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弘治帝说道:“这是五个太医开的不同降火的方子,朕要他们都熬出来,朕亲自尝一尝,那个最能入口,就选那个方子。”
还能这样?陶朱忙道:“父皇,是药三分毒,岂能随便吃?您还咳嗽着,儿臣来试药吧。”
弘治帝说道:“你还小,用不着你试药。何况只有我懂得皇后的口味,朕浅尝辄止,又不是真喝下去。”
父皇待母后真是情深。陶朱亲眼看着弘治帝试药,每一碗都含在嘴里反复品味才吐出来。
最后选了第一碗,弘治帝漱了口。
趁着母后还在睡,陶朱说道:“那金太夫人那边——”我要不要去看望啊!
一提起金家,弘治帝就头疼,“你那两个表哥都不是东西,金家怎么教出这种败家子。可是,打老鼠伤了玉瓶,终究不值得,你去看看金太夫人吧。”
唉,父皇到底还是为了母后做出让步。
陶朱去了外祖母所住的宫殿,金太夫人还没睡,见到外孙子来了,喜上眉梢,并没有提两个砍了头的侄儿,只是说了一些陶朱小时候趣事。
看来外祖母并没有糊涂到无可救药嘛。陶朱乖巧的应答,祖孙都很开心的样子。
过了一会,有内侍来报,说皇后睡醒了,想见太子。
陶朱忙告辞,去了父皇母后的寝宫,陪着张皇后说话,一开口就说:“儿臣去见了外祖母,外祖母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应该很快就病愈了,母后莫要担心。”
一听这话,张皇后很满意,说了些好好读书、听朝之类的话,就和弘治帝歇着了。
皇家过的和普通百姓家一样,即使有了矛盾,装聋作哑,各退一步,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陶朱回到东宫,明明什么都没干,他却觉得累的很,还很烦。明明紫禁城是他的家,他却感觉不到家的温暖,总觉得和父皇母后金太夫人说话好累!
每一句对答、问候,就像一场考试。
一场测试他是否孝顺、是否服从、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所设计的考试。
考试还有结束的时候,他的考试无穷无尽,永远都考不完。
吴千户在东宫巡逻,看到众星捧月般的陶朱,顿时僵在原地:“你你……你是太子殿下?”
在沧州的时候,陶朱还自称是锦衣卫的一个小旗呢!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呵斥道:“大胆!敢对太子殿下你你我我,这是欺君之罪,还不快——”
“你不要大惊小怪!父皇母后刚刚歇下,你乱嚷嚷什么。”陶朱没好气的说道:“吴千户第一次见我的真身,难免惊讶,我赦他无罪。”
东宫都是张皇后安排的人,吴千户肯定会被排挤,他只是一点小问题,就被无限夸大成这样。
陶朱决定给吴千户撑腰,说道:“你是新来的,来,进来给我讲一讲,你这几天在干些什么。”
吴千户就这样成了东宫太子身边的红人。
所有人都知道,紫禁城有且只有一个皇子,那就是太子,张皇后这个年龄,不太可能生下其他皇子。
太子将来是紫禁城的主人,所以,吴千户在紫禁城的日子依然不好过,但很快有人向吴千户示好了,要把这个“冷灶”烧热,紫禁城里的局面慢慢起了变化。
紫禁城里的三口小家庭过日子尚且勾心斗角,棋盘街三通钱庄后面赵家楼一百多号人的大家族更是斗的厉害!
且说宵禁之后,客人基本都散了,只有几个世交好友陪着主人家熬夜守灵。
灵堂里,年纪小的熬不住,都去睡了,大房,二房,四房各自出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晚辈还在硬抗,只是哭声不再是一阵阵的,就是零星几点哭声,伴随着压抑的呵欠声。
不过,此时四房的当家人赵四钱毫无睡意,“什么?金石之药?”
“嗯。确实如此。”寒江独钓说道,三更已过,他向赵四钱使了个眼色,两人在庭院孝棚里一堆纸人纸马纸房子里头低声说话。
寒江独钓把温嬷嬷验尸的初步发现告诉了赵四钱。
赵四钱连连否认,“我母亲是不可能服用金石之药的,她只喜欢赚钱,对什么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说话都嗤之以鼻,她说这辈子无怨无悔,赚了一辈子钱,她很开心,走就走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有,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
寒江独钓打断道:“那是逼得实在没办法,陆善柔不得已出的权宜之计。你看现在灵堂,老太太遗体身边围着一群人,各房都有自己的心思,温嬷嬷若动手稍慢一些,就连这些都发现不了。四钱,我也相信你是绝对清白的,你很想知道真相,对吧。”
面对着寒江独钓的诚恳态度,赵四钱一肚子怒火就是发不出来。
赵四钱深吸一口气,问道:“这都是陆善柔的主意吧?她不敢当面对我讲,就要你来当说客?”
寒江独钓没有否认,说道:“陆善柔已经和魏千户订婚了,婚期就在明年二月二十六。”
有些话,不在话里,全在话外。
寒江独钓其实不是在说陆善柔的婚期,而是在表达另一种意思。
寒江独钓对陆善柔一直很好,是亲人的那种好,像长辈,像哥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陆善柔是个漂亮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难免有些流言蜚语。
就像魏崔城也吃过寒江独钓的醋。
赵四钱听得懂,说道:“我现在很累,脑子很乱,我从来不在状态很差的时候做出任何重大的决定——这是我母亲教我的,做大决定的时候要冷静清醒,不要一时头脑发热。我明天再答复你们。”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寒江独钓说道:“你要保住身体,切莫——”
“什么人?”赵四钱耳朵一竖,将身边的纸马拨开了,“是你?”
站在纸马背后的正是她赘婿赵如海。
赵如海说道:“我找你……吃夜宵,大半夜的,都饿了,厨房新作的夜宵端上来——韩举人,一起去吃吧。”
“不用了,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寒江独钓说道:“我去棋盘街似家客栈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过来。”
因人太多,赵家楼打地铺轮番守夜都睡不过来,就把似家客栈包圆了,安排自家人和客人去住,并且和巡街的中城兵马司打好招呼,即使在宵禁期间,凡是提着赵家白灯笼的人,都可以自由的在赵家楼和似家客栈之间的路段来回走动,不会被兵马司盘查。
文虚仙姑身份特殊,她在赵家楼有个小房间,是赵老太太专门给她安排的,就在老太太卧室旁边,过年还有八月十五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文虚仙姑晚上就睡在自己房间,陆善柔陪着她,就和师姐同塌而眠。
温嬷嬷,魏崔城,寒江独钓三人一起打着灯笼,去了似家客栈休息,都不在赵家楼。
路上,踩着已经开始结霜的路面,寒江独钓说起了他和赵四钱在一堆纸扎里说话的事情,“……也不晓得赵如海在纸马后面听到了多少。”
话里话外,温嬷嬷都晓得他是什么意思,说道:“管他听到多少,一个赘婿,利益和赵四钱绑在一起,夫妻一体,他不会对别人说的。”
魏崔城已经从微醺里清醒过来,假装什么都听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酒,是白兔变成疯兔的媒介。
第67章 大灰狼守株待小狗,躲衣柜误听活春宫
棋盘街,赵家楼。
敲了四更鼓,是人最疲倦的时候, 连赵大钱和赵四钱都撑不住, 躺下睡着了,明天还有的忙。
哭声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三房人的哭声大比拼接近尾声了,嗓子哭哑了, 实在嚎不出来啊。
倒是铜盆里燃烧的纸钱一直没有断过,都知道赵老太太的爱钱,投其所好, 儿孙们不停的烧钱。
陆善柔听着躺在身边的文虚仙姑呼吸声渐渐变得悠长平稳, 知道她睡沉了,就悄悄起床, 穿上鞋子。
隔壁就是赵老太太的卧房,按照规矩, 死后要点长明灯,屋里不能黑着, 陆善柔悄悄进了屋。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窥探”一个死人的卧室?
这是陆善柔以及父亲陆青天总结出来的探案经验:凶手往往喜欢在得手之后去凶案现场回味自己的“成就”。
这东西就像小狗喜欢找一棵树抬腿撒尿一样, 没有树其实也能行, 但就是忍不住找一颗树。
而陆善柔就是小狗“猎人”,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现在, 月黑风高,人疲马倦, 正是“小狗”找一棵树的时候。
陆善柔就是要守株待“狗”。
卧房被两盏长明灯照的很亮, 赵老太太喜欢钱, 觉得睡觉的地方太大了会散财, 所以,她虽然豪富,卧室却和普通人差不多大,一张拔步床,靠着东墙是一墙打到顶的书柜,前头是书桌椅子,西墙是梳妆台,一套衣柜。
所有家具都是紫檀木。
陆善柔先是打开柜子,查看里头的各种药丸子,其中就有文虚仙姑送的人参养荣丸,十全大补膏等等,都有北顶的“泰山娃娃”标记。
每一颗药丸她都打开闻过,甚至刮擦一点下来品尝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陆善柔关上柜子,接下来检查香炉——按照经验,香料也是投毒的重点,燃烧出来气雾吸入身体,时间一长,毒物在身体里沉淀,和口服一样有效果。
陆善柔闻了闻,是淡淡的安息香,用来助眠。陆善柔用两张纸,分别包了一包香料,和熏过之后的香灰。
这两包东西她会送到香铺里,请有经验的配香师傅看看里头有没有掺进去金石之毒。
先检查完入口的和吸进去的两样东西,这两样最容易出事。
接下来,陆善柔爬到拔步床上,先摸枕头被褥等床品,看是否有夹层。
全都摸了一遍,没有发现。
陆善柔开始检查拔步床里头每一个小抽屉。
拔步床就像一个小房子,有各种箱柜,以及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暗格等等。
这种事情做的多了,陆善柔能够准确的找到暗格和机关所在。
赵老太太喜欢璀璨夺目的宝石,红宝石,绿宝石,猫儿眼,还有坚硬无比的金刚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晶莹剔透,简直要闪瞎陆善柔的眼睛。
不过陆善柔对此不感兴趣,这个赵老太太的病情无关。
陆善柔继续搜,在床头的暗格里发现几根干巴巴的、像枯树枝般的东西。
啊……这……
这玩意叫做广东人事,据说是海外传过来的,只要泡在水里,就会像干海参似的膨胀泡发,用处和大明本土的角先生差不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窥探您老人家的隐私。陆善柔默默将其放回去,关上机关。
想了想,待会天亮,赵老太太子孙们肯定会翻箱倒柜找遗嘱,找到了这里,岂不尴尬?
别人也就罢了,要照顾师姐文虚仙姑的颜面。
于是,陆善柔把一包广东人事放进了烧香包里,找个机会塞进纸扎里,将来一起烧给老太太岂不更妙?
拔步床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和毒物有关的东西。
第三个重点部分查完了,陆善柔的目光转向梳妆台。
首先就是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唇脂之类,时间匆忙,来不及细瞧,匆匆检查后,依然是每一种都取了样,分门别类包进一个个小纸包里,交给懂行的人去详查。
这种细节上的东西,一百件里至少有九十九种是无用的,但是必须要做。
陆善柔连卧房里的花瓶插花和松柏盆景都不放过。
最后是靠墙的一排书架。
陆善柔匆匆扫了一遍,里头有寒江独钓写的全套《诸公案》,连刚刚出的第九卷 都有,还有她写的三卷《陆公案》。
除此之外,还有《包公案》、《拍案惊奇》等等话本小说,原来赵老太太也有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