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魏云卿道:“将太妃的美德传扬四海,已经是对太?妃极高的赞赏与肯定了。”
“是啊,太?妃可无憾了。”他感慨着。
二人沉默着,看着夜色一点一点浓郁,时?间一点点流逝,魏云卿看着那?一丛修竹,思索着,要如何?告退。
萧昱却突然开口请求着,打断了她的思绪——
“卿卿,能陪我睡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魏云卿回神,她看着他,他就像一个不安而无措的孩子,突然失去了依靠,急于寻求新的温暖。
他的眼眶有些发青,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睡个觉了。
她怜悯地点了点头,普渡着她的信徒,“好。”
二人缓缓在榻上侧身躺下,女子温热的存在?让人心安。
萧昱微微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
夜风婆娑着,有几片竹叶被吹落,飘了进来,落在?了萧昱发梢。
魏云卿轻轻帮他捡掉发梢的竹叶,眼神又不由自主落到了他眼梢那颗小痣,这次,她没有偷偷摸摸的,而是光明正大的抚了上去。
女子细白微凉的手指沿着那颗痣,抚上天子的眉梢,想要抚平上面那?一片哀愁。
萧昱睁开了眼。
二人四目相对着,她看着他的眉眼,本来想安抚他,却莫名感慨了一句,“真是锋利,像刀剑一样?。”
萧昱眼梢动了一下,他是天子,无人敢议论他的容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评价他的容貌,看向她的目光尽化绕指之柔。
“可他不会伤人。”萧昱说着,对她笑了,“何?况是对着你?。”
魏云卿动作微滞,垂下眼眸,缓缓收回手指,低声道:“你不是要睡吗?再不睡,我就走了。”
“好,睡了。”萧昱浅笑着,闭上了眼。
这时?候,恰好夜风吹动窗外的修竹,竹叶婆娑,给他们身上披上一层摇曳起伏的竹影。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魏云卿一个人,静静观察着天子。
第60章 鸿沟(已修)
荀太妃丧礼持续月余, 下葬之日,帝后亲临葬礼。
车驾自大夏门出,过北市,沿途清道警跸。
经历代帝陵, 至西山宗室亲王陪葬墓区, 将荀太妃合葬于临川王墓。
六月之夏,已是酷暑难耐, 魏云卿素不耐热, 今日又穿了繁复厚重的素色礼服, 早已被热的?满头大汗,她悄悄观察着身边的?萧昱, 情况看?起来也不比她好多少。
葬讫,帝后先行登车离去。
车驾中的冰鉴吹出丝丝凉风, 方缓解了二人的?酷热不适,魏云卿取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萧昱目光瞄到她的?动作?, 见她要收起帕子, 便道:“给我也用一用。”
魏云卿手一顿,看?着端坐一旁的?天子, 捏了捏帕子,然后认认真真的帮他擦掉了额上那一层薄汗。
萧昱身子一僵, 香气在鼻尖萦绕。
冰鉴的凉风继续吹着,热汗一去,顿觉神?清气爽。
魏云卿面色如?常, 将帕子收入怀中, 玉指勾起了一些车帘,看?着街上的?情景, 避开天子的灼灼视线。
“这里是北市吧,可惜今日清道,看?不到街上的?繁华情景了。”魏云卿看?着马车外的?情景道。
“你要是想看?,下次带你出来看。”
“我去过南市,南市可比北市热闹多了。”魏云卿笑着,“南市邻着清溪,逢年过节的时候更加热闹,清溪灯会,更是美轮美奂。”
说完,魏云卿语气蓦地一顿,想起大婚之夜,他问自己灯谜之事?,不由?垂下了眼,清溪灯会,他自是见过。
“嗯,是很美。”萧昱也想到了上元夜之事?,面色微不自在的?敷衍着。
魏云卿心不在焉看着车外,二人遂不再言语。
天子仪仗浩浩荡荡,驰行于街道上,隆隆车马压的整条街都在震动。
临街高楼上,此刻早已聚集了几个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想要趁机一窥帝后天颜。
隔壁一个单独的临窗雅座上,宋逸端坐着,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这扇面我都跟你求了多久了,怎么偏偏今天舍得给我了?”殷恒淡笑着,“还约在这么个地方。”
“离家比较近罢了,给了你,我便回家了。”宋逸取出袖中的?折扇,“夏月将尽,希望不晚。”
“不晚不晚,这天还热着呢。”殷恒说着,就打开扇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他这回京后,本来是要安排皇后少府之职,可惜皇后任命了杨氏女郎,这杨女郎又跟宋逸关系匪浅,今日拿了他的扇面,算是安慰吧。
宋逸转过头,看?向窗外。
车驾越来越近,隔壁众人激动了起来。
“快看?,来了来了,我没骗你们吧,都说了在这里肯定能看到。”
众人一拥而上。
“哪里哪里?哪个是皇后的车驾,听说皇后美若天仙,我还没见过天仙,真能美成那样吗?”
“我哥上巳的时候在宫里见过皇后,说是真的?无愧昆山片玉,华顶闲云。”
“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在建安尉骑兵、卤簿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中,驾着六匹黑色骏马的?帝后车驾临近,那道白纱帷幔始终紧闭着,众人只?能眼巴巴透过帷幔看?着那个朦胧的外形。
就在这时,女子纤纤玉指自车内探出,轻勾窗幔,好奇地往车外看?着。
日光透窗,肤色玉曜,步摇轻晃,暖阳给她脸上撒上了一层朦胧光影,一身素服,更显其色灼灼,艳色四?射,令人不敢迫视。
众人屏住了呼吸,呆住了。
那一瞬的绝世风华也映入了宋逸眼中。
帷幔很快落下。
帝后车驾渐行渐远,宋逸转头,若无其事地低下了眼。
*
裴家大哥在秦州担任薛太尉的长史,薛太尉还朝时,也会随薛太尉一同?回京。
这日,裴家兄妹欢喜在家看着大哥来信时,下人来报,说有?一位河东的?柳郎君求见。
裴智容面露喜色,知道是自己的意中人如约来找她了,拔腿就要往门外去。
这时,胡法境带了一群丫鬟仆妇,浩浩荡荡而来,将她拦下。
裴智容蹙眉,“阿奴,你让开。”
胡法境不为所动,看?向裴通,“小舅,你就这么让小姨出去?”
裴通面色为难,看着裴智容道:“妹妹,你先回房。”
“哥哥,你……”裴智容不可思议,怎么连哥哥也不帮她了?
“大舅马上就要回京了,若是让他知道你们做了这样败坏家风的?丑事?,恐怕是宁愿掐死小姨,也不会让她嫁给那个穷书生,小舅若真是为了小姨着想,就该立刻撵走门外之人。”
裴通劝着妹子,“妹妹,你听话,先回房,这件事让哥哥去解决。”
“我不回去,我要去见他。”裴智容摇着头,就要推开仆妇出门,“你们都让开。”
胡法境给左右使?眼色,仆妇们立刻上前抓住了裴智容。
裴智容挣扎着,“你们放开我,阿奴,你这是做什么?”
“把?女郎带下去,好好看管。”胡法境冷冷吩咐,仆妇们不顾裴智容的?挣扎哭喊,强行将人绑回了房。
“哥哥。”裴智容向裴通伸手求助。
“妹妹……”裴通心有?不忍,向前追了一步。
又被胡法境抢先一步,她隔开二人,冷冷提醒裴通,“小舅想清楚了,你要真帮了小姨,你这辈子的?仕途就到头了,还要连累整个裴氏被世家排挤。”
裴通心里一咯噔,胆怯后退。
胡法境心里正为齐王守孝之事?憋火,一想到齐王不要她出身高贵的?小姨,却想娶一位家世寒微的?婢女,就对这些寒门子女愈发深恶痛绝。
怨气无处发泄,这姓柳的?来的?恰是时候,她冷冷道:“小舅看好小姨,我去打发了这姓柳的?。”
*
府门外,青年相貌清俊,面容平静,一身干净平整的布衣,不卑不亢,垂手立于石阶之下,低调寒酸的?模样,与这朱门大户形成强烈的对比。
胡法境出门,立于石阶之上,居高临下,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他。
柳弘远见有人出来,方上前几步,拱手作?揖,从容行礼,“劳烦姑娘,让我见见智容。”
胡法境轻蔑冷笑,语气傲慢冷漠,“柳生回去吧,她不会见你的?。”
柳弘远作揖的手又低了几分,深深埋下腰骨,“我答应过她,会来找她,请姑娘让我见见她,让我和她当面说清楚。”
“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你是河东人,自幼家贫,靠为人佣书,赚取润笔之资为生。女郎在河东祖宅探亲时,你出入裴家抄书,女郎欣赏你的才学,因而倾心。”
柳弘远眼神一动,没有?作?答。
胡法境冷漠嘲讽,“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出身寒微,不甘平凡,总想傍个高枝儿,哄骗个单纯贵女,一步登天。女郎糊涂,我可不糊涂。”
柳弘远不怨不怒,语气依旧谦卑恭敬,“我只是想见智容一面。”
胡法境鼻腔冷哼一声,一点一点揭露着残酷现实——
“柳生有二十岁了吧?你这种出身,就算读过几本书,有?几分才学,在州郡做个文书主?簿,做上七年八年,可能有机会担任个七品县令,在几个县中调动个十年八年,也至高不过六品,而这时,你已年近四?十了,哪怕你六十致仕,最多也就做到个五品太守,可是,你能活到六十吗?”
胡法境轻蔑地笑着,一点一点碾碎青年的希望。
“可世家子弟入仕,起家就是六七品,高门五品起家的比比皆是,你努力?一辈子爬到的?最高位置,不过是他们的起点罢了。”
“你一定觉得这很不公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贵种,就是因为生而高贵,累世名徳,子孙相承续。不然为何那么多人挤破头也想拼个封侯,荫及子孙?你这种人,永远都爬不上来的?。”
青年沉默,默默忍受着傲慢贵女的嘲讽、轻视,贫而无谄,无非是想再见裴智容一面,他答应了会来建安找她,他就要完成对她的承诺。
“为什么这些世家能传承上百年?因为门阀政治是靠联姻,将各大家族的?利益连起,他们都各自经营了几十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就好比一颗大树,你看不清它的根基有多深。”
“哪怕真有一日你走了大运,得了贵人赏识,在朝廷有?了一席之地,可你一个新出门户,不,可能连门户都算不上,妄图挤进这些累世公卿的根基之间,人家凭什么接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