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尚未至平旦,天还未亮,霍律便扣响了他殿门。
敲门声急促,贺兰泽豁然睁开双眼,披衣起身。
果然,是极重要的情报,暗子探清楚了上党郡的来将。贺兰泽看着手中的信笺,倒也未有多少意外,她都能走出那场火海,何论另外一人。
只是来将是这人,那么此番突袭上党郡的目的便变得模糊了。
投身仇人座下,占着长安京畿,却如此长途奔袭,只为区区一郡,显然是荒唐的!
贺兰泽隐隐猜到些,还未想完整,便有侍者来报,杜攸来了。
这个时辰……贺兰泽蹙了蹙眉,疾步下楼亲迎。
杜攸本就被此间事务缠得烦闷,这会见一手教养的弟子面色发白,气息不稳地站到身前,不由瞥过二楼偏殿,心中愈发恼火。
师徒二人并着霍律一道入的书房。
“殿下自己看吧。”杜攸将半个时辰前收到的情报递给贺兰泽。
乃是上党郡将领派人堂而皇之地送到的杜攸府中。
上头只两句话,“两军交战,明战也,不累家人。望君送归家姊,接走表亲姊妹。”
“你探子可有信了?”杜攸叹道,“这人家姊在你手中,你道他是何人!”
贺兰泽颔首道,“是他,谢家七郎谢琼瑛。”
“故而,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乃劲敌尔,你可看明白了?”
贺兰泽自然看清楚了。
谢琼瑛择取上党郡,乃千挑万选后的决定。
可谓一箭多雕。
只要贺兰泽不肯归还谢琼琚,那么联盟幽、并两州的计划将彻底落空。
因为于幽州公孙氏而言,借着公孙缨处,他勉强可以依礼退婚。但是此间谢琼瑛一旦将带回胞姐一事推成战争的触发点,为天下知,那么公孙氏的颜面将彻底扫地,再无结盟的可能。
其次于并州而言,即便他出征襄助,这场与并州丁氏无妄的战火也是因他而起,但凡并州丢郡失城百姓伤亡,皆要算在他头上。于公便莫谈日后联盟,于私治疗他臂膀的花药亦再难拿到。
所以即便知晓谢琼琚在辽东郡,在他手里,谢琼瑛依旧绕道上党郡,并不直接攻击他的冀州和青州。
甚至眼下还给了他思考和分析的时机,将信私下送到杜攸府上,是提醒亦是警告。
除却上头种种,从青州出发代他母亲前来看望他的舅家表妹如今在亦他谢琼瑛手中。
如此交换他的胞姐。
从公到私,也不知他耗了多久,编织出这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严严实实地笼罩下来。
这上党郡三万兵甲,原是为他为夺姐而来。
天光大亮的时候,前院的议事堂中,属臣济济,似是听闻了何种谣言,有辟谣有求证。整个议事堂难得的熙攘不止。
“阿泽——”尊长捋须叹声。
“劳老师先去前院主持事宜。”贺兰泽抬手止住他话语,眉眼中却没有他想象的纠结和为难,甚至多出两分释怀和恬淡,只含笑道,“孤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
这日是四月十八,距离那日汤泉争吵已经过去十二日,距离红鹿山开山收人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十日。
外头发生了些什么,谢琼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呆在这间屋里的这段时日,她就记得上头两样事宜。
十二日前,她又伤了他一次,他的血又溅在了她身上。
十日前,她错过了也许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安顿皑皑的机会。
她这一生中,唯爱的两个人,她都没法好好爱他们。
因牢牢记得这两件事,又无力更改,她眼中退去本就稀薄的光,眉宇越发枯寂。
以至于贺兰泽入殿时,愣在门边看了她许久。
十余日,不是十余年,时光竟这样在她身上流逝。
是他的错,不该这般如囚雀鸟般困着她。
不应该的。
他在她面前坐下来,坐了好一会,见对面人掩在袖中的手有打颤的轮廓,只低声道,“有些话想和你说一说,不怕的。”
这日天气不太好,外头飘起了小雨。
但贺兰泽一直都是温声浅语,眉目淡然。听音观色,都是春风融雪的模样,让人如沐春光。
他说了好长时间,说了好多话。
谢琼琚一字一句认真听着,神色几多变化。
只是她记忆比不得从前,脑子也不太能跟的上。
贺兰泽说完后,她缓了许久,才隐隐回想起他说的种种事宜。
其中有一处,她记得深些。
遂缓缓开了口,问道,“你说我的胞弟,谢琼瑛,他还活着?”
“他……要你送我回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周五零点,感谢支持。
第21章 晋江首发
◎她把女儿送去了他身边。◎
贺兰泽来时, 谴退了侍者,如此寝阁中只剩他和谢琼琚两人 。
他对她说,“有些话想与你说一说, 不怕的。”
然后就开始慢慢地将话吐出。
他一共说了三重意思。
第一重是告知她一个消息。
说第一句时, 他面上笑意最深。
明明已经启口,却是顿了片刻,最后轻叹了声。
然而到底欢喜多余遗憾。
他道,“是个对于你而言的好消息,你听了, 定会开心的。”
“你的胞弟,谢琼瑛他还活着。”
“不仅还活着,眼下统兵御马突袭并州上党郡,乃为你而来,要孤把你送回去。”
话至这处,他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方继续道, “孤能理解他,当年便是他同你一道前往的十里长亭, 助你射杀孤。如今得命存活,当是收到了前头飞鸾坊里的动静, 怕孤为难你,故而特地来接你。”
第二重, 是和她说, 如今她的胞弟很是厉害, 她回去挺好的。
他笑叹道,“你都不知道, 你阿弟布下了多大的一张网。若孤不把你交出, 于公, 孤计划的两州联盟便将被破坏;于私,孤的伤所需之药亦不可得;如此谋算当真煞费苦心了。”
“孤从前知晓你们姐弟情深,也知他是一棵文武俱佳的好苗子,但确实不曾想到,竟有这般缜密深沉的心思。有手足如此,也算是你之幸。”
“你回去他身边,他自是能护得了你的。”
第三重,说了他自己在这之前的打算,让彼此勿生恨。
他道,“孤是囚了你十余日不假。但孤不是强取之人,更不屑豪夺。纵是他不来,孤也打算放掉你的。只是撑着一张脸面,堵着一口气。这会想来,委实幼稚又无趣,不过两厢伤害罢了。”
“你人在心不在,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孤不要。孤的妻子,曾与孤彼此身心交付。孤若注定无缘与她终老,相比如养金丝雀困她一生,孤更愿意放她走。如此,至少她是完整的。”
他顿了顿,又道,“说这些话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如你所言,且当我们结束在当年,且当这次重逢从未有过。孤忘记你的百般推却,你也忘记孤失了理智的、这数日无礼的囚禁。若还能记起,我们都记些彼此好的。
“我们,原有过好时候。”
至此,谢琼琚抬眸看他,眼中有温热泪水。
这个男人,纵是十余年风霜过去,依旧神宇骄傲,君子风骨。
从来就是值得爱的。
“你这般看孤,不会是被孤感动,再起情意吧?”他笑了笑道,“不必了。因感动生出的爱,不是孤要的。除非,因爱而爱。孤在你身上欲要求取的情爱,从来都是纯粹无杂质的东西。”
谢琼琚便点了点头,抬手拭去已经滚出眼眶的泪。
将后头还未落下的忍住。
想展颜与他,到底扯不出那抹笑意,便索性垂了眼睑。
见她一直不说话,贺兰泽眼中多了分诧异,稍一转念便也想通了。
只道,“你这幅看似并不十分欢喜的模样,倒是出孤的意料。孤想起来了,你说你不想再过高门里争权夺势的生活,想过平静些的日子。这般回去,你阿弟亦在高位,你总得给他帮衬谋划,势必不能如你愿了。”
“但这处与孤无关了。孤也爱莫能助,你得同他商量。”
“你说,我的胞弟,谢琼瑛,他还活着?他……要你送我回去?”谢琼琚是在这会问出的这两句话。
话出口后,一时未曾得到回应,她的神思便借着这空隙逐渐明朗起来,理出了上头贺兰泽说的长长的一段话里的三重意思。
一旦理清楚,她原本听闻谢琼瑛还活着的恐惧便慢慢消散了,掩在袖中攥着衣帛满是冷汗的手也一点点松开。
曾有一刻已经到嘴边的“我不走”被生生咽了下去。
尤其是临窗裹雨的冷风扑入,激起对面人两声急咳。她倾身合上窗户,余光见他侧身掩过胸膛隐隐蹙眉。
便愈发加深了她的沉默。
好多话,已没有说的必要。
她已经欠他那样多,总得还上些。
她的眸光滞了瞬,又滑向他还未痊愈的左臂,最后只低声笑道,“他确实好本事,长了那样硬的翅膀,左右是没什么好商量的。”
贺兰泽饮了口茶,呼吸平缓了些,仿佛有些误会了。
他道,“你这话,听来颇有几分不欲回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