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又打开瓶酒,朝天上举起,小姐,你在清鹤县好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你身边?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春愿连喝了数口,头昏昏沉沉的,她扭头看向衔珠,这丫头正站在铁桶跟前烤手。

  “要是冷的话,就回去。那些侍卫、嬷嬷在远处看着我哩,我是犯人,出不了事、跑不了,放心吧。”

  衔珠见主子说话已经有点醉了,摇了摇头,担忧道:“奴婢陪着您。”

  “不用。”春愿双手捧住酒壶,怔怔地看着雪落入湖中,摇头道:“我想一个人待着。”

  衔珠终于忍不住,冲过去一把夺走主子手里的酒瓶,扔进湖里,半跪在地,气呼呼道:“不就是个男人,您至于这般伤害自己么?当初奴婢被陛下抛弃伤害,是难过了些日子,可现在不也好好的,主子,您是千金万贵的公主,恕奴婢冒犯,您应该端起架子来,那种脏男人咱看都不要看。”

  “我不是公主。”

  春愿冷不丁说了这么句,她噗嗤一笑,捏了把衔珠的脸,自顾自地又打开瓶烈酒,喝了几口,流着泪苦笑:“你说我伤害自己,算是吧。我该恨他,可我却又放不下他,我知道他很喜欢我,但是啊,我们中间横了根刺,无法拔除,就只能这么相互折磨着。”

  春愿已经喝得身形晃动了,她身子往前探了些,把酒倒入湖里:“对呀,你说得对,为这样的男人至于么?曾经,我也给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她还是一头钻进去了。我一直自诩清醒理智,可是事情到自己头上了,我却成了她,和她一样傻。不,她是个好人,菩萨一样的好人,从未伤害过别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而我,罪孽深重,犯了很多的错,我骂他是心狠手辣的骗子,我呢,我又何尝没骗过人,没伤过人的感情,没沾过血。这样的我,将来肯定要下地狱的,再也见不了她了。”

  衔珠听得一头雾水,她轻抚着主子的背,安慰着主子,哽咽道:“您别这样说,您从未苛待过下人,对我们都特别照顾,奴婢不想看您这样难受。”说着,衔珠去抢主子的酒:“别喝了,咱们回去吧。”

  春愿把酒夺回来,良久,叹了口气:“你就让我喝吧,今天是孩子的百日祭。”

  衔珠愣住,一把抓起瓶酒,含泪道:“那奴婢陪您一起喝。”

  “好。”春愿笑着,与衔珠碰了下酒瓶,手抚上平坦的小腹:“要是孩子还活着,现在,得五个多月了吧,都显怀了。”

  她喝了数口,迷迷糊糊间,瞧见从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看起来很熟,好像是雾兰和裴肆。

  这边。

  裴肆携雾兰朝未央湖走去,他离得老远就看见春愿坐在湖边喝酒了,那丫头喝了不少,身子都晃荡了,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似的。

  他暗骂,这些个公主府侍卫都是死心眼子,主子不让靠近,还真站得老远,万一公主掉进水里,出个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裴肆脚步不觉加快了些,跟在他身后的雾兰就走得有些吃力了。

  雾兰手里拎了个食盒,里头装的是她下午叫后厨炖的补汤,才刚做好,她要拿回京都,给她老娘食用。

  她怕汤撒了,走得很稳,抿唇含笑,眉眼尽是深情,望向走在前面的提督,他生的可真高挺俊逸,背影都这么好看。最近母亲生病了,可殿下这几日一直住在京郊的鸣芳苑行宫,她心里挂念母亲,可又要侍奉殿下。正焦急间,下午提督来接她了。

  “你先去马车。”裴肆手里拿着把伞,略回头看了眼雾兰,笑道:“由我去给殿下请个安,你还拎着汤,这样面见殿下不太好。”裴肆实在不想这女人跟着,“对了,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么?这次回京,你估计要待好多天呢。”

  雾兰吐了下舌头:“都好了,我让莺儿全都搬到马车上去了。”雾兰很喜欢提督这般提醒她琐碎的事,他很关心她。其实她有些犹豫的,想带提督回趟家,让他见一见父母。

  “对了,奴有个事要和您……”

  谁知她正说着,就瞧见提督疾走几步,几乎是小跑到湖边。雾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小声嘟囔了句,怎么都不听人家把话说完。

  裴肆还未走近,就闻见股老大的酒味。

  他扫了眼,铁桶里的柴火都快熄灭了,衔珠不胜酒力,已经喝趴下了。

  而她,春愿喝得更多,手里攥着半瓶酒,脸上尤带着泪痕,身子左摇右摆,仿佛察觉到身后来人了,吃力地扭转过头。

  “是你?”春愿只觉得头都木了,自己就像一块铁,一直往下沉,她并未理会裴肆,又喝了几口。

  “殿下,您怎么喝这么多!”裴肆语气有些不好,走过去,立在她身后,把伞撑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下雪了,您该回去了。”

  “就不。”春愿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困意和眩晕阵阵来袭,她只想睡,便倒头睡去……

  “嗳呦!”

  裴肆眼疾手快,就在春愿要栽进湖中的刹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的伞掉进湖里了,和那些空酒瓶相互交缠,他也顾不上去捡,脱下大氅,裹住春愿,扭头对傻站在雪中的雾兰喝道:“你快去找邵总管,就说殿下喝醉了,让他赶紧过来照顾殿下。”

  说着,裴肆冷着脸,朝奔过来的众嬷嬷和侍卫喝道:“若不是本督来请安,殿下刚才就差点掉进去淹死,一群吃干饭的东西。”

  众人吓得脸色惨白,全都跪下了。

  裴肆冷哼了声,一把抱起春愿,条理清晰地吩咐:“去准备驱寒姜汤、解酒汤,再去把太医宣来,把衔珠姑娘也扶回去。”

  说着,裴肆抱着春愿朝行宫疾步走去。

  黑夜降临,四下里昏暗凄冷,裴肆垂眸瞧去,她睡得很沉,脸上残留着泪,脸颊被烈酒烧红了,雪片片落在她脸上和身上,一些融化了,一些挂在了睫毛上。

  她不算矮,看起来也挺丰满,可没想到这么轻,发髻被颠散了,金钗早都不晓得掉哪儿去了。

  就算酒醉昏过去,她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哭腔。

  和唐慎钰决裂,竟有这么难过?

  裴肆不太理解这种感情。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情绪复杂,开心,又有点生气。

  裴肆一路将春愿抱回弄月殿,一脚踢开正门,轻车熟路地将她抱到了拔步床上。

  “热水端来没?”

  裴肆扭头喝,却发现那些婢女们还未跟来,此时,殿里似乎就他和公主两人。

  他冷着脸,守着礼,俯身将公主身上的大氅往下解,同时还说着:“对不住了殿下,小臣方才冒犯了,现在实该离开了。”

  哪知,她这会子烂醉如泥,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仿佛控制不住自己般。

  也可能他真的疯了吧,趁着下人到来之前,忽然吻住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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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你不该给我打伞哪

  裴肆不敢太用力,只蜻蜓点水一下,便迅速放开春愿。

  谁知,就在他刚离开她的唇时,这女人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主动索吻。

  裴肆没有拒绝。

  她很强势,胳膊箍住他的后颈,与其说吻,倒不如说是咬,边哭边咬,嘴里喃喃说着胡话“大人、大人。”

  可只在顷刻间,她又醉过去了,胳膊无力地垂下,头歪到一边去了。

  在那瞬,裴肆清醒又糊涂。

  他的唇疼得紧,但他不愿停下,手轻覆上她的侧脸,将她的头摆正,就要吻上她的唇时,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总管快去瞧瞧吧,殿下方才又在未央湖边喝酒了,还不让我们靠近。得亏提督和雾兰姑娘去向殿下辞别,发现殿下身子往湖里倾,拉了她一把。”

  邵俞的声音甚是生气:“糊涂东西,看见殿下酗酒,就该去劝几句哪!天寒地冻的,若是今儿她真掉进去了,你们的脑袋都得填湖去!”

  裴肆迅速起来,并且解掉她身上穿的大氅。

  就在此时,春愿忽然闷哼了声,紧接着翻转过身,趴在床边大口吐了起来。

  裴肆几乎是本能地往后撤了一大步,谁知还是太迟,秽物吐到他靴子和下摆。

  而这时,邵俞带着众下人也从外头进来了。

  “哎哟,我的祖宗哎。”邵俞夸张地呼喊着,奔过去,半条腿跪在床上,从后面搀扶住公主,不住地摩挲主子的背,让她能吐得舒服些,“这是喝了多少啊,前儿还跟奴婢再三保证戒酒的,今儿奴婢才刚离开一会子,您又偷喝了。哎呦,若是出个好歹,叫奴婢怎么跟陛下交代。”

  春愿这会子简直烂醉如泥,吐了些后,竟正面趴在床边睡着了。

  “快端热水来,再给咱家拿条干净帕子。”邵俞嘱咐着,抬眸间,他看到裴肆就在不远处站着,那位提督大人这会子用帕子掩住口鼻,眉头嫌弃地蹙起,臂弯挎着件黑色大氅,衣摆和靴子上沾了满是酒气的呕吐物。

  “听说是您救了殿下的?”邵俞眉梢上挑,唇角噙着抹意味难明的笑:“真是多谢提督了。”

  裴肆咳嗽了几声:“总管好忙啊,连自家主子都不管了。”

  邵俞颇有些阴阳怪气:“是老奴倏忽了。”他冲一个丫头招了下手,下巴朝裴肆的靴子努了努:“没眼力见的东西,快给提督擦擦。”

  “不用了。”

  裴肆冷漠拒绝。

  他看了眼醉得半死不活的春愿,转身就走。

  ……

  下了一整日的雪,总算是停了。

  今儿是十五,圆月从东山升起,高悬在天边。清冷的月光撒向官道,使得积雪泛着幽幽荧光。

  从鸣芳苑的那边缓缓驶来两辆马车,往长安的方向去了。

  马车里有些昏暗,车壁上固定着只琉璃灯盏,蜡烛随着马车的摇曳而轻轻晃动。

  裴肆似乎有些疲惫,裹着大氅,侧身歪在软靠里闭眼小憩。

  雾兰坐在车口,腿边放着红木食盒,身上穿着件银红色的披风,怀里抱着个暖炉。

  车里实在太过安静,静得车轮碾过雪的咯吱声格外刺耳,静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雾兰抿了抿唇,偷摸朝提督望去,他下唇破了皮,红殷殷的,脸还是像往常那样清冷,在烛光摇曳间忽明忽暗。身上仿佛有层冰,不能靠近的,一旦接近,就会被冰芽子刺伤。

  可是雾兰并不怕,她从袖中掏出帕子,俯身凑过去,跪着替他擦拭靴子上已经干掉的秽物。

  “做什么?”裴肆似乎被惊醒了,本能地收回脚。他咳嗽了几声,身子又侧了几分,继续睡,淡淡道:“不用擦,等回京后我会扔掉的。”

  雾兰轻咬住下唇,紧紧地攥住帕子。从鸣芳苑出来后,提督就没再和她说过话。

  “您冷不冷?后头马车里还有条主子赏下的皮子,毛又厚又软,盖着可暖和了。”雾兰望向他,笑颜如花。

  “不用了。”裴肆惜字如金,语气不冷不热。

  雾兰指甲抠着手背,又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间又到年下了。奴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外头,这是回长安过的第一个年。奴的两个妹妹一个十九,一个十六,眼看着都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可都像小孩儿似的,不好好学针黹女红,大字也不识几个,一天到晚的打打闹闹。奴说了她俩好几次,嚯,竟敢跟我顶嘴。回头您一定要帮奴训一训她俩!”

  裴肆轻咳了声,将大氅裹紧了些,显然对雾兰的这些家长里短半点兴趣都没有。

  雾兰心似乎被锥子攮了下,又疼又酸。

  她抱着暖炉,默默地贴车壁而坐,头随着马车而轻微地左右摇晃。

  马车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比外头更冷。

  雾兰鼻头发酸,不知怎地,忽然就落泪了。她知道提督专程过来接她,肯定是累了,她若是个懂事的妻子,就不该打搅他休息,最好糊涂些,不要说任何话。

  可她还是没忍住,望着他:“您放心,殿下有邵总管照料,肯定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