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野
皇帝端详她,像是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他们内里是极其相似的人,同?样骄傲、同?样冷酷,也同?样想要让对方?低头。
区别只在于?皇帝的冷酷外?化于?行,而?萧沁瓷的冷酷内敛于?心?。
皇帝终于?知道自己在萧沁瓷面前所有的温柔体贴、轻怜蜜意都是不能打动她的,表面的退让无济于?事,他需要让萧沁瓷看到实际的利益。
他妄图用自己作为男子?的魅力?而?非是帝王的权势去打动她,那实在适得其反。
萧沁瓷觉得皇帝的喜爱并不可信,因她并不相信男人情浓时的蜜语,况且皇帝除了说过心?爱,便再没有给出其他承诺。
皇帝的话在萧沁瓷心?中甚至还及不上武帝的“金屋藏娇”,至少后者曾真?切的许出去一个皇后之位。
她原本就一无所有,皇帝还想在她这里讨回一个千金难买的有情人,未免痴人说梦。
而?皇帝此时当然不会求她,他还远没有到手段尽出的时候。
因此他只是淡笑:“那萧娘子?要尽力?而?为了。”
皇帝扶她起身,萧沁瓷膝上有伤,又跪坐许久,脚上生麻意,起身时自然而?然地踉跄了一下,皇帝搂过她腰身,虚虚一抱,扶她坐稳,便又放开了。
他在重?新穿上那副有情人的皮囊之后也实在是一个体贴守礼的郎君。
“你脸上有伤,御前行走?不好失仪,”皇帝说,“养两?日再去两?仪殿吧。”
萧沁瓷愣怔看他:“陛下还要我去两?仪殿?”
今夜皇帝应了她去方?山之请,两?人之间便该心?照不宣的隔出鸿沟,他还要萧沁瓷去两?仪殿侍奉他,这是什么道理?
“朕金口玉言,岂能说改就改?”皇帝意有所指,“何况萧娘子?,你莫忘了,这本就是对你的责罚。”
若萧沁瓷是宫妃,能在御前与?皇帝时刻相对自当欣喜若狂,若她是宫人,能在两?仪殿伺候也是一步登天。
可她偏偏两?者都不是,况且皇帝已决意要放她走?,此时日夜相对难受得可是他自己。
萧沁瓷倒是不在乎,她甚至已在脑海中转过数种应对之举,要叫皇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陛下有令,我自然是不敢不应的。”
皇帝不置可否,萧沁瓷永远是话说得恭敬又漂亮,行事却全?然不是如此,要让她顺从皇帝心?意难如登天。
“你这话自己听着?不心?虚吗?”皇帝叹口气,道,“几时不是朕顺着?你?”
萧沁瓷幽幽抬眼,将了他一军:“今夜陛下也是顺着?我吗?我分明拦过陛下,让您停下——”
她话顿在此处,引无限遐想。殿中暖热,好似春潮提前来临。
情浓时萧沁瓷的挣扎都被他轻而?易举的挡下,皇帝只流连于?如愿以偿的快意,根本顾不得那许多,哪里还记得她做过的推拒之举。
此刻又轻而?易举地被她的话勾起那点意犹未尽,推拒反而?成了引燃的星火,皇帝觉得热。
有那么一瞬,萧沁瓷近在眼前,在他触手可及之地,他只要俯身就能不管不顾,四方?插屏能挡住窥伺,也能困住萧沁瓷。
萧沁瓷的冷叫他喟叹,他也能让萧沁瓷热。
皇帝微咳一声,风月都顺着?萧沁瓷的话悄然而?至,而?她对此全?然不知。
或许她是知道的,故意如此。
这场意外?到最后,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皇帝退后一步,规整衣冠,妥帖道歉,旖旎只在心?中回味,面上要做正人君子?。而?萧沁瓷有恃无恐,偏偏反其道而?行,她的诱惑来得悄无声息,其中深意惹人细品。
皇帝是无师自通,萧沁瓷却变成笨鸟先飞了。
欲是萧沁瓷的制胜法宝,她在那一局里败了一场,立时就要扳回来,但她也拿捏着?分寸,便是笃定皇帝不会驳她,皇帝才因此道过歉,不敢立时翻脸。
也确实如此。
但皇帝也没有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慢条斯理的笑了一声,说:“阿瓷,你不知道吗?那种时候,没有哪个男子?能停下来的。”
第47章 付出
萧沁瓷淡淡说:“我确实不知道, 因我没有过被男子强迫的经验,想来陛下是熟练得很?。”
皇帝再次被噎住,似乎终于发现逞口舌之利他也不是萧沁瓷的对手。不过是一时之失便要被萧沁瓷拿住把?柄。
“萧娘子何必挖苦朕。”皇帝终于认输, 他本来还想补上一句,他是不是熟练难道萧沁瓷不清楚吗?
想想又作罢, 要在萧沁瓷跟前说出这话岂不是要承认他的生疏与青涩,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笨拙。
同萧沁瓷争口头上的便宜不过是一时意气,他这样喜欢她,阖该要让着她的。
萧沁瓷又一次大?获全胜,便想着今夜也该见好就?收,放过他了。
“我怎么敢。”不过低低一句,她时时记着在皇帝面前的放肆也要握好分寸,没有恃宠生骄的资格。
“你当然可以。”皇帝淡淡指出。
萧沁瓷还是摇头。她往外看了一眼, 四下无人, 但她知晓梁安还有其他宫人必是守在阁外的。方才那种情形没有人敢相扰,便连送来热水的宫人也在紧绷的气氛中?退下了。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问:“你在看什么?”
“外头好似又下雪了。”萧沁瓷说到此处忽地想起?皇帝来时肩上便落了一层浮雪,那时他未曾掸去,此刻再见便只在衣料上留下一抹淡痕。
她目光极快的在皇帝肩上扫过一眼, 他肩头的布料被萧沁瓷揉皱, 一时分不清那抹淡痕是雪粒化后还是萧沁瓷留下的。
她心跳了跳。
皇帝跟着她静坐半晌, 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安谧的时光, 非要到分离时才肯放下对彼此的试探。
萧沁瓷清冷的侧脸被宫灯镀上温软, 她惯来安静,但只有皇帝能注意到她瞬息间的情绪微动, 他这样喜欢一个?人,在他眼中?, 萧沁瓷便连冷漠也有千变万化的生动。
“是。”皇帝理政时觉得冬日漫长,民生多艰,此刻作为一个?普通男子又觉得冬日太短,他想要这场雪一直落下去,能让他陪心上人多呆一阵,但该来的始终会来,多留也是无益。
“冬日天?寒,”皇帝似欲抬手,终又作罢,“你大?病初愈,要保重自身?。”
萧沁瓷回神,瞥他一眼,没有丝毫动容:“我自然会比陛下更关心自己的身?体。”
“……”皇帝摇头,再次领教了萧沁瓷的口舌之利,他道,“朕也该走了。”
萧沁瓷欲起?身?,皇帝抬手,让她不必恭送。
她在送人这件事上倒是积极。
“夜深了,萧娘子去歇着吧,”他将未曾用完的药膏放在案上,“记得上药,庞才人心细,有事你可以叫她。”
他记着萧沁瓷的为难之处,并不挑明,只暗暗提醒有不方便之处可以叫庞才人来。
经皇帝这样一提萧沁瓷又想起?今日得知的那桩秘辛。
虽说那已过去太久,她和庞才人实在不该有恩怨,但萧沁瓷面对庞才人时难免还是会觉得不妥,此前原本就?觉得庞才人到寒露殿来是屈才,如今更不好把?她放在身?边。
“陛下,”萧沁瓷道,“说到庞才人,我并不用她伺候我,您能让她回两仪殿去吗?”
皇帝一顿,往外走的脚步也收了回来,他看着萧沁瓷,细细探寻过她面上神色,问:“可是她有哪里轻慢于你?”
大?周的几任皇帝都喜重用宦官,乃至内外朝失衡,皇帝有心遏止不正之风,只让宦官在后宫侍奉,两仪殿奉笔一律启用女官,女官年?逾二十?五又都会被放出宫去,无一例外。
皇帝不近女色,亦不会生出外戚专权的祸端。
如今两仪殿四位奉笔女官都是皇帝挑的,多为罪眷,精通文理,皇帝特赦其罪,庞仪年?长,再有一年?就?该到岁数放出宫去了。
皇帝特地挑了她来寒露殿,一是她细心稳重,能和萧沁瓷冷性的处事,二是皇帝也预备挑新人补她的空缺,三……
他待萧沁瓷深谋远虑,只是不曾说出口,萧沁瓷便不能明白。
倘若萧沁瓷对庞仪不满,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换一个?人来便罢了。但皇帝担心是否是庞仪待她轻慢,而萧沁瓷碍于身?份不好罚她。
一时间皇帝拧紧眉,他倒是疏忽了这点,御前女官不比普通宫人,倘若行事有疏漏,以萧沁瓷的处境倒还真是不能说出口,反而不如普通宫人能伺候得好。
萧沁瓷摇头:“我只是觉得庞才人在御前秉笔做得好好的,到了寒露殿反而无事可做。”
皇帝听?了她话,明白萧沁瓷原是觉得庞才人来寒露殿伺候她是委屈了。萧沁瓷待他心狠,对身?边伺候的人倒是善解人意。
“寻书抄经,点香奉笔,哪里会无事可做,莫非你都是亲历亲为,让伺候的人都生了懒骨?”皇帝道,他指庞才人来寒露殿原就?是来侍奉萧沁瓷的,如今萧沁瓷却?说她无事可做,便是最?大?的过错。
萧沁瓷没料到自己好心之言竟给庞才人惹了祸端。
她也拧了眉,说:“这些琐事寻常宫人亦能做,我也并不需要这许多人伺候,陛下不是要将我身?边的宫人都放回来吗,如此我就?更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了。”
皇帝见她还敢提清虚观那三个?疏忽轻慢的人,语调转冷,道:“朕如今是知道你身?边的宫人为何都如此没规矩了,原都是你惯出来的。”
他二人在一处总是好不了多时便要争执,皇帝一言独揽惯了,说话没有顾忌,萧沁瓷又不会顺着他,两人针尖对麦芒遇到一处,偏偏还想要岁月静好,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只有最?开?始能和和气气相处,分别时总是要你来我往刺上一两句的。
萧沁瓷才吃过大?亏,今夜更不会在言语上受他的委屈,立时便说:“既是在我身?边伺候,我想惯着也没有碍到陛下什么事。陛下如今连我如何管教身?边人都要插手吗?”
她一气说完,不给皇帝反驳的机会,又道:“左右年?后我便要离宫,既是入观清修便不必带奴仆伺候,那时陛下想如何管教宫人也都与我无关了。”
皇帝又被她气着了,说:“你在这些事情上面倒是口齿伶俐。”
他想到太后送到萧沁瓷身?边那个?宫人,有她在萧沁瓷身?边,萧沁瓷似乎连说话都是端着的,“你在太后跟前也是如此回话的吗?”
皇帝几次见萧沁瓷在太后面前都是谨慎端庄、滴水不漏,同此刻又有不同。
他慢慢回想,忽然觉得萧沁瓷自搬来寒露殿后已然放开?了许多,换做数日前他邀萧沁瓷同乘御辇时她还是守礼恭敬,不想与他多言的,如今她瞧着仍清冷,言语却?生动不少。
她也才双十?年?华,在皇帝眼里还是太年?轻了,能任性玩闹才是好的,整日待在清虚观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修道,也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只能将自己变得压抑沉闷。
“太后娘娘也不会管我如何管教自己的宫人。”萧沁瓷仰脸看他。
这是在说皇帝多管闲事了。
萧沁瓷说话尤带世家大?族话说一半、深意要人自行领会的弯弯绕绕,她十?四岁时同吴王针砭时政能说得清晰明了,如今和皇帝闲话却?要耍这许多心眼。
皇帝不自觉地便拿来做了比较。
“关心你才管你。”这句话在皇帝齿中?嚼了嚼,到底吐出来了。
他已刻意将话放得轻缓,饶是如此也让萧沁瓷迅速沉冷下去。
不是皇帝说错话了,而是他说得太对。
在皇帝眼中?萧沁瓷便是再有手段也是需要他时刻关切庇护的,何况她对自己又是这样不上心,太后派来的宫人也敢在皇帝面前驳她这个?主子的话,可以想见她平日里怕是也不曾管教过身?边人。
太后同样也是个?心硬之人,在她如何对待苏善婉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窥见一二。过去几年?萧沁瓷对她也同样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直到知晓皇帝的心思才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到这个?侄女身?上,时时垂询。
萧沁瓷以为清虚观的份例从?不曾有过克扣是太后照拂的缘故,殊不知那是皇帝在暗地里关切。
便连太后那边,倘若不是他故意露了端倪,让太后窥见有机可乘的机会,太后又怎会主动把?人送到他面前来呢?
此间种种,皇帝不信萧沁瓷看不通透。
萧沁瓷在他的话中?低下头,皇帝比她高上许多,身?影能在烛火的映射下将她整个?罩住。