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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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赵老太太真的查出了什么,一直陪着母亲的赵四钱无疑有重大嫌疑。
这个结果会影响到赵四钱的继承权,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文虚仙姑心虚了, 说道:“赵四小姐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是老太太上了我的身, 她老人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陆善柔一脸正气,说道:“我的出身各位都很清楚, 当年我父亲陆青天还在时,你们三通钱庄委托三通镖局运送的一笔镖银失踪,是我和父亲一起找到了镖银, 揪出了监守自盗的真凶, 为你们挽回了损失。”
“别的我做不了,既然让我恰好遇到老太太上身, 托文虚仙姑的嘴倾诉冤情,我自不会袖手旁观。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查, 赵四小姐何出此言?”
陆青天的确对三通商号有大恩,当年镖银失踪, 影响了京城五家三通钱庄的银票的兑换, 一度造成了挤兑危机, 引起了客户们的恐慌, 三通钱庄门口排队兑换银票的客人排成一条大长龙, 从棋盘街都排到紫禁城的承天门了!
无论实力多么强大的钱庄,都害怕客户们扎堆挤兑。原本这个案子是在河北发生的, 不归顺天府提刑所管辖, 但是朝廷为了避免民心惶惶, 下令尽快破案, 就要破案高手陆青天去了河北查镖银失窃案。
陆青天对三通商号有大恩,赵四钱不好针对陆善柔,就转移了目标,冷冷看了文虚仙姑一眼,“你早就出家了,是方外之人,但母亲最疼的孙辈始终都是你,念念不忘也是你。可是你来看过老人家几回?可曾亲自喂过汤药?端茶递水?你可曾——”
赵四钱悲从中来,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她也是坐产招夫的女强人,忍一忍,就把泪水逼退了,她伸出手指,继续说道:
“你可曾用手抠过屎?母亲病重,大便解不出来,我怕丫鬟婆子出手没个轻重,就亲自动手抠。”
对于这些细节,不仅出家的文虚仙姑不知道,就连赵大钱也不知道啊!
赵大钱很吃惊,“小妹!母亲大人她……她病重到这个地步了?”
赵四钱委屈的坐在玫瑰椅上,“是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母亲好强的性格,她都病成那样了,只要见你们,都是好生收拾自己,强打精神,看起来依然是体面光鲜的,起码能活一百岁,其实……”
赵四钱用手帕狠狠压了一下眼睛,“其实背后的痛苦,只有她自己……还有我这个小女儿知道。她肚子胀的时候,疼得冒冷汗都不吭一声,还是我起夜时摸了她的头才发现。”
“我把她扶到马桶上,她解不出来,我要给她抠,她不肯。我说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小时候您给我把屎把尿,何曾嫌弃过我?我当然不会嫌弃您,好说歹说,才让我戴着羊肠子抠。”
“母亲!”赵大钱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被大哥这样一勾,赵四钱实在忍不住了,也跟着跪在赵老太太遗体前大哭。
赵四钱很委屈,明明她付出的最多,脏活累活都是她做的,谁叫她是唯一的女儿呢?
可是老人家就是这样,对她越好,付出越多,日夜伺候她的人,她往往不是最喜欢。
反而是平时不在身边,不怎么来看,不在旁边端茶递水,三催四请要她早点休息、按时吃药的子女,她反而最喜欢!
就像侄女文虚仙姑,明明把整个家族都抛开了,从未承担过一天孙女的责任,母亲却最喜欢她!
现在文虚仙姑不仅不感恩她这个当姑姑的付出,反而质疑老太太死于非命!
你说气不气人!
家族的两个带头的都哭了,其他人必须得哭,小楼哭声震天。
文虚仙姑也想哭,但她是方外之人,她没有道理哭。
赵四钱这么一说,连陆善柔都被她说动了。没错,赵老太太八十四高龄,一生好强,不想让人看见她虚弱无助的一面,一直假装自己还好。
所以在文虚仙姑看来,老太太病的蹊跷,死的更蹊跷,这个判断有点站不住脚啊。
但是,文虚仙姑是她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又刚刚失去她最在意的俗家亲人,情绪崩溃多疑,是可以理解的。
朋友嘛,这种时候无论占不占理,都要站在她这边。
既然文虚仙姑怀疑,陆善柔至少要证明她的怀疑是错的,让她打开心结,而不是直接否定她。
所以,陆善柔还是想查,但现在没有机会啊,怎么办呢?
这时管家上来说来,“大爷,四小姐,锦衣卫有个魏千户,带着两个锦衣卫小旗,韩举人,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来了灵堂。”
这个年龄,这个阅历,眼泪早就收放自如了,赵大钱和赵四钱止了泪水,站起来。
赵四钱问:“是韩冬,韩举人来了?”
管家说道:“是的,韩举人随了五十两银子的帛金。”
赵四钱摇摇头,“他一个穷举人,出手就是五十两,哪来的钱,我下去看看。”
韩冬就是寒江独钓本名,赵四钱和韩冬早在陆善柔所说的三通镖银失踪案就认识了。这个案子也是陆善柔与文虚仙姑相识、成为手帕交密友的桥梁。
否则,陆善柔一个推官之女,文虚仙姑一个巨商孙女,阶层不同,两人是没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赵大钱问管家:“锦衣卫那个魏千户?”赵家和锦衣卫的官员有过一些人情来往,但是没有魏千户这个人。
不等管家回答,文虚仙姑说道:“是陆宜人的未婚夫,锦衣卫千户魏崔城。那两个小旗是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的小舅子。两个妇人一人是医婆温嬷嬷,另一个是陆宜人的侍女。”
这个陆宜人厉害了!三嫁又是个五品武官,还是锦衣卫衙门的!
一嫁是个秀才,二嫁是个提刑所千户,三嫁是锦衣卫千户,一嫁更比一嫁强,一婚更比一婚高。
又是千户、又是牟大人的小舅子,赵大钱是做生意,深知和官府搞好关系的道理,连忙说道:“来的都是客,我下去待客。”
兄妹两个一起下楼,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
两个主事的都下去了,陆善柔意识到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到二楼走廊扶手处,给温嬷嬷和凤姐比了个手势,两人会意,上了楼。
温嬷嬷是贱籍,凤姐是奴籍,两人都没有资格在赵家随礼,就不用在灵棚和陆家主人们寒暄行礼答礼那么麻烦了。
陆善柔要凤姐在门口走廊把风,低声交代温嬷嬷:“快点验尸。”
温嬷嬷是背着药匣子来的,现在要改行做仵作的活计了。
温嬷嬷先观其面,“面色枯黄,肌肤浮肿,看似有黄疸之症。”
拨开老太太的眼皮,“瞳孔散开,眼球还没有浑浊,刚刚咽气吧。”
细细看耳朵和鼻孔,“没有发现出血,没有异物。”
温嬷嬷一边说,陆善柔从单肩烧香包掏出一本小册子飞快记录温嬷嬷说的话。
温嬷嬷掰开赵老太太的嘴巴,先闻了闻,“口气浑浊,有一股烂水果的味道。舌苔黄,且厚。口腔生了口疮,一共有五个疮面。牙龈有溃烂的迹象……怎么牙龈上有点东西,看不太清楚——”
陆善柔从烧香包取出一个西洋放大镜递给温嬷嬷,“用这个看。”
文虚仙姑举着灯笼凑近去,温嬷嬷拿着放大镜看赵老太太的牙龈和牙齿的连接处,“怎么有一条浅灰色的线?是染了什么脏东西?”
陆善柔熟练的打开温嬷嬷带来的药匣子,递给她一个小镊子,和一个小棉花球。
温嬷嬷用小镊子夹着棉花球,擦拭着死者牙龈上的灰线,“擦不掉,好像是从牙齿里头长出来的颜色,不是食物或者药物染上去的。”
文虚仙姑连忙问道:“是老人家牙口坏了吗?她生前很爱干净的,每次饭后都要用竹盐擦牙,今年过年时,还能自己嗑瓜子。”
温嬷嬷摇摇头:“没有,老人家一口好牙,没有一颗松动的牙齿,保养得很好。”
温嬷嬷继续往下检查,赵老太太已经穿好了十三层殓衣,时间紧迫,不好脱衣服,就只能隔着衣服按摸。
“腹部很硬,死前一定有大便干结的毛病吧?”温嬷嬷问道。
文虚仙姑点点头,“赵四钱说老太太解不出来,很痛苦,她用手抠过。”
温嬷嬷按摸完毕,最后看手,刚刚咽气,手指还是软的,没有形成尸僵,“她的指甲苍白……她的大便是黑色的吧,肠道应该出血了。”
“这……”文虚仙姑低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要问赵四钱,恐怕只有她最清楚。”
文虚仙姑很惭愧,除了念经祈福,她没有为病重的祖母做过什么实际上的事情,都是姑姑在默默操劳付出,她还天真以为祖母身体还行。
温嬷嬷叹道:“给小婴儿把屎把尿容易,为老人家把屎把尿难啊,一般人做不出来,赵四钱是个孝顺的女儿。”
温嬷嬷问道:“之前大夫说是什么毛病?”
文虚仙姑说道:“说是中风之症,最严重的时候,两个手都不能动,像是没有力气似的,口鼻一度歪斜,后来针灸好了。”
“有一夜还胡言乱语过,不过第二天好了,哦,有时候还流口水,但是老太太自己感觉不到。”
温嬷嬷沉吟道:“这些的确都是中风之症,大夫说的没错,年纪大了,有这个毛病很常见,可是她的口疮和牙齿……病中也是饭后竹盐擦牙漱口?”
文虚仙姑说道:“是的,老太太的手不方便时,是丫鬟婆子们伺候清洁牙齿,老太太一生都是体面人。”
“这就怪了啊。”温嬷嬷想了想,说道:“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又事关老太太之死,我就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哈。”
陆善柔急道:“快说,时间紧迫。”
温嬷嬷问道:“文虚仙姑懂得一些方术和内丹之法,有没有……嗯,有没有给老太太献过仙丹?”
“没有,绝对没有。”文虚仙姑说道:“我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制一些人参养荣丸、救心丸、通窍丸、还有上回嬷嬷教凤姐制作的十全大补阿胶膏,从不碰什么金石之药。”
“这就奇怪了。”温嬷嬷说道:“老太太是中风,但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中风呢?我怀疑她吃过金石之药。因为这类药丸会使得人上火,口舌生疮,大便干结,皮肤变黄,肌肤浮肿,看起来气色很差。更严重的是,年纪大的人服用此药,会引发中风,双手无力,无意识的流口水,胡言乱语。”
“金石之药会伤害肠道,会便血,大便成黑色。这些症状和验尸的结果都对的上,最刻意就是牙龈上一条灰色的线——”
温嬷嬷再次翻开赵老太太的嘴巴,用放大镜看牙龈上的灰线说道:“金石之药里头有很多铅和汞,这些毒物在身体里累积之后,会在牙龈上出现这种灰线。中毒越深,这条线就越明显,老太太牙龈上这条颜色很浅,若不是放大镜,肉眼看还看不出来,以为是生了口疮上火。不过,对于一个八十四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这些毒就足以中风,继而死于中风带来的其他症状。”
“你们可以向经验丰富的仵作们打听,死者牙齿上有这条灰线的人,要么服用过金石之药,要么是长期在存在铅和汞之类矿石里做事或者生活的人。”
“老太太养尊处优,保养得当,肯定不是后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吃过丹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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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随帛金魏三兑现银,观眼色两人有隐情
这可难倒了文虚仙姑,她一年和赵老太太见面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只是送过一些补品之类的, 没有为她寻医问药, 老太太吃了什么药,她一概不知啊。
文虚仙姑说道:“这……还是要问赵四钱。”
陆善柔从单肩烧香包里摸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依然出自三通钱庄,说道:“我与魏崔城尚未成婚, 帛金要各随各的,我先下去敬香。”
陆善柔下楼,随了礼, 在礼簿上写上“诰封宜人周门陆氏”。现在她名义上还是周家的寡妇, 改换门庭要等和魏崔城成亲之后。
且说魏崔城在南城蒜市口送请帖给温嬷嬷和寒江独钓,正要回家, 凤姐找过来了,说陆宜人吩咐要带着温嬷嬷去棋盘街三通钱庄。
寒江独钓和赵四钱是熟人, 听闻赵老太太病危,连忙也要跟着一起去。
本来不关魏崔城的事, 但陆善柔在棋盘街, 他当然要去接未婚妻, 于是四人同行。
而乾鱼胡同里, 太子文采斐然, 速速帮太监写完了功课,大家还没回来, 两人又不会做饭, 就结伴去外头找吃的, 好巧不巧, 在江米巷碰到魏崔城一行人,于是像狗皮膏药那样贴过来了。
七人一起到了棋盘街,就看见三通钱庄后面的小楼响起了唢呐吹奏的哀乐,还有震天的哭声。
寒江独钓脸色一变,“我们来晚了一步,赵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咱们不能空着手去,得随礼。我……我出来的匆忙,没有带银子。”
“我有。”魏崔城说道:“我先借给你,要随多少?”
寒江独钓说道:“赵家是巨富,按平常的数目肯定不行,五十两吧。”
温嬷嬷提醒道:“魏千户是陆宜人的未婚夫了,赵家和陆家有过人情往来,有一年三通钱庄镖银在河北失踪,差点被挤兑倒闭,是陆青天临危受命,找到了镖银,化解危机。”
“当年陆青天一家被灭门,陆宜人重伤昏迷,家产又被不要脸的老族长占了,是赵家出钱殓尸、风风光光的操办丧事,这人情得还。”
魏崔城从不与人搞人情来往,现在成了陆家的女婿,就得延续人情,否则就是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