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倾风哪管他什么甚不甚,想他如果不识相收回妖域,就冲着他脑壳再敲一顿。
所幸这只野熊修为尚不到家,多半是刚修至大妖,一岔气,脚下的妖域便维持不住。
倾风垂眸一扫,见自己脚上金线已然消散,不再恋战,用手刀威胁了下,借着边上的木柱攀上房顶。脚下运劲,只顾奔逃,管不了什么轻巧,踩踏处屋顶青瓦应声断裂,碎块簌簌往下滚落。
身形如皂雕平掣急闪而过,眨眼间已翻出院墙。
侧巷内蹲守的侍卫如临大敌,手中长枪挺立,想要阻拦这位夜间来客。
可惜不过一帮杂兵,只撑个人手多的场面,帮不上什么大忙。窄巷拥挤,又不敢在上京城里射箭,怕惊扰到周边住民,只能看着倾风两掌轰开一圈人,飞檐走壁,一起一落,从眼前消失。
领头之人挥手道:“追!”
倾风猜那两只大妖不敢随意出府,避开搜寻的侍卫,便放慢了速度。绕去原路拿回自己的水壶,躲进别人家院落,背靠着坐下调息。
不多时,夜间巡卫的军士也被惊动了。
周遭几户百姓已被街头的脚步声惊醒,不敢点灯亦不敢出门查看,躲在屋中窃窃私语,从窗户缝往外偷窥。
倾风依照兵马冲杀声躲开巡卫,往城门方向小心移动。
折腾了一个来时辰,终究是没大张旗鼓地深夜出城堵剿,巡查声势渐小。
倾风等人群散去,动静平止,才翻墙出城,趁夜赶往刑妖司。
这一行惊险重重,等出城后四下寂静无人,心神稳定下来,倾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衣衫打湿,覆在皮肤上一片沁凉。
她擦去额头汗渍,随即感到的是一阵后怕的寒意。
好在那二人小瞧她,没叫来什么厉害的帮手。
也好在狐妖出场得最早,行了错招被她一把劈晕。否则三人围杀,她可能真要丢掉半条命去,才能从那高墙中突围出来。
倾风片刻不歇,一路跑一路思考,许是出了太多汗,回到家时口干舌燥,恨不能将路边带露水的叶片都嚼烂生吞下去。
她懒得走正门,野蛮地从半开窗户里翻跳进去,顾不上点灯,摸黑提起桌上水壶,见里面还有半壶水,往杯子里倒满。
刚喝了两口,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陈冀粗服乱发地站在门口,表情阴鸷,见人就骂:“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天都要亮了!为师还以为你折里头了,以为明日要去捞你。我说你又没进人家宝库里去,不过是走一遭,怎么能用得上那么久?”
“废物”两字就差贴倾风脑袋上去。
做贼都做得有失他陈氏的体面!
倾风见他白日的戾气到现在还不消停,端着杯子跟水壶后退,靠在窗边,与他拉开距离。
陈冀点了火,一张脸拉得老长,彻夜未眠的面色更是阴沉。
倾风一连贯喝完三大杯的水,才从干渴中活了过来,用袖子一抹嘴,叫苦道:“师父,你可别说,我信了狐狸的鬼话,一进纪府就着了道。”
她将杯子放下,顺道抽了张椅子,虚脱地坐下,继续道:“纪钦明家里有好几只厉害的妖,还有一只大妖。今夜出来迎战的就有三个,后院里不定还有多少。要不是我盯着他家的门匾进去,我都要以为我进的是什么妖窟。”
陈冀皱眉,松垮的眼皮沉沉下压,遮住了他复杂的神色,在桌边缓缓坐下,问:“他府里还有大妖?”
倾风叙述道:“是。与他们打了一通,没能摸出他们根脚。一只狐妖……不知道怎么回事,比我们这边的狐狸还犯蠢,我率先给他撂了,不知他水准如何。另外两只妖身手都不错。其中一名刀客虽还没修至大妖,我估摸着也不远。这样的人物哪怕在妖族都属少见,怎么会齐聚人境护卫纪钦明?纪钦明能给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我才不信能有什么正经说法。”
陈冀亦觉反常,头发散乱地垂落下来,在火光中映跃在他脸上,将他脸色更是照得晦暗不明。
倾风细细思考着,补充道:“刚一进院就被他们发现,院中该有什么阵法布置。我就说嘛,纪氏宝库里那么多秘密,哪是一只狐狸能来去自如的,必然有猫腻。”
她把几人在院里的对话说了。
陈冀的关注点跟她一样,绷不住表情地惊诧道:“狐狸居然还是狐族的公子?!”
倾风拍腿道:“对啊!”
这小子倒贼,从来只说他父亲很有钱,多余的没敢透露。
不过就算他说了估计也不会有人信,毕竟九尾狐向来以聪慧狡黠闻达,狐狸那脑子一看就是崭新的,马马虎虎沾点边儿就算不错了,五代以上都算合理的,不料竟是正统传承!
“听起来九尾狐在妖境还算一方势力。”陈冀的思路彻底歪了,“妖境的九尾狐现在都是这个样子吗?还是意外生了这么个儿子?狐狸该不会是被他爹亲手丢过来的吧?”
倾风犹疑道:“该不会是,尾巴也会影响他的脑子?”
“罪过啊!”陈冀惭愧反省了下,很快又道,“不对呀,他要是不蠢,怎么会被我砍掉两条尾巴?”
二人有的没的感叹几声,复又沉默下来,重归正题。
陈冀摸摸额头,斟酌着道:“照你这样说来,即便狐狸来历不凡,也不该如此轻易在宝库中进出。他们能念在狐族的面上稍加留手,不杀他已是开恩,怎么也该赶出去才是,为何要放任他进宝库偷盗东西?这不合理。”
倾风颔首:“我也是这样想。所以狐狸当日探访纪府时,府中守卫定然没有今日森严。要么是有人刻意将他们调开了,要么是彼时这些大妖还没为纪钦明效力。后者不大可能,听他们言语,对狐狸来历去处都有些了解,不是新客。”
陈冀沉吟良久,问:“你以为如何?”
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但倾风知他最关切的,其实不过是纪钦明今时的立场。
勾连妖族,不管纪钦明作何打算,都是误入邪道。何况眼下人境灾祸不断,看似平和实则风雨欲来,再经不起内政的消磨。陈冀实不愿对方与此相关。
“我只跟他说过几句话,不懂他。”倾风说,“师父你怎么看?”
陈冀尚有迟疑,摇摆不定,担心是自己偏私,压下心头反复,说:“我昨日见他说得句句恳切,还是一副忠义良善的模样。只不知是自己心生了魔障,还是他与权力这东西沾染确实变化,只觉他所言有违真心。”
总归是一池水已经翻涌起来了,断没有风平波止的道理。
倾风在意的与他不同,管不得纪钦明好坏。
“师父,总该不是我多心吧?从狐狸去偷盗宝库开始,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倾风缓声道,“偏偏是狐狸,人境只他能破宝库外的密文。他被小妖们引到上京,一路顺遂,在宝库中发现了万生三相镜与蜃楼。这两样法宝至关重要,缺一不可。换作是我。万生三相镜这样的至宝,即便是放在宝库里,也该藏在隐秘处。哪是他仓促下就能找到,并带出去的?”
陈冀静听着她说。
倾风活动着肩颈,觉得哪里都不大舒服:“还让他一通乱转,在密牢里找到了纪怀故关押着的陈氏遗孤。随后狐狸跑到界南。纪怀故只带着四个不顶什么大用的侍卫,以及几个初出茅庐的帮手就来追。偏生惹到我,一步步,好像什么都被人安排好。”
以前不觉得哪里古怪,现下摆出来逐一剖析,才发觉实在微妙。
换做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纪怀故都不至于死。
天底下除了他们师徒二人,还有谁敢一言不合斩杀他?
简直就像是,把纪怀故特意送到倾风剑下。
这困惑漂浮出来,就怎么也摁不下去了。倾风一深思,便不觉要打寒颤。
陈冀本就迷惘,被她这一说,更觉糊涂了。
纪钦明同妖族是个什么关系?
谁又能在纪钦明跟前设计杀害纪怀故?
他抬手打断,从头开始捋来:“纪钦明府里有妖族,从妖境来的。”
“是。”倾风果决道,“不过也仅此而已。其余皆是我等断想。干脆多余的先不表,找到别的证据,再不忙给他定罪。先生都未提及他有反心,单凭我二人回京短短月余哪里能判定?眼下最可疑的,还是狐狸能进他家宝库的事。见了鬼了。”
陈冀说不上是不是松了口气,点头附和:“对。”
倾风说:“待会儿我去找狐狸问问。”
陈冀过去将妖火吹熄了。倾风见屋内还有光色,回头一看,才发觉屋外天已转亮。
濛濛日色照在天地间,远处山脉被笼在团团云雾里,俱是一片茫茫景色。
院里的叶片又落了整地,如同倾风那颗快操碎的心。
倾风奔波整夜,此刻方敢松懈,扶着窗台起身,手脚都有点酸软。正准备回屋补个觉,就听见一道拖长的熟悉呼喊:“陈倾风!”
那嘹亮的嗓音喝破大早的清净,一路从山道疾驰而来,冲进他们院门。
倾风额头的青筋开始跳了。
狐狸从窗户外探出头,气得跺脚,小声质问道:“你去纪钦明家里偷窃,怎么不告诉我?!没有我去,你能偷出个什么东西!”
倾风:“……”
这狐狸缺八百个心眼,倒是有双八百里长的耳朵。
第91章 剑出山河
(“林别叙,你蒙我做什么?你闲得慌吗?”)
倾风冲狐狸招招手:“进来。”
狐狸抬起脚, 就要直接从窗户翻进去。爬到一半了,抬眼见陈冀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心下一凛, 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将腿放下去,并用袖子擦了擦窗台,将昨夜飘进屋檐的几片叶子捻下去。
他咧嘴冲陈冀赔了个笑脸,小跑着绕到正门。
进屋后,陈冀的眼神还是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吓得狐狸几次想夺门而走。最后是硬着头皮,紧贴墙面,小步挪动到倾风身侧,坐在窗户前的一张小板凳上。
陈冀哼出一声:“我这门是哪里安得不好,入不得你们眼?”
二人乖顺摇头。
狐狸用余光窥觑着倾风,挤眉弄眼,问她陈冀这脾气是怎么了。
倾风哪里敢陪他找死,将腰身挺板正了点,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去纪氏宝库了?”
狐狸能张嘴说话, 便不会觉得害怕,好似全部的功力都凝聚在他一根舌头上, 当即高声道:“这还用知道?纪钦明家的管事天没亮就送信过来告状了,没有避讳。我在门外听见他让小童传话, 说是昨夜有盗贼入他府门, 打伤他家中护卫, 使的是刑妖司传习的剑法。除了你还能有谁!”
倾风小声嘀咕道:“这么丢人的事, 他们也拿出来说。”
狐狸鄙夷:“你好不讲道理。”
他虽也偷东西, 可起码知道丢人的是自己。
有陈冀在, 狐狸说话收敛了点,但说完还是敏捷抬手护了下脑袋。
倾风登时明白了陈冀那种暴跳如雷的心态。
分明没怎么揍过他,这动作、这反应,可真是种平白的污蔑!
倾风忍住了手痒的冲动,说回正事:“你究竟是怎么进的纪氏宝库?一路遇见过多少人?昨日信了你的话,结果刚一进去就踩了人家阵法,叫他们发现,一连出来三个妖,其中还有只是大妖。此外护院官兵不胜其数。还好没带你去,我自己逃出来已是千难万险,要再多捞一个你,我只能选择留你在纪府过夜了。”
狐狸惊诧道:“怎么会!纪府那么多妖?你画给我看看!”
倾风回屋翻出纸笔。
她画画不大行,连说带描的,将那三个妖族的特征勾画出来。
野熊跟刀客,狐狸都不认识。那个耳朵带疤、眉骨外突的狐妖,他倒还真有点眉目。对着画像翻转着来回看,捂着额头一阵苦思。
倾风观他神色,试探询问:“果然,是你们九尾狐家的人?”
狐狸不屑道:“什么九尾狐?他顶多是只普通的棕毛狐狸,而且也不是我家的人了!”
“我父亲以前观他略有几分悟性,收他做弟子教习过几年。可惜他好高骛远,离了我父亲自投别的门路,再没听过他的消息。原来是找到新的贵人依草附木。”
狐狸将纸泄愤地往边上一丢,丢完想起这里不是他家,由不得他任性,又火速弯腰捡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