卓先生,你涮锅的手艺真好。”
好囖,被浮云卿一夸,卓旸立马心花怒放。他得意的眼眸来回眨巴,故意往敬亭颐那处瞥,蓄意挑衅。
他涮得更殷勤,甚至掂起敬亭颐身前的一碟兔肉片,连带着把他的那份也给涮好。
筷著夹起烫到萎缩的兔肉片,摁进酱椒料碟里浸泡。再挑起,鲜美的兔肉裹满红油,香气扑鼻,品尝起来更是欲罢不能。
浮云卿眸子亮晶晶的,崇拜地仰望卓旸忙碌的身影。
热气氤氲蔓延,卓旸的身影被白白的热气泡得模模糊糊,这一定是下凡来拯救她味蕾的仙人罢。
“卓先生,多亏你提及今晌吃拨霞供,要不然,这等美味,我还想不起来呢。”浮云卿低头吃得认真,倏地想起卓旸还送给她一个狗尾巴草编的蝈蝈,因赞道:“你给我那个蝈蝈,我好好收着呢。哎呀,卓先生你的手真是巧,那个蝈蝈编得跟活过来似的。我呢,把蝈蝈放在匣盒里,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番。”
听罢浮云卿的话,敬亭颐心一沉。
那个装蝈蝈的匣盒,浮云卿当个珍贵宝贝对待。放在床几上,每晚睡前,都要欣赏一番。她背着他,偷摸打开匣盒。他问那里装着什么,她却摇头不欲多说。
好啊,难怪不让他看。那匣盒里,装的竟是卓旸送来的物件。
难怪卓旸云里雾气地问他狗尾巴草的事,原来竟是在这处给他挖了个坑。
这头卓旸不迭回着浮云卿的夸赞话。
“臣闲来无事,用狗尾草编了一竹篮的小兔小猫小狗。您要是喜欢,待午膳后,臣给您送过去。”他说道。
当真庆幸,那时他没一气之下,把那一竹篮的物件给扔了。好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吃过那么多苦,今下享享福,不过分罢!
浮云卿不迭点头说好,“可别小看编狗尾巴草这活计。这可是个靠手吃饭的手艺活儿,不是有手就行的简单事。”
卓旸挑眉,意味深长地噢了声,“您想得高明。哎唷,曾经有人不屑地说,编狗尾巴草这事,再简单不过。他说,有手就行,谁不会做。”
浮云卿蹙起眉,不悦问道:“这话是谁说的?当真没远见。”
还能是谁,您身旁这位阴脸阎罗呗。卓旸暗自笑敬亭颐吃瘪,只回道:“臣记不清了,不过这不重要。”
末了,暗藏深意地睐敬亭颐一眼。
敬亭颐不曾出声搭腔。再鲜美的兔肉,心境不佳,尝起来也是苦的。
心算着时间,膳食吃了一半,到时候了。
再抬眼,果然见麦婆子急忙走来。
禅婆子待在阁楼里伺候,拦住麦婆子,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麦婆子搵帕擦汗,“可别提了。方才我在府里闲逛,刚逛了半圈,便被护卫军拉到府门口接应人。你猜怎么着?哎唷,真是件稀罕事。二皇子妃,施小娘子,荣小娘子这三家,派了三位传信小厮,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这仨面面相觑,不曾想咱们公主那么抢手。”
说着掏出三封信,“传信的都说,秋猎前,各家主子想跟公主见见面。具体做什么事,都写在信里。”
禅婆子听罢,附和说稀罕,“今下八月八,秋猎九月九,还有整整一月呢。这三位贵人火急火燎的,她们急什么?”
信笺传得急,想是事也紧急。禅婆子接过麦婆子递来的三封信,踱到圆桌边,一起交付给浮云卿。
这厢浮云卿吃得正欢,乜见三封信,赶忙停了筷著,一一拆开。
“素妆阿姊邀我下晌去打牌,缓缓邀我下晌去留园小坐。好嚜,这两位想的竟是两件事。二妗妗,下晌请我去趟府里。”浮云卿犯了难,靠在敬亭颐肩头,犹豫道:“敬先生,你说我要回谁的信呢?”
敬亭颐回:“臣愚见,下晌去二皇子府罢。贸然来信,定是有什么事要与您说。”
眼下的场景,与他想得大差不差。
施素妆,荣缓缓,顾婉音一同来信,两位小姐妹是为了在秋猎前好好玩乐一番,而顾婉音来信,是为答谢浮云卿在福圣园给她出头。
浮云卿与敬亭颐想到了一处,果断说好。旋即要来笔墨纸砚,清了桌子,认真写着回信。
热气腾腾的拨霞供措不及防地被撤下桌,像浮云卿的喜爱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卓旸失落地叹口气,他的手段比不上敬亭颐。从前是,现在也是。
忙活一晌,他半片兔肉未吃。如今歇了下来,腹中空空。
“去小厨房端来一碗秋水,再让周厨做碗汤面。”卓旸朝小厮吩咐道。
浮云卿垂眸回信,听及卓旸的话声,数落道:“下次再做拨霞供,千万别像今日忙来忙去了。府里不缺仆从,杂事让他们去做就好。”
卓旸欸了一声,心想他可不傻。没一点好处的事,他自然不屑去做。
膳后,各自回屋歇了场觉。
浮云卿拿一顶帷帽扣在头上,白纱垂到肩膀,把她的脸与脖颈盖得严实。
时下较建朝初,民风更开放包容。建朝初,国律讲:凡未婚女子出门,需戴帷帽掩脸。有违背不从者,杖打五棍。
那棍可不像挑窗子的细长杆,据说是陇西军内施行杖责的粗棍。打到小娘子家娇嫩的皮肉上,莫说五棍,就是打一棍,皮肉就得高高肿起。杖打五棍死不了人,可外人的唾沫星子能把小娘子家骂死。
那时女子向往立贞节牌坊,这代表品行端正,家风良好。若是因没戴帷帽被罚,好囖,那就断了建贞节牌坊的念头罢,不立霪妇牌坊都是好的。未婚不戴帷帽,那是想勾引谁!
近些年来,朝廷不断修正国律。如今,未婚的,已婚的,戴不戴帷帽都没人管,来去自由。
不过在夏日与冬天,大多数小娘子出门,都会自发地戴好帷帽。夏日戴帷帽,闷一头汗。可谁也不想晒黑,再热的天,止不住爱美的心。冬天出门,冷风把脸刮皴。戴帷帽防寒防冻,十分好用。
浮云卿整好帷帽,吩咐侧犯,去把待在书房里的敬亭颐叫出来。
书信上只说让她去,没提邀驸马一同前去。纵使二妗妗没说,浮云卿也愿意把敬亭颐捎去。
俩人风风火火地往新宋门赶。越暨二皇子府,已是未末。
甫下金车,抬眸便见,浮路与顾婉音俩人站在府门口认真地等候。
浮路扬笑道:“可把你俩给盼来了。”
言讫上前迎人,热络地与敬亭颐搭话。
顾婉音踱到浮云卿身边,迎她往府里走,一面搀着浮云卿的胳膊,朝她低声耳语道:“小六,在福圣园那回,妗妗多谢你。叵奈近来忙得焦头烂额,今下得了空闲,赶紧邀你来吃顿饭。你不要怨我。”
浮云卿说怎么会,“近来是遇上什么事了?”
顾婉音笑得无奈,解释道:“孙男娣女里,祖婆她最疼爱你和郎君。当初成婚,祖婆便相不中我。可她爱郎君,隔三差五地把郎君叫到福圣园伺候。这种场合,我不去,又实在失礼。每每前去,每每遭祖婆数落。嗳,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是郎君的祖婆,也是我的祖婆。再怎么怨我,我也得好好侍奉她。”
她摇着青篦扇,说起另一个话头,“你可知那清河县主?今日邀你与妹婿来聚,是向你们道谢。也是想,问问她的事。”
作者有话说:
①陈国公主耶律氏,初封太平公主,后进封为越国公主,死后追为陈国公主。陈国公主与驸马不是亲舅甥,本文私设为亲舅甥orz
第66章 六十六:妯娌
◎我不应这件事。◎
清河县主陆缅, 原本是花楼里按照行首标准,重点培养的一位伎艺人。太宗驾崩,陆缅从花楼里跑出来, 被眼尖的杨太妃拽到身旁,自此俩人结缘。杨太妃养了陆缅六年, 今下陆缅年方十六,与浮云卿一般大。
陆缅的过往经历,浮云卿听贤妃提过一嘴。适逢顾婉音来问,便把知道的, 全向她叙述了一遍。
浮云卿往顾婉音身边靠, 不解地问:“二妗妗,你问陆缅作甚?”
顾婉音说陆缅这桩婚事怕是结不成, “官家下的懿旨,是让太妃秋猎后,搬到福圣园。太妃承懿旨, 可却钻着懿旨的空, 现在就从藤山跑出来囖。她与陆缅租来曹门仙桥处的一间院,在院里住着。官家指婚,陆缅却不愿嫁。她呀,推辞说自己有心上人,不想嫁给素未谋面的韩小官人。”
听及这桩八卦,浮云卿顿时瞪圆双眸,“那心上人是谁?”
“三哥。”顾婉音搀着浮云卿过月洞门,低声说:“昨日陆缅托小厮给我递了封信, 她没法子亲自联络你, 便拜托我当中间人, 朝你递口信。陆缅说, 你是三哥的亲妹妹,说话有分量。她想让你做媒,当个红娘。”
做媒可不是件容易事。媒人地位越高,婚事能成的几率就越大。说媒不能偏衬哪方,讲究门当户对,不能齐大非偶。
浮云卿斥陆缅异想天开,心叹今下的人脸皮都像她与韩从朗这么厚么,明明不相熟,硬是请她做事。
浮云卿摆手推辞,“我不应这件事。爹爹赐婚,我做媒把她指给三哥,那不是忤逆吗?再说,三哥自己寻了妗妗,赛红娘。二人虽未成婚,可如漆似胶得紧。她要我做媒,是想做三哥的妾吗?”
顾婉音嗫嚅回正是,“不说妾,就是外室也愿意做。宁肯做三哥的外室,也不愿做韩小官人的正妻。你说她这是何必。我拿不准,今日把你叫过来,也是为了这事。”
听罢顾婉音的话,浮云卿心里又痛又爽。痛的是陆缅把她推进了困境,爽的是看韩从朗吃瘪。
浮云卿面色嗒然,回道:“这件事不急。秋猎后成婚,还早着呢。陆缅她若再给妗妗你写信,你就拒收不回。得有点脾气,不能人家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要是昨日没接她的信,今日哪还用苦思冥想?”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句真理。
顾婉音颔首说好,未几,又犹豫说:“嗳,收了她的信,却不回个动静,怕是不好。我再想想罢。”
“不用再想,直接拒了就是。妗妗你要是开不了口,那就让我去找她说。”浮云卿打着包票,“她本是卖色相的伎艺人,得了太妃眷顾,从那花柳地脱身。太妃待她好,虽是把她当作出皇陵的筹码,却不愁她吃穿用度。爹爹赐她封号,那是多少贵女都求不来的荣誉。她该知足了。再说,国朝皇子从未有过娶妾的先例。她硬要做三哥的妾,那三哥岂不是成了没脸皮的出头鸟。她这是要把三哥、太妃,你我,都陷入不义之地!”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顾婉音遭浮云卿开导一番,心情立马由阴转晴。
招待客人,不仅要在前堂寒暄淪茶,更要摆玳筵,让客人吃得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