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封暄再度回到帐篷里时,司绒也看到了他换过的衣裳。
是洗漱过。
不但洗漱过,封暄还终于腾出空,给后肩手臂的伤口上了药,血和里衣洇在一处,脱衣时扯着皮肉发疼,处理完才回来。
司绒侧躺着,困劲儿上来了:“稚山是不是跟阿爹走了?”
封暄拍拍床沿:“他送大汗回九彤旗。”
司绒往里挪:“他就这样……黏阿爹。”
封暄躺下来时,动作间有些许滞涩,司绒正翻身,没注意到,躺平后,腰侧紧跟着探上来一只手。
“嗯?”司绒转头看他。
帐篷里比两刻钟前要暗许多,是正正好适宜司绒入睡的光线,封暄上半身充斥视线,他正侧着身,手肘作支点着力,拉起上半身,手藏在被褥下,神情异常正经。
“没系好。”
他在系寝衣的绳带,带得司绒有点儿痒,动了动,他的手背就触到了不该触碰的柔软,两人的视线再一次撞上。
吸取了上一个吻的教训,封暄把自己交给她,任由她细细的牙在他下唇啃咬,任由她放肆的小动作,只在舌尖交互时勾她一勾,听到她逸出的喘息后,心满意足勾起笑。
两人之间渐渐升起的热度不再充满急躁,这个吻比前些日子深层的交流更让他安心。
因为此前的窥探与索取都未经许可,只是夹着怒与气、悔与惜的复杂碰撞,晦涩的爱意在夹缝里瑟瑟发抖无人理。
而此刻的吻乱七八糟,像那蓬勃生长的春芽,有种混乱生涩的热情。
但是这吻太短了,司绒抚上他后背时触到了纱布。
她拉开点儿距离,困巴巴地看他:“这是什么?”
不等他回答,意识到什么,旋即爬他身上把人翻过去趴着,手在他后背游移时触到一大片布痕,低下去嗅了嗅,药味顺着进入鼻子。
“皮外伤,”封暄撑起身子,司绒就向后滑,他伸手把她手臂一握,带回了身边躺下,被子掖得严实,一本正经地说,“不要紧,就是有些疼,有些麻,有些热。”
“多疼?”她问。
“疼到还要同你讨点甜头。”封暄俯首下来,他的目的在这儿。
“不给……”司绒把他摁下去,让他侧身背对,从身后嗅着药味。
轻轻地亲了亲。
*
翌日,天将亮时,封暄先去了趟中军帐,碰上从里头出来的黑武。
黑武一身黑色重甲,两人在帐帘口擦身的瞬间,寒风扑面,一股难言的对峙意味在对视里浮现。
情场失意的少年将军,失而复得的年轻储君,这一眼碰出来的情绪太复杂了。
正因为复杂浓烈,一触即发,所以彼此都转得很快,只有那肩头重重碰撞时的闷响昭示着刻意压抑的火花。
闷响过后,黑武迎着寒风迈入东方的鱼肚白,形单影只,脊背笔直,暂时的落败无法打垮少年的钢筋铁骨,他心头只有一场六月的暴雨。
封暄轻扯唇角,他从容且冷淡,指尖搓着一点雪,无情地把它捻碎,飘入地面,踩着那点寥落的残雪入了中军帐。
两日后便要启程出发。
封暄和句桑在给哈赤一战收尾,追击与包围还需十来日,加上肃清战场,划分地域,林林总总,战后的军务同样堆积如山。
在给曼宁港一战定功时,抛开司绒,陈译毫无疑问居功至伟,这个安排追溯到封暄刚刚抵达阿悍尔时,四营遇袭那夜,司绒给了陈译什么?司绒给了陈译五百颗铜球,并两台四足柜。
陈译是最早带五百人渗入阿蒙山的,因为带着重械,反而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摸到曼宁港附近,期间与塔音也有传讯,更改过数次位置。
彼时,封暄给他下达的任务是敌方巡船,司绒给他的任务是港口。
不谋而合。
所以陈译目标明确,直接蛰伏到最后的攻港时刻,配合翼城守城军一高一低封死了曼宁港。这也是头一次在战场上用到火器,杀伤力让人惊惧,原本是一场苦战,在用上火器之后,几乎是以一面倒的优势拿下了曼宁港。
战报传得太快,超出句桑和封暄的预期。
午后司绒进入中军帐时,正好赶上传讯兵,她站在两道复杂的目光里,微微摊开手:“误打误撞。”
句桑颧骨上的伤看不出来了,他看着司绒着实头疼,想告诫她此物危险,又想到这压根就是司绒借由北昭的图纸造出来的杀器,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在心里又记了阿勒一笔账,妹妹小时候多乖啊,一定是阿勒带坏的。
看了司绒一会儿,对着那张病容到底开不了口,转头对封暄说:“查得巡船一百七十条,其中敌方在顽抗时意图烧毁船只,索性扑救及时,还有一百五十条完好无损。”
封暄目光移到帐篷外:“翼城守城军就地整装离港,曼宁港交给阿悍尔了。”
哈赤大营上空晴日酷蓝,云团白得发亮。
千里之外的山南海域阴云当空,风雨大作。
刚刚点将巡海结束的高瑜回到营地,手下亲兵急匆匆迎上来:“将军,有,有位公子等您两日了。”
“哈?”高瑜擦着额上的雨,身板挺直,很是英气,“哪儿来的?打发出去。”
“不成啊,人家手里揣着太子令呢。”亲兵苦哈哈地应。
“太子的人?”高瑜若有所思接过伞,往屋里走。
亲兵在后头追着跑。
“不……他说是您的未婚夫。”
作者有话说:
尊敬的乘客们,下一站,唐羊关,请坐稳扶好。
第70章 长风捕春潮
持太子令者, 不一定能得到高将军的即刻接见,多少得等个一时半刻。
但未婚夫婿就不一样了。
“稀客啊。”高瑜收着伞,一身湿透的薄甲都没换,倚在门外看了会儿, 才开口。
“高将军。”纪从心正看墙上的一幅秋晴望海楼, 闻言回身, 拱手行了个礼。
“欸,客气了,”高瑜把伞往桶里一丢,上前几步, 虚虚地扶了一扶, 紧接着笑道,“上回说了, 不必纠结这些繁文缛节。”
上回见面还说了:这回躲我,下次再见就得劳烦纪五公子自报身份了……什么身份?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身份呐, 总不会是僚属……僚属也成,我治军温和得很,对你是断断使不出军棍的。
结果第二日便听说纪五公子出了京,云游四海去了。
此刻山南再见, 岂不是自投罗网。
高瑜身上的黑红薄甲滴滴答答地落着水,不一会儿地上便积了一片水洼,纪从心脑袋里也滴滴答答地落水, 他循礼别开目光:“将军还是先换个衣裳吧。”
“行啊, ”高瑜抬指摸一把鬓上的水珠,“只是, 姑娘家呢, 更衣洗漱, 涂脂抹粉,熏香篦发,折腾下来咱们可就得明日再见了。”
这话给纪从心堵的,他当下便不知该如何作答,留军中,他敢么?
亲兵在外头守门,在滴答声里听这瞎说八道,她纳闷儿:您洗漱用得了一刻钟吗?将军平素不是这么浑不吝的人呐,怎么遇上风度翩翩的公子就变了呢。
山南潮湿,每到冬天便湿冷入骨,风在屋内潺潺流泻,寒意直沁后颈,高瑜望着风里的纪从心,这生得也太好看了。
北昭鼎鼎有名的“丹青国手”,纪从心,半身纨绔,半身画魂,这身书卷气比整个军营里的人加起来还要足。
这么好看的未婚夫婿,打小她就看上了,怎么能让他从手边一溜再溜呢?
“柳鸣,关门。”高瑜反身坐在了当首的主位。
门“砰”的一声干脆利落合上,火盆的温度渐渐压过寒气,这微妙的冷热变化在封闭的室内通通作用在纪从心身上,纪从心胸口起伏,俊逸斯文的这么一个人,抿着唇站在原地,像走投无路的山鹿,高瑜隐含兴味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正在一寸寸收紧。
高瑜小时候可没那么收敛。
将门出身的小霸王五岁就敢提着一柄木剑,压在他身上扒了他的衣裳,一群皮娃娃起着哄,让她把漂亮小郎君带回府里作压寨郎君。
自那之后,纪五公子见到姓高的就绕道而行。
好好的一场娃娃亲,便到如今还无人提起,一个镇南大将,一个丹青国手,一个想结,一个想解,谁敢瞎传。
纪从心有点儿热,他打定主意给了东西就要回京,高瑜还敢追着他上京城?于是转身搭着一只长条木盒,说:“纪五一介白衣,不便在军营里多叨扰高将军,此番来是奉太子之命,将东南部海岸线详图交与高将军。”
北昭东、南两面沿海,曲折蜿蜒的海岸线分隔海陆,平素不打紧,战时便格外重要。北昭有着相当详尽的内陆地图,细到城镇村落荒山孤岭,但海岸线至外海这一带却模糊不清,且多年未曾更新增减,有些地方受海浸风袭,坍塌有之,颓倒有之,成为太子的一块心病。
十月时,司绒送了他外海海域图,解了一半;对于沿海海岸线的重绘,便落到了纪从心头上,论对比例的把握,对详略的拿捏,交由他最合适。
“送军事图啊,”高瑜往他手边盒子落一眼,点点身前长桌,“那就劳烦纪五公子,拿近点儿。”
“……”你不能自个儿拿吗?纪从心把话咽了回去,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取出地图,摊开到长桌上。
“你这图画得好,”高瑜起了身,到桌旁仔细地看,忽然瞟了他一眼,小声嘟囔,“原来不是云游四海,是足杖轻衣绘军事图去了,怪不得瘦了这么些。”
一个七尺男儿被看得像个小媳妇儿,纪从心微怒,拿指骨节敲敲桌子,提醒她:“高将军!看图!”
“行,看图看图,”高瑜认真地看了一遍,摇摇头,“啧,你们这些读书人,绘的图漂亮是漂亮,同旧军事图不同,看不懂啊。”
“自然,往年的军事图没有这么细的,我特地多加了标注。”纪从心刚退一步,又往前凑了点儿。
两人的身影在长桌后交叠,高瑜轻一笑,指着地图一角问:“这是什么?”
“海湾。”纪从心用看鬼的眼神看她,不知道连海湾都看不明白的将军怎么领兵打仗的。
“这个呢?”高瑜笑眯眯地又问。
“城垛!”纪从心不想与她挨这么近。
谁料高瑜又指着一处问:“这一片呢?”
纪从心告诉自己要稳当些,定神看过去:“海湾,方才不是说了吗!”
“看不懂啊,”高瑜摇头,被夜雨浸透的眉眼正在收干,清晰又锐利地看着纪从心,偏偏语气放得温温和和,哄孩子似的说,“破云军马上要拔营支援屏州岭,纪五公子雪中送炭来得妙极了,不如好人做到底,明日便随军同行吧。”
“我不善武,不上前线。”纪从心知道高瑜在推着气氛走,当即拒绝。
“啧,”高瑜不勉强,唤了亲兵入内,指着图问,“看得懂吗?”
亲兵哪儿看得懂这歪七扭八的线条,压根儿不识字,老实地摇头:“看不懂。”
纪从心噎着一口气,站在屋里直愣愣地看一军主将明目张胆地耍赖。
“我哪儿能让你上前线,是让你坐镇后方给指几条明路呢,”高将军长腿迈步,在纪从心肩头轻轻拍了拍,“来,看图吧,同我细致地讲讲,这图……”
*
“这图画得细致啊。”司绒就着烛火看军事图。
司绒手指下的军事图要比高瑜那份完整,高瑜领兵支援东南屏州岭,手里只有一份单独拓画出来的东南军事图,司绒这份是全域图。
高瑜北上那日,司绒与封暄南下,七日后抵达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