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与君一别,山海十年。”
荀太妃哽咽着,“那道帘幕虽隔开了我们?,让他看不?到我,可我于帘后看他却是一清二楚。”
“我只需日日于帘后见到他,便足以满心欢喜。”
萧昱犹在震惊中未回?神,他万万想?不?到,一贯谨慎守礼,安分寡居的荀太妃竟会动了这样的心思。
萧昱语气复杂,“二婶,为何此时才说出来?”
可是?,说出来又如何?
她是?皇室王妃,他是?天子元舅,即便二人都是孤寡一身,可照样是?一个娶不?了,一个嫁不?成。
说?出来,也不过是在士族间徒添笑柄。
“是?妾不?知廉耻,觊觎了不该肖想的人物,妾对不?起临川王,给皇室蒙羞了。”
语尽,荀太妃哽咽不能言……
第59章 丧讯
建安城的槐花将要落尽了, 一场雨过?,终于吹落了那?最后的白色,大街小巷上,都是白茫茫一片, 远远望去, 如同戴孝一般。
不久后,丧讯传入宫中, 荀太?妃薨了。
举宫哀悼。
萧昱下旨将太妃丧讯昭告天下, 此举遭到了诸多大臣的反对。
历来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丧讯会昭告天下, 四海服孝,太?妃名位不及, 一贯没有这样?的规矩。
礼制是身?份的象征,荀太?妃后事?逾礼, 是变相抬举其母族颍川荀氏,世家?多不乐意,故而遭到朝廷反对。
可萧昱坚持, 以荀太妃有母养天子之恩, 故行殊礼,以尽孝道。
魏国以孝治天下, 百官不能夺天子孝心,最终勉强答应, 特例特办,遂将太妃丧讯送至各州郡,举国皆哀。
萧昱完成了荀太妃最后的心愿。
昭告天下, 无非是想让那一个人知道罢了。
*
临川王早薨, 无子,国除, 故荀太妃后事由侄子齐王主丧。
朝廷遣宗正、太常依礼料理后事。
齐王封国大小官吏皆服丧服,随齐王至临川王府哭祭,临川王府上下哀鸣呜呜。
这日哭祭后,裴通匆匆回府,将朝廷的决定告知了胡法境。
“你?想用舆论施压,逼齐王娶你?,可现在?难办了,荀太?妃薨了,颍川荀氏失去了荀太妃对天子的影响力,河南士族势力大受打击,必然要争取齐王,这事?儿难办了。”
胡法境紧捏着手中的砗磲手串,指尖苍白——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了这个时候。”
本以为等薛太尉还朝后,薛太?尉的助力,加上舆论加持,齐王妃之位定然是稳的,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人的生老病死,这种猝不及防的变数。
裴通继续道:“陛下还下诏让齐王代天子为荀太?妃服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你?别再肖想齐王妃之位 。”
“你?一个小姑娘,手段玩的再漂亮,那?天子也不是傻的,你?这般算计齐王,他自是有办法治你。”
胡法境面无表情。
天子以孝之名,将荀太妃丧讯昭告天下。可天子是君主,太?妃是臣妾,故没有天子给太?妃守孝的道理,为全孝道,只能由齐王代替天子守孝。
可一旦守孝,齐王便不能进行婚姻嫁娶了。
荀太?妃是婶母,齐王当?服孝一年,可谁能料定一年之后的局势如何?呢?
胡法境沉着脸,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捏断了手串,颗颗白珠落地,零落四散。
*
显阳殿,魏云卿和杨季华在榻上相对而坐。
荀太?妃薨后,魏云卿和萧昱就离开了华林园,各自搬回了自己的宫殿,处理着太?妃后事?。
杨季华伏在?案上,一手支头,一手执笔回复着哀表,打了个哈欠。
魏云卿看着朝廷内外呈上的哀表,抬头看她,“你?困了吗?”
“是有一些。”
因荀太?妃丧事?,各处哀表不断,送至显阳殿后,都需要杨季华处理回复,她好几天没有睡好一个觉了。
“天也要黑了,你?回去休息吧,让容贞她们过来侍候。”
“她们哪儿识得几个字?”杨季华把处理好的哀表整理起来,“处理不好,是要闹笑话的,何?况还要给上表之人打赏。”
魏云卿勉强笑着,突然有些愧疚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我本来该哭的,可我不是很难过?,心中就有些羞愧。”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冷漠了,去年宋开府薨的时?候,母亲哭的那?样?厉害,她也没有很难过?,而今荀太?妃薨,她还是不难过。
杨季华不以为意地一笑,“这不是很正常吗?殿下就跟太妃见过?一面,又没有很熟悉,本质还是个陌生人罢了,哭不出来也正常,再说,殿下的身份也根本不需要给太?妃哭丧。”
“可那日太妃给了我一对很珍贵的翡翠镯子,我心里愧疚,想给太?妃写篇悼文,以寄哀情。”魏云卿扭动着手腕上的镯子,皓腕如雪,翠□□流,她摩挲着那?片绿,“你?清楚太?妃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种事?,根本不劳皇后动手。”杨季华又给笔尖蘸蘸墨,笔端抵着太?阳穴,提醒道:“殿下下道懿旨,令中书省代笔就是了,省力又省心。”
“这怎么?能行?”魏云卿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太?尊重?。
“这是正常操作,殿下,中书省就是干这活儿的。”说着,就取出一封空白的折子,“我来替殿下拟诏。”
魏云卿看她奋笔疾书着,目光转向了窗外的月亮,月亮惨白弯弯的一条,勾住了几道云。
“好了。”杨季华拿起折子吹了吹,然后取出玉匣中的凤印,“啪”地盖了上去。
魏云卿接过?折子看了看,点了点头,准备明日让内监送去中书省。
她继续翻看着哀表,突然眼睛一亮道:“咦,这是舅母她们和阿婆的联名哀表。”
杨季华茫然抬头,“什么??”
魏云卿看着那一排排清隽俊逸的书法,抿唇会意道:“宋氏书法,一脉相承,我估计是堂舅的手笔。”把哀表递给了杨季华。
杨季华眼神一动,接过?哀表看着,点头道:“是他的笔法,字如其?人。”
魏云卿好奇,“你还见过他的字不成?”
世家?笔法保密,不会轻易示人,除了自家?人,不会教外人。可杨季华竟然见?过?宋逸笔迹,想来宋逸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吧?
杨季华点头,“去拜访他母亲时?,在?他书房见?过?,他的书房也是古朴雅致,跟他这个人一样有条不紊。”
魏云卿笑了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一个人。
“不过?荀太?妃薨,陛下应该挺难受的,殿下不要去看看陛下吗?”杨季华提醒着。
“嗯?”魏云卿一怔,夕阳的光芒沿窗洒了进来,给她身上披上一层夏日的晚霞。
要去吗?
*
夜风轻轻吹着,吹动窗外那?丛修竹,几片竹叶随风吹至榻上。
萧昱平静坐于式乾殿的宽榻上,看着无边夜色。
魏云卿无声而至,缓缓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背影,轻手轻脚爬上了榻,挨着他坐下。
她本来不想来的,她觉得此时的萧昱应该更希望一个人独处。可杨季华苦言劝她,说应当在此刻对天子表示关怀与哀悼的,毕竟荀太?妃对天子有母养之恩。所以,她就来了。
萧昱察觉身?边的动静,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魏云卿看着他,他的神色很平静,一点儿都不像刚刚遭受了大丧事的模样?,“季华让我过?来看看。”
萧昱苦笑,原来是杨季华让她来的,她还真是听话。
杨季华入宫最重要的任务,大概就是敦促帝后感情,让皇后早日怀孕了。
“不来也可以,一个人静静的也好。”
魏云卿抿着唇,她就知道,遇到这种事?,天子肯定更乐意独处。
不过这是她入宫以来,经历的第一场丧事?,她还没有主持过?丧事?,可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们也不需要去哭祭,她便问萧昱,“为什么?齐王可以主丧,而陛下不能去祭拜太妃呢?”
“尊卑有别,所以要厌屈私情,不能尽哀。”
他说的很平静,魏云卿却听的动容。
所谓天子,便意味着一举一动,皆从礼法,为天下表率。
哪怕是哭,也必须在有司规定的举哀时间,定时?哭临。
没有自己的感情。
魏云卿感觉他有一股莫名的哀愁,她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可还未开口,萧昱却先问了她——
“你有感受到过死亡吗?”
魏云卿一怔,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那?时?她还太?过?年幼,对于死亡尚处懵懂,只知道跟着大人哭,并不懂那彻骨的悲痛。
失去外祖母的时?候,她已年长懂事?,外祖母给了她最多的温暖庇护,在?外祖母离去的时?候,她方知何为摧心剖肝。
感情是随着一个人陪伴你的时间愈长、而愈发深刻。
荀太妃陪伴天子的时间,也远远长于先帝先后。
她想起外祖母逝世的时候,母亲抱着她哭了整整一夜。
可是,他不能哭。
“那?很痛苦。”她告诉他。
萧昱黯然道:“我曾见?过父皇在深夜里流泪叹息,白日里又如无事?人一般继续与大臣谈笑风生,这样?的伪装日复一日,直至消磨尽他的生命。他离去的时?候,苍白而瘦削,就像一段被剥完皮的白色老树干,整个暴露在?寒风暴雪之中,没有皮壳的保护,看着好疼好疼。”
魏云卿心中一颤。
“真疼啊。”他低下了头。
魏云卿怔怔看着他,想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脊背安抚,手却停在?了半空,而后无力收回,一时?千头万绪。
“无论是抚养之恩,还是辅政之功,太?妃都对我仁至义尽了。她生前,我未曾尽过?一日之孝,她走后,我唯一能为她做的,竟是将她的丧讯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