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水灵
回来时,手上拽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拖着一个麻袋,麻袋里隐约有人在扑腾,麻袋后还跟着另外三人。
——又是何泽生。
大概是蒙汗药用得不够,过了药劲,使他在半夜里忽然醒转。
而看守正去领赏,暂时又不在身前,他一顿挣扎,竟真让他挣扎着脱出了束缚,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船上守备森严,每隔十步便有人值守,他根本就跑不了多远。
一出来,便又被套回了麻袋之中。
方才的骚乱,便是处理他的人动静太大,而不慎引起的。
齐朔看向他,脸上仍然笑眯眯:“劳烦吴兄弟,把他的嘴巴放开,让他说话。”
吴移闻声,解开了何泽生嘴上绑着的绳索,但仍蒙着他的脸。
“咳咳!你是谁!”何泽生奋力吐出塞入口中的布条,高声问,“我身有功名,你掳我至此,谋财害命,被官府抓到,死罪难逃!”
“不必如此紧张。何公子敲到了笔不义之财,却没藏好,不慎被我发现,自然要见者有份。”齐朔语带笑意,不慌不忙。
何泽生怒斥:“呸,什么不义之财,贼子胡说,颠倒黑白!”
“哦?那何公子是不介意我把冒充国子监生员之事,上报官府咯?反正你的人证在此,不需麻烦里面的侍读侍讲大人,随便找位刀笔先生,一查便知。”齐朔悠悠地摇着扇子。
“你!你这乡野刁民,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何泽生大吼。他骤然被挑破了秘密,心虚至极,妄图用大声来显示自己的理直气壮。
“好了,再劳烦把他的嘴巴堵上吧。”齐朔却不答了,转而吩咐道。
何泽生又被塞上了嘴,重新套上了麻袋。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明早运河开港后,就麻烦各位跑一趟取货了。”齐朔站起身,最后说道,“到了取货之地,找宋士光的人接应。只是一定记得,取到货后,别忘了在私下里,留住我们自己的。做事的时候手脚干净些,不要叫人发现了。”
“哦,对了,何公子,我是你的情敌哦。你若当真在国子监进学,自然会认得我的。”他已经走到了船尾,又转过身来,特意补上一句。
何泽生被绑着丢在船舱的地上,自然而然地,听见了齐朔的谋划。
虽然是只言片语,也足够引起船上其余人的警惕。
原本专心用木尺分钱的那位账房先生,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近齐朔,在他耳边悄声问:“先生,这人听见了,是否?”
语毕,将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划拉的动作。
但齐朔只是笑笑:“芳时兄无需担忧,贞心中有数。”
那账房先生挑起眉毛,怀疑地问:“当真?”
他比齐朔大上几岁,肤色因常年日晒,呈现健康的深蜜色。一身短打,袖子整个挽起来,箍在上臂。头发绑成船工常用的样式。面相端正,若不是时时咂着口中不知哪里拔来的浆草,也能称得上一声英俊。
随意站在齐朔这冰肌玉骨的美人身边,虽颜色不如,被衬得暗淡了,却颇有些有趣的对比。
此人名杨乃春,字芳时。乍看上去,像是窜于街头巷尾的混混帮闲,身上却有着正经八百的秀才功名。
齐朔没有丝毫不耐,笑意变也未变:“当真。”
齐朔只绑着何泽生,也不命人限制他吃喝。
好像是真的大善人,从不做灭口的事情。
待齐朔处理完船上的事,回到城南之时,月儿仍挂于中天。
天上飘着薄薄的云层,遮住了一些星星,在半圆的月亮边上,绕了圈茸茸的边。
“公子回来了。”元宝站在墙根,搓着手,悄悄地问。夜深露重,他穿得单薄,身上有些冷。
“进去了。”齐朔向他颔首。
进了屋,赫然于眼前的是一尊花梨木的佛像。佛像下是供桌、香案等一应物什。
是韶声送的。
她还未将给何泽生的钱凑好,便将这一整套送了过来。
齐朔便叫元宝摆在了正堂最显眼的地方。
“去拿个火折子来,拿来便自去睡吧。”齐朔吩咐元宝,“今夜辛苦了。”
“好的公子。”元宝应。
齐朔用火折子点亮了香案两旁的灯。
盘腿坐于蒲团上,拿出纸笔,铺开展平,于其上默起了佛经。
他当真按着韶声的话去做了。
只是默着默着,笔锋却转到了别的地方。
接在佛经的下面,他画了一张小像。
用笔简练,神情却抓得极准。或许该说是惟妙惟肖。
——是韶声生气的样子。
鼓着脸,撅着嘴,斜睨着看人,眉头扭在一起。
他不记得她有没有翻白眼。
但他觉得应当是翻了的。
于是也画了上去。
“噗呲。”落下最后一笔,齐朔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他用手在纸上扇着风,好让墨迹快些干。又将纸拿远了,由远及近地,放在灯下欣赏。
只是当他看见画上抄过一半的佛经,笑容却落下了。
我在干什么?他揉了揉额头。
于是将这份大作揉成团,丢在一边,另起一张纸,又从头开始默经。
刚默过几个字,他便又放下笔。
把地上的纸团捡起,展开,用镇纸细细地压平。
这才重新拿起了笔。
话又说回韶声。
她的嫁衣越绣越细,不知不觉便到了佛诞日。
当今圣人临朝后,因顺着太后的喜好,信奉西天佛祖。
便把九月的朔日,定为佛诞之日,自佛诞之日至十五中元普渡日,皆重设祭祀供佛之仪。
见天家如此,民间当然纷纷效仿,将这佛诞日,过得颇为隆重热闹。
家中迎佛诞的准备,当然也不可避免地传出一些,至韶声的小院来。
她本以为与自己无关。
佛诞当日的傍晚,韶声正准备用晚膳,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元宝。
据他自己说,他扮成厨房送饭的小厮,才能混进来见小姐一面。
“小姐,我当真是费了大力气。”元宝站在韶声面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紫瑛为他倒上一杯茶:“茶水凉了,先将就着喝。”
屋内的其他人已被韶声遣走,只剩他们三人。
“突然造访,可是钱财不够了?”韶声问,“你要快些说。外面都是看着我的人。刚才我们用的借口是说,你做的点心我喜欢,但方子是家中不传之秘,你又不识字,要给我与紫瑛单独讲。这借口虽勉强说得过去,但时间久了,要让人起疑的。”
她虽惊疑元宝为何突然出现,是齐朔叫他来的?那齐朔知不知道她如今处境?
但此处却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只能先问明他的来意。
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小姐,我们公子邀请你,晚上一同去看燃灯佛典。”
所谓燃灯佛典,是当今天子在每年佛诞日,于皇家寺院穹极寺燃灯请佛之盛典。共燃九九八十一盏莲花金灯,直到中元结束后才熄灭,届时,灯火亮彻天宇,景象极为壮丽。
燃灯当日,天子体恤百姓,不设宵禁,允民众于穹极寺外观灯行乐。
话再说回韶声。
她接过元宝的信,心中惊疑更甚,将方才心中所想,直接摆到台面上:“他疯了?是他叫你来的?你应当回转,向他通报如今的情况。我如何能同他去?”
元宝却不慌不忙:“无妨的,小姐。公子都知道。小姐若是愿意,今日申时半,只需在院中角门等候,自有出去的法子。”
“回来也是一样,公子全安排好了,所以才派我来传话。”
他甚至还预料到,韶声可能会问他如何回来的事情,提前说了出来。
第24章
韶声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她说。
元宝利落地向她一揖:“小姐再见。自申时半起,我会一直候着。小姐便是迟到,也无妨。“
此时的元宝,与韶声刚买下他时,已经完完全全的不同了。
甚至是与韶声去城南探望齐朔时,见到的元宝,也大不相同。
进退有度,沉稳自如。
周身的气度,甚至已经不再像一个简单的仆役。
元宝走后,韶声将齐朔的来信捏作一团,揭开手边茶壶的盖子,将纸团扔进去。
茶水慢慢没过纸团,最终将其全部浸泡了起来。
单薄的信纸在水中展开,其上的墨迹也慢慢扩大,融在茶水里,字迹洇开,最终模糊不见。
韶声不放心,又小心地将纸从茶壶中挑出来,确认完全看不出字了,才将它递给紫瑛:”等下找个墙角埋了。“
”是。“紫瑛接过。
时间过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