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萧昱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的神色, 倒真若不熟识一般,不过他本也无需试探,毕竟魏云卿入宫后,很懂得分寸,她的过去如何?,他本不必在乎。
“今日未见姑姑,不知姑姑近来可好?”魏云卿礼貌问讯。
“多谢皇后垂问,母亲一切安好。”萧澄颔首道。
魏云卿轻轻点点头,便避开视线,不再与萧澄言语。
这时,梁时来请萧昱道:“秀士林的秀才们,等着向陛下敬酒。”
萧昱点头,挽起魏云卿的手,“皇后与朕一道同去,礼贤下士。”
魏云卿含笑点头,与天子同往。
萧澄遥望着帝后携手,并肩往秀士林方向而去。
女子笑的那?般明艳动人,看向天子的目光闪烁着熠熠光彩,他想,如果魏云卿没有入宫,她或许也会这般对着自己笑。
*
秀士如松,经霜不败。
故而秀士林中遍植松柏,列松如翠,众士子于林间高谈阔论。
魏国世家为了?彼此制衡,以免某个家族长期占据某个台省,形成?势力,故而官场调动频繁。
所以,即便是家世显赫的子弟,被举秀才、察孝廉后,也不是立刻能安排上职位,都要等吏部的空缺,短则数月,多则几年都有。
士族尚人物,世家子弟想要谋个好去处,一来靠家世,二来靠名声。
天子宴,便是待价而沽的士子们,博取美名,自我展示的最佳机会。
魏国官分清浊,高门世家的子弟多担任清闲显贵的清官,而寒门子弟多担任一些繁忙操劳的浊官。
而中书省与秘书省便是初入仕的世家子弟,争先求去的清贵显要?之处,故而秘书监杨肇,无异于是众士子殷勤结交的对象。
杨肇身边早已围了一群年轻士子,他敷衍着,在林中穿梭,只想尽快找到自家妹子。
说起宋逸与杨小妹结缘,还要从当年杨小妹去西山普光寺拜佛说起。那?时杨小妹尚年少,活泼好动,游赏龙泉时,失足落水,被路过的宋逸所救,只因当时杨小妹年纪尚小,众人亦未多想。
可不想几年后家里准备给小妹议婚之时,杨小妹却突然对家人道:“为女子,当远男子,可宋郎曾于水中救起我。”
杨家众人这才想起多年前这桩往事,杨小妹也是个贞烈性子,自认已与宋逸有了?肌肤之亲,断无再嫁他人之理?,杨氏才不得不寻上宋逸,欲将小妹许配。
哪知宋逸拒绝了?婚事,杨小妹气急,竟扮作儿郎跟着杨肇入了华林园,非要?自己跟宋逸说。
杨肇遍寻不到,急的是焦头烂额,生怕小妹做出什么折辱自己的事情。
*
翠松如列,轻风习习。
松树下,青年一身白衣,身姿如松笔挺,气质冷肃。
女郎一身男装打扮,含羞带怯地诉说着,“若是因为令尊之故,我愿意等郎君。”
宋逸神色平淡,与女子保持着距离,四下张望着杨肇的踪影。
她愿意等,他却承不起她如此盛情,他回绝道:“宋逸心意已决,姑娘莫在我身上?空耗了?。”
“为何?当初你救了?我,难道不该为我负责?”
宋逸面?不改色,“昔时姑娘年岁尚小,又是关乎人命,才有所冒犯,可姑娘今日之请,实违宋逸本愿,请姑娘莫再勉强了。”
“你嫌我纠缠你?”杨小妹瞬间红了?眼,“你?看看这秀士林中,有多少士子等着巴结我哥哥,你?若娶了?我,未来的仕途便是一片坦荡,你?们宋氏门第虽高,可我杨氏也不是寒门。”
“非我嫌弃姑娘家世。”宋逸谦虚道:“我家境清寒,身无功名,是我配不上?姑娘,秀士林中人才济济,请姑娘另觅贤士吧。”
“你?!”杨小妹仿若受到极大的羞辱,难以置信道:“你?骂我人尽可夫?!”
宋逸蹙眉,实不知她怎会如此联想。
“我既认定?了?你?,又岂会再觅他人?难道在郎君眼中我便是这般水性杨花吗?”
宋逸无言以对。
二人对峙之际,杨肇终于气喘吁吁找了过来,一把拉过小妹劝道:“小妹,别闹了?,跟我回去。”
“大哥,你?别管我。”杨小妹呜呜哭了?起来。
眼看帝后大驾将至秀士林,杨肇恐这闹剧惊动了?天子,只能捂上?妹妹的嘴,对宋逸微歉意的一颔首,“今日是家妹鲁莽,宋郎见谅。”
宋逸颔首,不以为意。
杨肇不顾小妹又哭又闹,连拉带拖的把人强行带走了。
宋逸目送着又拖又拽远去的兄妹二人,脸上?没有情绪,准备离去。
有士子远远看到这一幕,鄙夷议论着——
“那?不是宋逸么?他也来天子宴了?”
“装的是挺清高,隐居西山不交游,不还是出席天子宴,巴结杨秘监。”
“博美名不就是为了博仕途?宋氏的人,哪儿?有那?么?清高?”
“皇后可是他们宋氏的外甥女,归根结底还不是靠女人裙带爬上去。
“嘘,别胡说……”
………
议论之声窸窸窣窣,宋逸置若罔闻。
他抬步,想离开这是非地。
转身间,一抹流粉金纱裙,翩然入眼。
*
曲水花榭边,李允震惊地看着从容而来的帝后,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是他!
上元夜和自己撞了满怀的公子,竟是天子!
李允一时无措。
众士子作揖向帝后行?礼,陈左卫家的公子陈广低声调侃李允道:“李兄,皇后来了?,你?们小时候不是一起骑过羊吗?”
李允汗毛一紧,惊起一背冷汗,尴尬不已,“陈兄,莫要?取笑。”
陈广憋着笑,和众人一般低头行礼。
天子示意众人不必多礼,携魏云卿随意入席而坐。
“哪位是尚书令李嗣源的公子?”萧昱环视着众人,问道。
魏云卿微微疑惑,李尚书就是她家的邻居,可她没听说过李尚书有儿?子。
李允一惊,立刻上?前,回道:“微臣在。”
竟然真有一个儿子站了出来!
魏云卿看着李允,心中讶异,李尚书几时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萧昱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朕是不是曾经在哪儿?见过你??”
李允惶恐道:“蒲柳民身,不曾见过天颜。”
萧昱一笑,人虽看着羞涩木讷,却也算懂规矩,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没有将上元夜他们微服相撞之事说出来。
“听太师说,已给你派了秘书郎之职。”萧昱询问道:“秘书多任文学之士,想来你?书应该读的不错?”
“才学鄙陋,承蒙朝廷不弃。”李允惶恐道:“秘阁收录天下藏书,出任此职,亦是因为私心想看秘阁珍品藏书。”
“你?有向学之心,也属难得。”萧昱淡淡一笑,“李令君养了?个好儿?子。”
李允垂眸,勉强一笑。
他虽是李嗣源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二人并非亲父子,李嗣源本是他的伯父,他是被过继给?李嗣源为子。
只因李嗣源夫妇无子,李允才得以被立为世子,恩若亲生,以父子相称。
萧昱与秀士们交谈时,魏云卿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在众秀士中搜寻,想要?寻找那?一道白?衣身影。
宋逸立于人海,松竹繁盛,挡住了他的身影。
他似乎也感受了皇后探寻的视线,抬起头,往帝后方向望去。
隔着重重人海,喧喧人声,他们的目光,平静地交汇在了一起。
魏云卿看着他,他依然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从容不迫的姿态。
他站的那?般靠后,无半分想在天子面前展现的意思,就那?样,把自己隐入尘埃之中。
她就这样看着他,而后在士子们一片兴致盎扬的谈笑声中,默默收回了?视线。
他一直都是这般沉默寡言。
魏云卿想,宋逸从来不知道如何表现自己。
他不该被淹没在庸庸士子之间。
魏云卿转头,看着与秀士们相谈甚欢的天子,笑着对他道:“今日在场的,都是天下一时才俊,俱为雅人,又逢上?巳雅宴,怎能不做些雅事呢?”
萧昱莞尔一笑,道:“那皇后觉得当作何雅事?”
魏云卿眼珠一转,提议道:“秀士以才见选,既是如此,陛下就来考考众秀士们的才学如何??”
皇后此言一出,引来众人一片附和。
这都是今年最年轻、最优秀的秀才,他们满腹诗书,谁都不遑多让,早就跃跃欲试。
秀士林,俱是天子门生,他们都想在天子面前表现,以博前程。
见士子们兴致高昂,萧昱笑问她,“皇后想怎么?考?”
魏云卿想了?想,道:“上巳暮春日,《论语》有言,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既要歌咏,不若陛下出个题,众人联诗如何??”
“朕亦有此意。”萧昱点点头,“今日既是上?巳,曲水流觞宴,那?便酒觞至谁处,谁来做诗。”
众士子纷纷附和,欲在这天子宴上大展文采。
萧昱挽着魏云卿的手,含笑道:“那?便有劳皇后再为朕想个题目。”
魏云卿也没有谦让推辞,看了?看秀士林的景色后,对萧昱提议道:“我见这一片松林长?的好,众秀士也都是松柏一般亭亭劲直的朝廷栋梁之材,不若就以“松”为题如何??”
萧昱点点头,表示赞同,“此题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